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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情字堪何解(十五)

梦红尘确实很有意思,符清彦的修为在修士中已经很高了,但在梦红尘完全不算什么。梦红尘有些像苏琢与司徒腾曾经进入过的试炼古路,各种族都有,苏琢见到相当于金丹大圆满层次的猫妖在路边卖炸鱿鱼圈,还有罕见的极地雪妖在树荫里狂舔冰棍,茶楼中跑堂的小二都和符清彦一个境界,传送符被用来上茶点,更时不时从身边飘过去一个扛着招魂幡改写的拉客旗帜的小鬼,还见到两名小仙童在草棚子下冒着汗吃小馄饨……

路上每人腰间都挂着一个莲花形状的玉块,玉块有不同的颜色,苏琢这块是华莲给她的,嘲风和青丘狐仙都有,为纯白色,路上见得多的有人族修士大多赤色,妖族橙色,鬼族黄色,仙族绿色,兽族青色,海族蓝色,灵族紫色,修为高的玉块也可能呈现两种甚至三种颜色,像是梦红尘的身份等级牌。

苏琢坚信财不外漏,所以她的白莲花玉块并没有挂在腰带上,路上也有见到玉块不外露的人,如空仔一类特殊职业者,但大多数都挂在腰带上以此表明自己是遵纪守法的梦红尘好住民。

天刚入黑,苏琢在一家只招待修士的酒楼里吃完最后一筷子爆炒鳝丝,华莲的大侍女掐好时间现身,恭请她回去准备并且顺手结清饭钱,顿时满酒楼的人看苏琢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华莲的大侍女,在梦红尘的地位不亚于紫禁城中的********,如此一位手握实权的大人物亲自来接苏琢,早已元婴境界的掌柜哪敢收钱,临走时不止狗腿的将人送到大门外,还客客气气的再赠苏琢两盒水晶虾饺。

他们家大虾很不错,苏琢表示很开心。

同华莲事先已有协商,第一晚的表演是揍琴,听众只有三位,是苏琢自个儿从华莲提供的百人名单中挑选出的三位。

一位是某修仙门派的老祖,道号葛秋,胡子眉毛一大把,白花花的直垂到蒲团上,本该和蔼的面容看起来颇为愁苦。老祖之前千年一直在闭关合道,若这最后一百年仍无突破,便要寿尽归天了,而他守护的门派后继人才堪忧,老人家实在放不下心。苏琢见他性情宽容平和,从不滥杀无辜,遂心起相助的念头。只要她愿意,琴音中可以泄露一丝碧海仙灵对修炼的感悟,足够老祖顿悟合道了。

老祖第一个来了,顿饭时间,被雷云追着满脸希冀的御剑飞走了。

第二位是兽皇的幺儿,这只小老虎娘胎里受过伤先天不足,一出生便是只病病歪歪的白化虎,不知多少灵丹妙药灌下去才吊住小命跌跌撞撞的活过第二十个年头。月前受到次刺杀,身子急剧恶化,近日兽皇腆着脸将命悬一线的幺儿秘密送到华莲这讨个特殊的修炼功法为其续命,那个功法在兽族名声并不好,但在妖族很常见——采阴补阳。小白虎是位身残志坚的好青年兽,宁死不愿糟蹋姑娘令苏琢另眼相待,碧海仙灵是五行之水的祖宗,最善治疗,让他暂时好过些没有难度。

苏琢还在目送黑压压的劫云远去,鲛绡帘子的另一头众多长相奇怪的人忙碌起来。虎背熊腰的守在门口,手臂垂到膝盖的搬榻,一脸狐媚的立即铺上六七层软垫,红眼睛白头发的在上风口焚香,又到下风口熬药,气味又腥又苦,妥妥蕴含某种活物精血。苏琢好奇的看着他们忙活,半个时辰后终于忙停,一台室内软轿由八名黑脸的武者稳稳抬来,苦命的小白虎终于姗姗露面。

这孩子好不容易从软轿被搬动到榻上,稍一动就喘的同三伏天的狗一样,红眼睛的婢女连忙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跪倒在他脚边,软绵绵的哀求道,“小主子,请用药。”

小白虎出门前他老爹亲自给渡了功力,目前还能勉强化为人形,二十来岁消瘦的青年模样,不过耳朵和尾巴保留兽型,看起来像只如假包换的病猫。他刚一皱眉,身边黑脸武士已经拔刀搁在红眼睛婢女脖子上,小白虎哀叹一声,“何苦……”只得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又呛咳了半晌被伺候的人硬塞下一堆保命丸才喘定。

苏琢看着都觉得累。原本她用了鲛绡特制的帘子就是为了隔绝视线隐藏身份保护自己,小白虎活得那么苦令她动了恻隐之心。屈指在琴案上敲击几下,华莲的大侍女应声而入,苏琢对她耳语几句,大侍女前去回报华莲,没多久大侍女带来兽皇指令,最终静室里只剩服了药暂时精神不错的小白虎同苏琢二人。

苏琢撩帘而出,征得同意后拎起小白虎手腕把脉,又详细询问病情,决定传给他一套简易缓和的修炼方法。兽皇的秘法走的是刚猛霸道路线,小白虎原本就先天不足,越练损耗越大,如今身子那么差大半原因都是因为功法不合,就好似五行属水木的去练了金火的功法,还因为倔强不服输咬着牙修炼不肯放弃,健康的人都能练死,别说体弱的。

绝大多数功法是不兼容的,若想练第二种只能废弃第一种。小白虎摩挲着兽皇令,终于狠心舍弃从小努力的成果,倒也是个果决的。在苏琢的指点下开始新功法的筑基,苏琢以琴音辅助,大半夜之后小白虎运行完七七四十九个周天,心也不慌了头也不痛了,原本濒临断裂的经脉也恢复柔韧,甚至都有了胃口想吃些点心,苏琢大方的热了虾饺与其分享。

小白虎放下筷子满脸感激正要说什么,苏琢挥挥手,慢走不送,还有位客人一直等着呢。

所谓“千万年来施恩太多,身份高贵的友人多得像天上的星辰数不胜数”就是这么来的,碧海仙灵似乎走到那里都能顺手搭救一两条命,于她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从未放在心上,于别人而言就是一世恩情,永生铭记。苏琢没有救人的喜好,更是非常讨厌救人之后被缠上,可一旦看到有人在她面前奄奄一息,就会近乎本能的搭一把手,老鼠妖正月也是这么救下来的。

正直善良的小白虎表示,既然练了你的功法,就是你的弟子,请受徒弟一拜!

苏琢连忙闪开,收了弟子是要负责的,不干不干!

小白虎强烈要求,就算不能成为入室弟子,记名弟子也好,拜师礼是必须的!

苏琢正愁眉苦脸,小白虎鼻子一动,“师父,有血腥味,新鲜的!”

苏琢放开神识,心里咯噔一下,安安静静等待在隔壁房间的第三位客人被害了!

苏琢挑选的第三位听众比较特殊,是梦红尘的一位当红琴师。普通琴师苏琢自然看不上眼,这位姑娘真身乃海族美人鱼,苏琢更感兴趣的是她的琴——一架祖上代代相传已有深厚灵性只差临门一脚就能化形的三十六弦竖琴。苏琢的本意是帮琴灵一把,美人鱼琴师与大老板华莲自然双双欢喜,如今却……

美人鱼倒在地上,身首分离,双腿在死后恢复鱼尾,是条血统纯正的深海人鱼,鱼鳞呈美丽的幽蓝色。竖琴支离破碎的散落一地,半点灵气不留。除此以外美人鱼身上的贵重首饰全都没有遗失,美人鱼的内丹也完好无损。因为隔间紧挨着苏琢所在的房间,而苏琢所在的房间因为小白虎被一群兽族变化人形的强大武者上下左右全方位包围,包括苏琢自己都没发现有人侵入,且身首分离的死法显然不可能是自杀,美人鱼是怎么死的?

不多时华莲也到现场,捏了个诀施法查探后冷声道,“封城,清洗!”

华莲的四位侍女脸色同时一沉,除大侍女外全部麻溜的干活去。华莲手印翻飞,低声吟咒,天地间轰隆一声巨响,从窗外看去天空中张开一张半圆形的巨大粉色罩子,远近都传来抽气惊讶声。

苏琢对华莲这一手没什么感觉,碧海仙灵挥挥手就能做到。她很闹心,因为她在意的美人鱼和竖琴几乎可以算惨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素来不喜欢麻烦事的苏琢上前一步开口道,“有什么我能做的?”

华莲从嘲风和青丘狐仙口中了解到苏琢的部分性格,此时意外的看了她一眼,解释道,“有人暗中入侵。”一挥手,苏琢衣襟里漂浮出那枚白莲花玉块,华莲又道,“没有我炼制的莲玉之人便是。”言罢将其系在苏琢腰带上,话中杀气满溢,“非常时期,若无莲玉者格杀勿论!”

苏琢想起什么神色微变,很快又恢复寻常,“我出去走走。”

小白虎要跟苏琢同行为梦红尘出一份力,兽族武者们当然不同意,苦口婆心一顿劝最后各个横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不答应就集体自刎!加之苏琢也不希望有人跟着自己,小白虎只能失望的留下。

苏琢独自走了长长的一段路,夜市已至尾声,除了勾肩搭背的酒鬼路上只有收摊回家的小贩,狭路相逢之人第一眼先看对方腰间,有莲玉,再看脸,连飞檐走壁的黑衣蒙面夜盗团伙腰间也挂出容易暴露身份的玉块。在梦红尘,封城之时的规矩人人都晓得,不得不说华莲治城很有一手。

苏琢最终驻足在白日里追回荷包的破茅屋前。有一个人她能确定他身上肯定没有莲玉,也有本事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她身边,没错,就是那位说话两三个字往外蹦的异族黝黑少年。他的褂子料子实在太少,也没个纽扣系带,走动之时下摆摆动,身上有什么东西全能看清,少年贴身携带的只有一柄断刀,白天若非盯着苏琢看被感应到视线,苏琢根本没发现那么近的屋顶上还有个大活人的气息。

这很反常,她自幼就对气息非常敏感,居然碰到个少年没有气息!原本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苏琢见少年朴质单纯三观端正,也就无所谓会不会对她产生危险,但如今发生美人鱼被残害之事,她不能放置不管,至少也得弄清楚缘由。

苏琢刚走到院子里,就听到空仔压低的声音,“这把辟邪剑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啊,老大,真会有人来?”

“已经,来了!”

话音未落,一把雪白的刀光似是划破虚空直接出现在苏琢眼前,苏琢免不了大骇,碧海仙灵的对战经验全面发动,身体先大脑一步侧避,同时抬脚踢向握刀的手腕。少年刀法凌厉,将刀背横转就拍向苏琢脚背,刀刃猛扫苏琢脖颈!

斩首?美人鱼正是被斩首而死!

苏琢眼神骤冷,右手冰剑错开断刀,左手一掌顺势拍向少年空门大开的胸前!

嘭的一声,两人同时后退,都是满脸不可置信。

苏琢看看自己的手,凝冰掌啊!当年碧海仙灵强闯凤凰老巢,火凤凰都能冻成冰凤凰的强横掌法啊!再看少年胸前,月光下红梅斜开得娇艳无比,半点冰渣子都没有!

少年死死盯着苏琢,歪头疑惑,“修士?不对,仙人?!”他的绝技“虚空一刀”至今还无人能解,今天被闪避了?还被当胸打了一掌,好痛!若非有法子护身,怕是已经失去反抗力了吧!

两人震惊对峙之时,空仔趴着门探头探脑的出现,看到苏琢顿时落下脸,“哎哟!姑奶奶,荷包已经还给你了,你还想怎样?”

少年这才认出苏琢,浓眉皱起,“你来,做什么?”

苏琢压下震惊,拎着腰间莲玉的系带问他,“你有没有这个?”

少年摇头,黝黑的脸上似乎微妙的红了红,“我偷偷,来的,没有。”

“你今晚有没有杀过海族?”

少年继续摇头。空仔已经在梦红尘混生活多年,从苏琢的问话中立马联系到今夜封城异象,连忙插话澄清,“姑奶奶,我们俩整夜都没离开过这儿!”眼珠子一转,贼兮兮的问,“发生什么事了?我家老大很厉害,说不定能帮上忙!”

“与你们无关就好。”

苏琢刚想走被少年横刀拦住,十二分严肃的问她,“你为何,避得开?”

苏琢想了想方才的交手,最厉害的是第一招,划破虚空而来的刀再加上本身没有气息的少年,防无可防,确实是个无解的绝招,若非有碧海仙灵的对战经验,苏琢觉得自己不死也是重伤的下场。她为难的回答,“第六感,危机感。”

少年一头雾水,苏琢见他陷入纠结的沉思,刚动脚走人又被拦住,少年诚恳冲她道,“再来!一次!”

苏琢,“……”

“啊!”空仔的惨叫成功解救苏琢,少年眼中杀机暴涨,回身就是一刀砍向破茅屋,混合着一声闷哼破茅屋成功倒塌。一个人影从破烂中飞出,右手捂着血淋淋的左臂,看都没看苏琢和少年一眼拔腿就飞。

真的是飞,有两只翅膀!一只翅膀漫天洒血!

少年施展轻功就追。苏琢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一逃一追的人已经没有了影子,空仔这才好不容易的从破烂中灰头土脸的爬出来,“呸呸呸!真晦气!啊,姑奶奶你没追着去啊!”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他是什么人?”

空仔笑呵呵的拍拍灰尘,“老大是追着那玩意儿来到梦红尘的,那玩意儿贼不是东西!到处强抢器灵,是个邪修,我们用辟邪剑的剑灵钓鱼呢,这不等了大半夜总算上钩了,嘿嘿。”

强抢器灵?竖琴的琴灵!

苏琢强烈后悔方才没有追上去,“你老大会回来吗?”

空仔抓抓头,“不知道,若是捉到了大概会回来同我告别一声,若是追出城外可能就不会回来了。”

“不是封城了么?”

空仔意味深长的一笑,“可别小看我家老大啊!”

梦红尘地处南方,本就是水泽富饶之地,加上城主为水生植物化成的妖,到处都种植有莲花,纵横交错的水渠遍布梦红尘,苏琢的神识侦查对异族少年不起作用但可以通过水泽来“看”,所以找到少年与杀死美人鱼的嫌犯并不太困难,问题是苏琢没有速度追得上他们,于是她决定先回去找华莲。

华莲听到少年的特征之一为“胸口斜开红梅”后短暂失神,呢喃道,“梅家后人入世,与我等不知是福是祸……”

苏琢立马竖起耳朵,“梅家?”好像哪里有看到过!

华莲幽幽一叹,“梅花香自苦寒来。梅家人天生对寒冰术法免疫,五形中的水木二者也抗性极佳,是我等水生植物类妖精的克星!”

苏琢顿时明白过来,怪不得凝冰掌毫无作用,是拥有血脉异能的梅家后人啊!她在苏家藏书阁看到过相关记载。

华莲带苏琢来到一处空旷之地,不知为何,苏琢施术时嘲风同狐仙像得到消息般先后出现,明明没有人通知过他们!狐仙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站得最近,一副我就是来光明正大偷师的模样!而嘲风摸着下颌,一脸高深莫测,实则不过借机评估苏琢寻常状态下的实力,呜呜呜,他再也不想欺负人不成反被在空间裂缝里放风筝了!

在苏琢与华莲的联手下,梦红尘中落了一场急雨,雨后连一只老鼠都无所遁形,更别说两个大活人。很快在靠近城门的地方发现一追一逃的两名目标,通过水塘还看见杀死美人鱼的嫌犯受伤颇重,却身怀隐身技能,似乎连气息都可以暂时一同隐蔽,若非如此早被梅家少年斩杀。

苏琢负责即时定位,华莲派出手下捉人。狐仙兴致勃勃的在一旁小试术法,可惜施展得并不顺利,于是颇不要脸的蹭过来缠着苏琢讨问施术关键。城镇范围的大型术法苏琢施展起来本就心有余而力不足,再被狐仙缠住简直下一息就要破功了,情急之下脱口道,“先把人捉回来再说!”

狐仙二话不说,驾云火速离去。几回呼吸间,一口水井里中映出狐仙一尾巴抽翻嫌犯,再一手刀砍晕梅家少年,最后对着水井臭美自恋的场景。

华莲,“……”

嘲风,“……”

苏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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