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玉峰放眼整个松林,每匹契丹马皆毛色纯正、膘肥体壮,难怪“鹰军铁骑”野战时锐不可当,松林正中插着一杆鹰旗,在北风中猎猎作响。
三人来到鹰旗旁的一棵大松下,见松下正拴着三匹体态神骏的高头大马,一匹青骢马,两匹大宛汗血马,显然是耶律兴、大贺多南和王云冲的胯下宝马!每匹马旁还各栓有一匹耐力超强的蒙古矮马作为备骑。
三人大喜过望,萧韵兰身形最轻,跃上一匹青骢马,萧青松和卢玉峰各骑上一匹大宛汗血马,三人以蒙古马为备骑,飞也似的奔出松林向东而去。
三人所骑骏马疾驰如飞,却没有太多的颠簸之感,心中都不禁暗赞契丹人的宝马良驹果真不凡。
一口气向东奔驰了一百多里地,三人才按辔徐行,继而离鞍牵马,再看五匹宝马都已大汗淋漓,原来重甲覆体马身热气不散,若是寻常马匹早已不能支持。三人心叫不智,连忙去掉五马的身上重甲,让它们畅快休息一阵。
此刻天色完全暗了下来,黑夜的到来让三人多了些许安全感,虽然暗夜难行,但如果敌人想依循蹄印追踪,就必须燃起火把,而十里之内只要有零星火光,卢玉峰便可马上察觉。
萧韵兰喜道:“再东行五百里,过了陕州就是河南府地界,我们就安全了!”
萧青松道:“没错,虽然那里距西京洛阳还有七百里,但契丹人的‘鹰军铁骑’不会再轻易越过此界,否则这么大的动作,等于向我国宣战!不过这五百里地形复杂,我们要加倍小心才行!”
卢玉峰喃喃道:“也许是整个逃脱过程太过顺利,不知为何我心中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萧韵兰关切地道:“你是不是过于劳累了,多休息一会再赶路?”
卢玉峰轻轻摇头,道:“不管这么多了,我们还是先逃离险地再说!”
三人刚换骑上蒙古马准备赶路,天空却纷纷扬扬地筛下一场大雪来。
萧青松笑道:“莫非天助我等?我们只要在马后拉上大树枝,就可以彻底隐藏踪迹。”
少顷,萧青松挥刀斩断路边林子里一棵松树,三人各在马后拖了一大根松枝,继续纵马向东飞奔。
卢玉峰和萧韵兰暗赞萧青松行军经验丰富,三人身后的蹄印被大松枝扫平后,松枝的划痕立即又被密密匝匝的飞雪所掩盖。
三人往东奔行了二百里,卢玉峰突然伏鞍静听,大声道:“怎么可能?!师哥,韵兰,我听到有一大队轻骑兵从后面追了上来,已离我们不到五里地!”
萧青松奇道:“敌人竟不举明火、不辨踪迹径直追来,看来我们东逃的意图已被契丹人识破!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往北面的晋州方向逃,绕过潞州再去洛阳,另外一个就是从南面的虢州,经汝州绕至洛阳!”
卢玉峰沉声道:“还有一个最危险却又是最安全的选择,就是直接折返华州!”言罢,卢玉峰用手指向了前方一处黑漆漆的松林。
萧青松踌躇一会,道:“也罢!我们不如赌一把!我们所换骑的蒙古矮马虽然耐力强,但‘鹰军铁骑’如果采用最极端的战术,我们迟早也会被追上!”
萧韵兰油然道:“爹爹是说契丹人采用弃马战术,不惜累死数匹战马,也要将目标追上合围?”
萧青松点头道:“没错,事实上敌人已经在使用这种战术了,否则行军速度不会如此惊人!”
说话间,三人已调转马头,奔入那片黑松林。
他们三人六骑刚进入松林,林子中却突然弓箭声大作!
卢玉峰大叫一声:“有埋伏!”
萧青松迅疾地从马背上跃起,将卢玉峰和萧韵兰一起拽入了一棵大松树背后。
飞蝗般的箭矢瞬间将萧卢二人所骑的蒙古马射成了刺猬,可怜的马儿挣扎了半晌才痛苦死去,萧韵兰入林稍晚,否则其余四马也将惨死当场。
三人哪想到林子里竟有埋伏,登时陷入惊骇之中。
萧青松毫不犹豫地掣出寒月刀,萧韵兰也紧握青骢马上配备的一把契丹弯刀,不会武功的卢玉峰竟也从背后抽出了鸣鸿刀,准备与埋伏之敌殊死一战。
令人费解的是,三人等了许久,并不见敌人冲杀过来。
卢玉峰回头细数三匹蒙古马身上的箭支,对萧氏父女道:“真是奇怪!竟有一百多支箭,如果他们是‘鹰军铁骑’的一支伏兵,显然人数不够,如果是只是远程探子马,人数却多了太多!”
萧氏父女恍然大悟,萧韵兰道:“假如真的是‘鹰军铁骑’,既然已经安排大队人马在后面狂追,只要分兵两路从侧翼迂回就可以形成合围之势,为什么大费周章地守株待兔呢?况且躲进黑松林也只是他们一个极其偶然的决定。”
卢玉峰道:“最大的可能就是,伏击我们的并不是契丹人,而是中原人,只因我们三人的马匹像极了契丹人的远程探子马!”
萧氏父女以赞同的眼神作答,萧青松立刻向林子里朗声道:“林子里的朋友,不要误会我们是契丹人的探马,我是汉人萧青松,曾经为将镇守过幽云十六州,正在被契丹人追杀,契丹人的‘鹰军铁骑’距此只有五里地了!”
半晌林子里也无人回应,三人都感大失所望,不由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
这时,林子外的官道上,马蹄声犹如倾盆暴雨般传来,但见“鹰军铁骑”像一条周身长满铁甲钢鳞的黑龙呼啸而过,千人的骑兵队竟配备三千匹战马!
他们果然在采用弃马合围的战术,不断换乘体力充沛的骏马加速前冲,只要是力竭疲软的骏马,皆被契丹人一刀断颈,屠杀于道旁!
三人见契丹人对坐骑竟如此血腥残忍,不由都是怒火中烧,但他们此刻身处腹背受敌的窘境,却大气也不敢出。
一直等到“鹰军铁骑”去远了,三人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地:“虽然不确定林中是敌是友,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林中的绝不是契丹人,否则契丹人里应外合,我等焉有命在?”
恰在此时,突然林子传来一声洪亮的大笑,一个骨瘦如柴的老猎户健步如飞走向三人,道:“你们果真不是契丹狗的探马,原来是萧老将军!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山野村夫向您赔罪了!”
萧青松三人听来人是本地口音,跟随者都是清一色猎户装,不像是山贼,便一起从松树后起身,上前答话。
林子里陆续走来百十个拿着猎叉长弓的猎人,都向萧青松三人见礼致歉。
老猎户拱手道:“萧老将军,我们都是本地的猎户,刚才我们望见有契丹狗的猎鹰在高空盘旋,以为契丹狗要洗劫我庄,所以来到这松林里伏击,不想差点误伤了好人!”
卢玉峰惊诧莫名,道:“猎鹰?我真傻!‘鹰军铁骑’顾名思义就是用猎鹰追踪敌人,难怪我们再怎么掩盖踪迹,也逃脱不了他们的追击!”
卢玉峰和萧氏父女此时脸色煞白,一起抬头向夜空看去,果然在偏东的溟濛雪空中有一个墨点大小的东西,在悄无声息地盘旋。
萧青松大惊道:“老哥,你带众乡亲速速离去,猎鹰追踪不到我们的踪迹,一定会往回飞,那样会连累了你们!”
老猎户道:“萧老将军请放心,我们自会离去,不过你们的马被我等误杀了两匹,脚程上肯定比不上他们,这却如何是好!”
卢玉峰毅然道:“老大爷,你和众乡亲不必再为此事挂怀!其实我们即便多了这两骑,他们每人四骑,迟早也会追上我们!到那时,我们会拼尽最后一滴血!”
“好!能不能算上我一个?”从众猎户身后突然蹿出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来,只见这孩子生得方头大耳,目若朗星,眉宇之间自有一股与其年龄颇不相称的英豪之气。
卢玉峰微笑道:“小兄弟的勇气我非常佩服!可我们前路凶险异常,你和众叔伯一起保卫家园如何?”
“家?三年前我已经没有家了!”那孩子先是语声哽咽,继而垂泪抽泣起来。
老猎户道:“壮士有所不知,这小子叫郭亮,我们都叫他小亮子,三年前他父亲死在抗辽的战场上,母亲想不开也上吊自尽了。”
郭亮朗目闪泪,道:“如果能追随萧伯伯、大哥哥和大姐姐一起杀契丹狗,小亮子死而无憾!”
老猎户翘起大拇指,道:“小亮子天生有股神力,能开千斤之弓,且能连珠四箭,百发百中,乡里人送他绰号‘赛李广’。壮士若不信,可验看那两具马尸,四目上可都中了一根细长的紫羽箭!”
众人围拢到那两匹浑身箭矢的马尸边,不看便罢,一看都是心惊肉跳!
原来两马的四目之中赫然都插着一根紫色尾羽的长箭,而且竟然都不偏不倚插中了四目的瞳仁!
卢玉峰和萧氏父女顿觉后颈发凉,若不是这郭亮刚才心存猫玩老鼠之心而先射马再射人,三人焉有命在?
“‘赛李广’郭亮果然是名不虚传!”卢玉峰边说边从大宛汗血马的背囊中取出大贺多南的一张宝雕牛筋弓和一大筒雕翎箭,郑重地交给郭亮,道:“希望你长大以后从军抗辽,成为我们中原人的大英雄!师哥,韵兰,我们走!”
萧氏父女拱手告别,道:“众乡亲,咱们后会有期!”
三人正要策马出林,众猎户却拦住他们,老猎户再次恳求道:“萧老将军、壮士、姑娘,就收下这孩子吧!”
郭亮手目光殷切,手捧卢玉峰所赠弓箭,跪倒在地连声苦求道:“收下我吧!”
卢玉峰道:“师哥,韵兰,现在我们是否刚好多出一匹马来?”
萧氏父女会意地相视一笑,萧韵兰甜笑道:“喂,小亮子,还不快上马?”
郭亮闻言大喜,像一只顽皮的小猴般迅捷地蹿上了蒙古矮马的马背,惹得众人一阵哈哈大笑。
辞别了众猎户,四人纵马奔出了松林,冒雪向华州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