我曾指着花瓣印子问爹爹,“为什么娘脸上有这个,而我没有?”
他只默默笑着带着丝苦涩,尽管当时我并不明白那是苦涩,“没有才好呢,要这印子做什么,姌儿以后千万可不要点那印子,害人……”
“姌儿要是想娘了,就看看院子里种的茶梅花,她一定在那里看着姌儿呢!”这个时候爹就会温柔的看一眼院子里的茶梅林。
茶味甘苦梅嗅清香,一苦一香之间便是人世间最美妙单纯的思念。我爱梅,因由便出于此,总觉得娘便是这茶梅花,而茶梅就是娘亲。
整个春天,相府里隐约笼罩着一股阴云。一个雷雨之夜,前线使者遣人报信,哥哥因茹莽追敌,误入敌阵被俘,至今生死未卜。有一月,便传来哥哥弃徽投修的消息。接连御林军入府搜查,在后院地窖内竟搜出数十张印着爹爹手印同修国往来书信,书名为赤红的一个‘殇’印。
大徽国太宗五十一年,三月初四。
大批御林军涌入墨府,发现爹爹时,他已悬梁自尽。
噩耗便传到了相府。
一夕之间我便成了府里唯一主子,府里的丫头妈子小厮瑟瑟跪在正屋前的空地上,我猜不出当听到圣旨那一刹时,自己脸上的惨白。
一个头戴花翎的老太监,眯着眼扫视一干跪地的人,泰然打开手里一卷明晃晃绢帛,尖细着嗓子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墨铭身为相国,不尽值守,教子无方,勾结外族,通敌卖国,让朕大失所望!当以严惩以儆效尤!墨铭罪当其中,即日起尸悬城楼七日,墨铭之子骠骑少将墨凌永世不得踏入我大徽国土,以经发现,凌迟处死。其余女眷送入教坊冲入乐籍终身为妓。钦赐!”
我僵僵跪在那里,接下太监手里明晃晃的圣旨,磕着头谢恩。空视着眼前混乱聒噪的哀鸣,耳边轰轰一片。
“墨小姐,对不住啦!”那太监假意说道,“来人啦!全部带走!”
一对有一对的士兵涌进来,有人在嘶叫、嚎哭,狂奔试图逃脱这厄运。
瞥眼看过去,官家福叔被一个官差五花大绑,他眼里冒着火,撕心朝我喊道:“小姐……小姐,老爷是被冤枉的……被冤枉的,是那个黑衣人,都是那个此刻栽赃的,是他留下的赃物,小姐……”
官差,不再容他说话,将一团稻草塞进福叔嘴里,他被拖的很远,双眼嗜血地狰狞地似要迸出,一直在挣扎。
顿时,揪心般的疼,一股前所未有的迷茫涌上心头,刺客,黑衣人……
北鹭,西灡跪在我左右,紧紧的拉着我的手瑟瑟发抖。
我看不下去,站起来叫住宣纸的太监,:“公公,犯下大罪的我墨家,与这些人无关,他们不过是些无依靠的下人罢了!”
公公眯着眼抽出半只眼看着我,“墨小姐,现在,你都是过江的泥菩萨了自己都难保,还有心管闲事,这是皇上下的旨!只要是这府里的人统统带走,任何人都不得违抗。来人啦!把她押下去!”
依着容貌这一囚车的女子被分批放在了京城个个妓院,教坊里。当囚车里停在嫦雅苑后院窄小的门洞时,我不禁愕然。真想不到,自己和这里倒真是有缘,前些日子,还曾琢磨如何溜出府去寻月宓切磋诗艺,如今到好,用不着费劲偷溜白白送了进来,不能不说是缘分。可这究竟是那一辈子修的缘,不禁怅然。
即日起,我便有了一个别号,清倌。所谓清倌,不过就是还未曾被践踏的那最后一道自尊尚且还在的女子。
老鸨赛芙蓉,从头到脚的将我们一排俏生生的新姑娘打量一番,眼神同牧人挑牲畜毫无二般。
她抹着极红地唇,极富贵光洁,绿玉相间的大红裙,挽着的发髻,油光锃亮,嘴边生了颗绿豆大小的黑痣,谄媚夭邪,拿着小扇子斜眼瘪嘴道,“嗯!这次的姑娘不错!”冷眼一句,接着突然伸出涂得鲜红的指甲指向我,“你就是墨姌?真没想到宰相的女儿也能在我这儿接客,这世上奇事天天有,今儿倒让我给碰上两个。”
一旁一个不知死活的小厮,接问道,“两个,除了这个还有哪一个?”
赛芙蓉抡起咕噜就是一顿死揉,“笨得驴子一样,三殿下下榻我嫦雅苑还不算奇事一件吗!”
多嘴的小厮被钉地只叫唤,捂着头,诺诺求饶。
赛收了手,骂道,“滚”小厮踉跄几步,十分无辜地辛辛遁走了。
几个初来乍到的姑娘,着实被这阵势吓了大跳,瑟瑟发抖。
却见那赛芙蓉转而泰然地,望着我们一干女子,道,“只要在我这好好听话,保证过得和小姐一样,近来三殿下常来苑子里,若是你们那位被王爷瞧上,日后荣华富贵自然少不了的”顿了顿,冷笑道,“若是不听话,喝喝……我手底下可没少打死过姑娘……”她指指我,“不要以为,你以前是相府小姐,就地端架子,你可记着!在我这儿,行不通!”这一出下马威可见是针对于我,以现在的情状,也只能呆在这了,既然如此,何不让她开心,自己也少些苦日子。我笑道,“妈妈,说的那里的话,墨姌现在已经不是相府小姐了,妈妈肯收留我,是墨姌的福分!”
“呵呵!小嘴倒是挺甜的!”她哼哼笑着,“嗯!这样想才是聪明人,来人啊!把她们都带下去吧!”
“谢妈妈。”我轻轻福了福。
夜里,同几个女孩子都挤在一个屋子里。
我推门进去,里面一次摆开十张床铺,已经有四个女孩子住了,年纪看上去与我们一般。
一进门,她们八只眼睛就直直的盯着我。我对她们笑笑表示友好。
西灡同走到剩下的两张空的床铺边,放下简单的包袱。
其中一个秀气逼人的女子望着我问道:“你们就是今天新来的吧,长的可真美!”
我点点头,笑道,“你好,我叫墨姌!”
“原来,你就是被抄家的相府小姐啊!”突然墙角正扒着穿棱的女孩猛地抬起头,眼里带着些未干的湿润,隐隐透着一股冷意。
“她叫含菱,今天早上送进来的。”说话的还是方才的那个女孩子。
我朝含菱笑了笑,她却依旧冷漠,望着我瞪大了双目,似有血丝。
“那女子好生奇怪,怎如此无礼。”北鹭在我耳边小声嘀咕,忿忿抱怨。
我不再理会,什么亦没有什么心去理会。
夜里,做了个十分冗长的梦。
梦里总是一个白衣轻纱的女子,看不清面容,只是一直在走,走的很轻盈,纯白的衣纱迎风翻飞。
女子身姿窈窕纤细,光着脚,玉足白腻,一头黝黑极地的青丝,妥帖垂下没有任何修饰,只鬓角插了一朵殷红梅骨朵,在一片荒原上,显得格外刺眼。
我就跟在她身后,毫无因由地,踏着她踩过的脚印。
那女子一直背对着我,任我怎么呼喊始终不回头,就那么一直走。
我迈开步子跑,想要超到她前面去看个究竟,却不想她也跑;我累了停下喘气,她就顿住不往前。
我朝她喊道,“你要去哪,是在等我吗?”
她微微侧过半张脸,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