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赐自尽不变,赵氏一族免罪,从狱中放出,但是革为庶民,三代以内不录用。
肖兰若被查出唆使冷宫赵氏向英贵嫔下毒,并买通内务府和太医院,人证物证确凿,废去昭容封号,打入静思宫。
穆可儿听了,不由得高兴道:“真真是罪有应得,宫中去了一个恶人,只怕要太平许多。”她在上次诡异遇袭之后,心中颇为忌惮励妃一派的人,肖昭容一向又是跋扈,这次不单是她,后宫中应该是大快人心。
青樱面上却无喜色,甚至还不如方才讲起十年前在山上偷先生的酒时的微微笑意,半晌才叹道:“后宫中,从来就不会太平,排除万难之后又有万难。”
看个热闹罢了,图个一时快意,究竟却是无法真正开心的。
穆可儿闻言眼中也浮起一丝忧色,咬着唇道:“只可惜励妃还在……肖昭容分明是励妃一派的心腹,向你下毒之事励妃怎么会毫无瓜葛?皇上竟然不处罚励妃……若是别人就罢了,可是……是你啊,皇上他竟能容得下……”她小心翼翼地看着青樱。
青樱淡道:“他是皇上,不是明禹。况且现在兰陵王镇守西北一方,势力比过去只有更强的,又是社稷有功之臣,励妃是王爷爱女,这个却是谁也比不了的。”
穆可儿犹疑着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她能感觉得到,青樱似乎并不开心,虽然人人皆知英贵嫔宠冠六宫,虽然她面上看不出悲喜。
然而正是看不出悲喜,才有问题。凤鸣山上的慕容青樱,是多么的飞扬跳脱,敢爱敢恨,而眼前的她,淡然的可怕。
此后的数月,风平浪静,励妃不敢生事,其他位份低一些的嫔妃就愈加不敢了。
青樱照旧是专宠的,可是不管是司马明禹,还是毓庆宫中服侍的宫女太监,都私下里觉得她并不开心,只是她嘴上不说,也无人敢问。
一晃便到了永历四年四月,十六正是青樱的生日,宫中老早就开始为这一天做各种准备,各色玩器吃食自然不必说,还从外头民间请了戏班子和杂耍。明禹亦说,这些都是其次,必定会有一个特别的惊喜给青樱,在十六日之前却是如何都不肯露一点口风的。
她知道了,还是淡淡的……一个努力过仍然不能适应的地方,就如同一个华丽的牢笼,里面的装饰再精致,本质却没有分别的。
上林苑中繁花似锦,青樱随着脚步直走,竟走到了最偏僻的蝶梦园。
庄生晓梦迷蝴蝶,原不是什么吉祥如意的征兆,难怪在宫中最偏远的所在。她停下来,自己笑笑,境由心生,心中大约是寥落的,所以不经意都能走到这里,那姹紫嫣红皆入不了眼。
不知凤鸣山如今是个什么光景,一晃下山都九年了。
正想着,忽然一个面目陌生的小太监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恭谨地跪下行礼道:“英贵嫔娘娘吉祥,奴才小海子给娘娘请安。”
这个地方向来是少有人来的,一般的主子娘娘们也不会有事要差遣人过来,今日她来已经算是稀客,怎会还碰上小太监呢。当下便奇道:“起来吧,只是你是在哪里当差的?怎么会在这里?”
这小海子起身,从袖中掏出一方精致的木盒,大约是黒木的,触感极硬,木质乌黑,上面镌刻着两个字:青樱。打开一看,一个彩色的泥娃娃,活脱脱的就是她的样子!
一瞬间她不得不捂住嘴,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小太监轻声回道:“奴才是北边人,这是靖安城里的主子送给娘娘的生辰礼物,主子命奴才务必要亲手送到娘娘手中。只因娘娘出门少,奴才在毓庆宫外等候了数日,终于完成了主子的托付。”
她颤抖着手抚着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刻得极深,乌木坚硬历经百年亦难有划痕,可见他当日刻上去的时候用了多大的力。青樱二字,笔画甚多,却全然不乱,是要有怎样的执念才能这般的专注。
小太监警惕地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才低声道:“娘娘进宫之后,奴才就净身也入宫伺候,为的就是娘娘在宫中倘若有个万一,不至于孤立无援,请娘娘放心,奴才绝不会做任何不利于皇上之事。”
如果说方才只是多日来心头积压的郁郁一时的爆发,听到这番话青樱才是心头猛震……拓跋彦是有多么了解她,知她所苦,更知她所忧。他能安插人进大夏皇宫,青樱必定会担忧,他多算一步,便提前叮嘱他的人宽她的心。
青樱略略平稳住情绪,然而声音仍然有一丝颤道:“你家主子可有什么话没?”
她亦是了解他的,以拓跋彦的为人,他不可能默默地站在远处。他不是施谨瑜,亦不是颜超羽,他是天生的帝王,要做什么很清楚。
“娘娘果然问了,”小海子笑道:“主子说过,如果娘娘问起来,就说‘只盼他负你。’”
只盼他负你。
勾起久远的回忆,他说过的,忘了在哪里,但是脑子里忽然萦绕着他说这句话的声音。
可是明禹算负她么?
心中一时间很乱,茫然地看着远处,竟也不记得尚在宫中,即便是偏僻亦是要小心谨慎的。倒是小海子为人机灵,轻咳了一声提醒道:“奴才不宜久留以免给娘娘招来不便。娘娘倘若要找奴才,只管往御厨房要一碗白玉荷叶汤就好了。”说着身影一闪,一溜烟地便又钻入花丛中不见了。
心跳仿佛直到此刻才渐渐恢复正常,刚才一阵跳得太快几乎让她腿都软了下来。看着手中的精致木盒……他大约骨子里是个温柔多情的人,只是生在了帝王家,站在了风口浪尖,不得不争。
本是信步走了过来,又很是耽搁了一阵,只怕再不回去水榕她们担心得很。于是急急地往回走,才出了上林苑上了宫道,竟遇到了皇懿贵太妃。
青樱收住脚步行礼道:“皇贵太妃万福金安。”不动声色地掩住手中的木盒,只是不确定皇懿贵太妃是否瞥见她细微的动作,语气中难免有一丝的浮躁。
皇懿贵太妃,一袭福寿的宫装,贵则贵矣,其实并不适合她,她本该是个纤弱的女子,让人想起杨柳扶风这个词,即便是如今上了年纪,皮肤仍然白皙,只是从过去那种透亮的珍珠白变成了瓷一样的白,从来都不是富贵,而该是风韵。
如果她不在宫中,又是一个什么光景呢?或许穿着家常的衣服,是满城皆知的美人,即使迟暮依旧在某些人的心心念念中,又或许不在宫中,根本无法保养得这么好,早已年华老去,不忍卒视。青樱心中迷乱,一时间这种念头便纷纷涌上。
只听皇懿贵太妃温婉笑道:“盛夏将至,英贵嫔也清减了些,是否胃口不好?”
宫中没有太后,明禹又肯尊她,是以宫中的妃嫔多半是愿意去寿康宫走动的,唯有青樱懒于应酬,与皇懿贵太妃倒不熟。
是以青樱只依礼却淡淡答道:“回太妃的话,并没有,许是夏天穿的轻便些的缘故。”
她这样的冷淡,皇懿贵太妃似乎并没有太在意,只是随和地点头赞许。
青樱不想让她瞧见手中的盒子,便告辞道:“太妃倘若没有吩咐,臣妾就先退下了。”
皇懿贵太妃止住她道:“不急,哀家同你顺路,贵嫔若是不嫌弃哀家老婆子的话,就陪着哀家走走吧。”她语气真诚,并没有任何拿长辈来压她之意,这反而叫青樱不好拒绝。
两人一行走一行说,“哀家看到你,便想起哀家的当年。”皇懿贵太妃语气闲闲,似乎与青樱相识已久,此话前承着无数过往。
青樱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当然,”她显然是个敏锐的人,留意到青樱的眼风,笑道:“哀家不能跟你比,哀家当年不过是个家道中等的秀女,入宫时也只是从六品的美人,在闺阁中连生人都没有见过。而你早就名满天下,又是皇上登基的功臣……”
青樱打断她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太妃,如今在宫中,都是臣妾。”
“你在哀家面前,就不必称臣妾了。哀家并不觉得你自称臣妾时很开心,虽然这个称谓对于天下女子而言,是种荣耀。”当年的懿美人,为何能在全无子嗣的情况下最终在后宫中笑到最后,这种洞察人心的本事确实非常人所及,况且她又有这种分明尴尬时却能云淡风轻似乎全无知觉的心态,青樱虽然神色冷淡恭敬,她却仍然像可亲的家中的女性长辈一般叫了她的名字:“青樱。”
让青樱一滞……如今的宫中,只有明禹一人这样叫她。
“你要记住,即便皇上与你青梅竹马,女人总有不了解男人心的时候,何况他是皇上。”说着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了青樱握着木盒的手,最后道:“不要冒险。等你到了我这般年纪,想起过往的种种,就明白唯有平安地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她这是在暗示自己其实在蝶梦园的种种,她是知道的?还是说她只是看到了自己手中的木盒和想要掩饰的情态猜测出来的?
一时心惊,紧紧握住盒子,心中各种念头纷乱,连皇懿贵太妃几时走远了亦不得知。
青樱抬头,看天空层云荡胸,金光一重又一重映在上面,将本来最浅淡的云染得富丽……这象征皇家的颜色,就是让万物失了本性,是呵,这本身就是最霸道的一种颜色,要慎用。
想了想,路过清波池的时候,手一扬将捂得温热的黒木盒子一掷,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沉入池底。
有些东西,沉寂是保护的最好办法,譬如有些回忆,有些人。
她回宫的时候,剑兰正往外泼水,见到她显然吓了一跳道:“小姐怎么从外头回来,奴婢还当您在屋里头看书呢?昨晚您看到那么晚,直说有趣,奴婢以为您跟从前一样非得一口气看完。”
“看了一会出去走走,眼睛痛。”青樱脚步匆匆,吩咐道:“饿得很,你去小厨房里让煮点茯苓汤,再要一个蒸蛋炖的老一点,一个爽口的小菜,不要搁油,再切些腊肉吧。”
她素日就是喜欢这样吃,东西不多,全是她喜欢的就罢,其实比起宫中的许多妃嫔娘娘动辄要御膳房送过去一二十道菜要好伺候许多。剑兰答应了一声便去了,青樱自己在殿中取了果子来吃,觉得口渴刚要自己倒上茶便听见明禹的声音进来道:“小心烫到手,怎么自己倒起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