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兵士听了还笑道:“若是都是寻常东西,也不拿来对付你啊。”
两人买了千里马两匹,夜以继日地赶路,几乎每一味药材都分布在不同的地方,七叶一枝花是最后上了雪兰关才堪堪找到一个。青樱捧在手里的时候,几乎喜极而泣,他们已经在风雪里走了一夜才找到关下山民所说的七叶一枝花生长的地方。
“你对司马明禹的好,在这世上无人能出其右,你觉得值得吗?”青樱与这刺客已经相处了好几日,知道他叫纪武,此时听了他懒洋洋的问话,等情绪平复下来后才回答道:“我做人,先想得不是值不值得,不愧于心罢了。倘若叫我现在不救他,心中必定过不去的。”
纪武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她已经拿到了所有的药材,接下来可以杀他了。
“慕容姑娘,“他突然开口道,“我已经带你拿到了所有的药材,虽然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还想请你留我个全尸,另外带我的尸身下山去安葬,将来我的家人要祭奠,也能找到一个地方。”
青樱将七叶一枝花揣入怀中,看了他一眼道:“你想死在山下,便自己走下去,你是何等金贵么,还要我带你下去。”
说着头也不回地拔步先走了,留下纪武愣了一刻,这才明白她是言出必行,真的要留他性命。
心中本是抱了必死的决心,不想生机凸显,任谁该是都会像他这样有一种重生的感觉。
虽然像他这样的人本来生死不由己,然而能够不死,总是好的。
纪武很快赶上了青樱的脚步,两人赶至雪兰关下的平城镇上,数年未来,平城风骨似乎没有变化多少。想起这是他们定情之处,亦是她再见拓跋彦之处,当真是一生的纠结皆是在此地开始的,一草一木,一店一铺都是陌生而熟悉的,直叫人感慨万千。
在客栈打尖住下了之后,青樱果然先给纪武试了药,然后紧张地看着他,直到见他睡了一觉之后面上的寒色退了大半,再抓过他的手一碰,果然那种像死人一般的凉气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触感温和的体温,只是仍能感到一股皮肤之下流动的寒气,想来中毒了好几天一次服药拔不干净。
只是如此一想,心中顿时担忧这剩余的药不够给司马明禹解尽寒毒,当下眼波一转,纪武是刀尖上舔血的人,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当下抢先道:“我虽求生,也有自知之明。慕容大人先回风扬关解毒,小人的命算是大人所救,不可再奢求,这就告辞。”
青樱知他必是瞧出了自己心思,反而坦荡道:“我说过留你性命就是留你性命,我解药已得,自然不会再为难你,也不会逼问你幕后主使是谁,好在哪里能找到解药你已经知道了,这就去吧,日后莫要再受制于人。”刚说完又想起一事道:“银钱够么?”
说得纪武一个堂堂七尺男儿竟然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他生来就是见不得光有着无数任务的杀手,从来没有人这般叮嘱过他。
他跪在地上拜了一拜道:“大人的恩德小人永世铭记于心,就此告别。”
走了两步后他忽然停下来,又转过身,甚至还没有出客栈的房间。
青樱奇道:“为何还不走,难道要等我后悔么?”
纪武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出来道:“大人真的不想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么?”
青樱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及此事,侧过脸来笑道:“这重要吗?”
纪武停了停,还是说道:“小人认为重要。”
“那么,”青樱低头去整理药材,语气咸咸淡淡的不经意,“就说说吧。”
当真不在意一件事,就是知道或是不知道全然无所谓,而不是一味地想要不知道。
“幕后主使是永历皇上。”他终于说了出来,眼睛直视着青樱。
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青樱的手微微一滞,而后她快速地看了一眼纪武,想从他眼中找到一丝狡黠。
永历皇上,就是司马明禹。
见她反应平静,纪武有些慌乱道:“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小人是直属皇上的羽衣卫。此乃身份的信物。”说着他便要去解衣袖暗处的一片羽毛。
青樱笑笑止住他道:“谢谢你告诉我,不过我并不在意。你可以走了。”
“大人是不信?”
青樱见他一再坚持,转过身来走到他身边笑了,这个笑容既无了然的明媚,亦无怜悯的慈悲,只是笑着而已,伸手拉起他的右手,上面断指的痕迹还是新伤,她轻轻一碰他便不自觉地往后一缩。
青樱道:“我说过,并不关心你的幕后主使是谁……总归有人指使你,那个人是什么目的,横竖我并没有事,又何须知道呢?这个世上想杀我的人未免太多,我不必一个个知道。”
忽然猛地放开他的手,点头赞许道:“不过你真是聪明得很,以退为进的路数极为熟练。世间的聪明人太少,所以你千万要好好活着,不管你是真的一个人,还是有家眷,都再也不会回京师了,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去呢。”
她说的话分明是推心置腹之意,然而纪武的面色瞬间就白了下去,目光中蒙了一层不知是何物的迷茫,也有着难以言说的敬佩与讶然。
“你且好好活着,倘若这天下之事彻底定了下来之时我还有命活着,你不妨来投我,我最喜欢与聪明人共事。你不仅聪明,而且懂得隐忍和将事情不动声色地引向对你有利的局面,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物。”她言笑晏晏,也不知是真是假,纪武半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听着她说。
等她说完了,纪武才道:“你不怕我说的都是假的?”
青樱这回笑眉弯弯,似是十分开心道:“当然怕你说的是假的。不过,即使是假的又怎样呢,我本来就不相信你所说的话,但是你能说假话这个能力却也可以用在别人身上,你若为我效力,我总归是不亏的。”
纪武这才吁了一口气,眼神中的晶亮与戒备同时放下,然而那种武者的挺拔却愈发显了出来道:“在下在洛阳有一处祖屋,倘若大人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可去一问便知。”
青樱点头笑道:“走吧,走吧,走了才好,回去后做个安分的百姓,娶妻生子,盘一个铺子,那个日子过上半年,恐怕你想起现在的生活,都觉得是一场噩梦。”说着半真半假的笑道:“你的噩梦是结束了,我可真羡慕。”
她怀揣着药,日夜兼程,不到两天的时间就抵达了风扬关。下了马之后踉跄了几步,竟然连路也不会走了,这才觉得两腿内侧疼痛得厉害,原来在马上坐了太久兼之精神紧张始终用着力,竟然皮肤隔着衣物都磨破了而不得知。
这是大夏的营地,她现在是北魏的芳华侯,若是被人瞧见在这里便是刺探敌情,在北魏则是通敌,两边都活不了,是以她极为小心,一直等到天完全黑了下去这才摸进营中,直奔当时的军帐。
其实她心中也颇为担忧,沉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都好几日过去了,司马明禹的毒已经行到了何处?万一他已经毒发……即便尚未完全毒发,想来他也熬不得这些时日,怎么好一个人在那个小军帐中待到如今。
但是不管怎样,必要先到那里去看一看,远远眺望去,里面是看得见昏黄的光线的。
然而掀起帘布的那一瞬间,亲眼看见司马明禹斜卧在帐中的榻上面色有些明显的苍白的时候,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征在了原地。
司马明禹却是上下打量了她片刻,见她头发早已散乱得不成样子,脸上也又是灰又是油,衣衫乱七八糟地挂在身上,这辈子就没这么难看过,然而却忍不住心中畅快得想笑,撑起身体对她招手道:“青樱,快过来。我一直等着你回来,我知道你不会就这么走掉的。”
青樱听到他的声音,方才确信他真的还活着,顿时觉得自己通身也活泛了起来,方才身上无数个地方酸痛不已此时已经好了许多。仿佛这几日就像是几辈子一样,沉默无言,内心却不是宁静无波的。由着自己的心带着自己的脚步,扑上前去,司马明禹已经伸出了双臂,两人拥在一起,半晌没有说话。
昏黄的烛光,四壁空空的帐中,简陋的床榻,两个形容憔悴枯槁的人。
犹记得当年宫中富丽的夜明珠,通宵不灭的长明灯,温暖芳淑的椒房,金碧辉煌的殿宇,却没有这一刻的真实和温情——像这样真真切切地感受得到他衣衫下肌肤的温度和心跳,虽然他遍体奇寒,然而两个人都恍然不觉一般,也没有人愿意多说一句话,只希望这时间静下来。
或者索性这天地都毁灭了,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过了很久,青樱才道:“我去煎药,不能再拖了,你只剩下胸口的一点热护住心脉了。”
司马明禹却笑,眼眸如星海一般,“若有你在,胸中总是有一股热气的。”
青樱没有理会这句话了,将怀中的药物一一地取出,细细指给他看道:“你若是等不到我回来就死,可就对不起我花的这些工夫。”她指了指七叶一枝花道:“为了这最后的一棵草,我在雪兰关上走了一夜。”说着拢了拢垂了下来的头发。
他的目光极为柔和,看着她一头的乱发,看着她不时颇为不耐烦地将头发往上面随意一拢。只觉得心中柔软地一颤,看多了鬓发如云,看多了整妆美人,阅尽千帆之后终究谁在心上,唯有自己清楚。
青樱浑不在意这些,揣着药就往门外走,一面还道:“你且躺一会,我不敢叫人,万一看见了我可不方便。”
这话却是自欺欺人,整个夏营怎么会还不知道她的存在——难道皇上莫名地中了毒,战事忽然停了下来,然而皇上又还一个人躺在一个既不温暖又不富丽的帐中不引起人怀疑么?
司马明禹是早已安排妥帖罢了。她不想去知道那些。
药端来的时候帐中已经添了许多食物和清水,青樱见了几乎将方才宝贝得像性命一样的药碗随手一丢便扑到桌前大快朵颐,完全也不问为何突然就多了这些东西,更巧的是还全是她爱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