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宣旨的人不过是御前的太监罢了,口气竟这般狂妄,还隐有逼迫之意,若非皇上和太后授意,这公公是绝不敢这样跟窦雅采说话的,窦雅采当然不会抗旨,她心中也实在是好奇的很,太医院的太医少说也有一二十位了,这么多人,竟让太子的病沉疴这么多年,这究竟是患的什么病?
而且,究竟是怎样的宿疾,让太子一病不起久病不愈却又死不了呢?
就在窦雅采拿着圣旨跪着沉思的当儿,那公公已经开始宣读另一份圣旨了――
“……遂复瑞王在朝中一切职务,接旨日起,着瑞王每日点卯上朝议事,另赐瑞王太子太保之职,望其不负皇恩,倾力辅佐太子。”
“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荣耀职务都在顷刻间复位,夏侯懿寒眸之中仍是冷情一片,冷声接旨谢恩,然后淡漠起身,将圣旨接在手中,微勾薄唇,让来福打赏了御前公公,可他眼眸里还是弥漫冷意。
窦雅采因祸得福,得皇上如此看重,亲自下旨许以重用,吴氏和金氏两个人自然是不痛快,宣旨的御前公公一走,两个人带着侍女挤出道喜的人群,一声不吭的就走了。
“哎呀,小人恭喜窦侧妃!贺喜窦侧妃啊!”
府中诸人都围过来给窦雅采磕头道喜,争相巴结说吉利话,艾叶知道窦雅采不喜如此,忙冲上来一一笑颜挡着,窦雅采虽站在人群中央,眸光却飘出了大厅,若有所思的盯着夏侯懿离去的背影出神。
上官桀恢复了夏侯懿的职务,还赏赐的太子太保的官职给他,这也是看在他今早出言支持太子的缘故,上官桀对这件事做了了结,皇上拍板,群臣自然不敢再吵嚷,这本是好事一桩,上官桀赏赐夏侯懿也是理所应当,可是她怎么瞧着,夏侯懿不在乎这份赏赐呢?
窦雅采微眯了眼眸,心中暗猜,是不是支持太子这个决定,打乱了他的某些计划?
未及多想,艾叶便护着窦雅采挤出重围,拿着圣旨回了络玉阁,窦雅采累了好几天,晚饭都没吃,随便脱了衣裳倒头就睡,但是连梦里,都觉得自己好似还窝在悬棺上晃悠,之前的五天五夜都荡出心里阴影来了……
被饭菜香气弄醒了,窦雅采睡眼惺忪的下了塌,迷糊上了饭桌拿起筷子便吃:“咦?怎么今日这么多菜,这怎么吃的完?”
见艾叶和夏侯沅都是一脸的笑,窦雅采反应过来,脑子稍稍清醒了些,冷哼一声没再说话,她如今是钦命给太子看病的人,地位非比寻常,这些人便又顺杆子上来巴结了……
“王爷请窦侧妃去大厅一趟。”外头有小丫鬟隔着帘子喊道。
“小姐,要去么?”
之前廊上的争锋相对,艾叶都是瞧在眼里的,也不知道这会儿瑞王爷请自家小姐去做什么?
窦雅采放下碗筷,站起来,到衣橱里挑了一件鲜亮水粉色的袄裙换上,然后挑眉望着艾叶一笑,水眸流淌华光浅笑:“为什么不去?这会儿吃多了,就当去消消食散散步活动活动嘴皮子,练练筋骨呗!”
留了艾叶在屋中陪着夏侯沅温书,窦雅采自个儿提了琉璃瓦的小宫灯出门了。
外头虽没下雪,却沁凉幽冷的很,窦雅采拢着手炉提着宫灯到了大厅,就有小丫鬟接了宫灯再替她打起门帘,她进去一看,才发现厅中坐着的不止夏侯懿,一身常衣便服的吴佑添也坐在那里。
窦雅采看见吴佑添,微愣之后猜到了吴佑添的来意,月眉舒展,灵俏眉眼之中勾起一抹笑意来。
吴佑添为了吴氏得罪了她和夏侯懿,按理也不该在这时候来瑞王府,偏巧在上官桀下旨之后来瑞王府,必是有所求的,窦雅采知道这吴佑添是太子一党,而金銮殿上,夏侯懿出言支持太子,吴佑添那一脸错愕是因为他没想到夏侯懿会支持太子,而永安侯的不高兴不是因为她没死,是因为夏侯懿选择了支持太子。
而这会儿,她更是明晰吴佑添的心思,夏侯懿现在等于跟他同在一条船上,而她窦雅采更是重要,说是医病,其实太子的前程性命,都在她的手里……他吴佑添看走了眼,得罪了人,这会儿火烧火燎的跑来谢罪!
转眸看向夏侯懿,笑意一闪即灭,冷语明知故问,“叫我来,做什么?”
夏侯懿垂着眼皮谁也不看,淡漠道:“窦侧妃来了,丞相没话说?”
“是是,下官是来向王爷赔罪的,下官还要给窦侧妃赔罪,下官有眼不识泰山,望王爷和侧妃娘娘不要见怪!下官愿意补偿,只要王爷肯保住太子,只要侧妃娘娘能救回太子的性命!下官做什么都可以!”
他上次真是被吴氏的事儿气的冲昏了头脑,压根忘了太子的事儿,就赶来替自家女儿讨回公道,结果竟在气头上得罪了瑞王和窦侧妃,这下好了,也不知能不能补救!
窦雅采见猜中了吴佑添的心思,心中颇为不屑吴佑添的行为,唇角噙着冷笑,走到桌案前,将吴佑添的茶盅盖儿揭开,众目睽睽之下,将鎏金手炉里的香灰倒进那茶盅里,香灰噗噗漫了茶水一层,她才噙笑将茶盅拿起递给吴佑添:“这是上等的桃花粉还有沉香末儿,丞相请用茶!”
“……我听说丞相府上有百年生的金钗石斛,还有十根全枝全叶的丹凤天麻,万年的人参,海龙虎骨,海马藏红,全圣水国都难找这些珍奇药材呢,丞相不如都送给我吧?”
吴佑添不敢不接,可这茶难喝的他面目狰狞,一盏茶全进了腹中,而后便捂着小腹痛不欲生,只想快快的去方便,纵是肉疼也只得应下:“下官回府之后,一定将这些送到府上来!”
他此刻已经没有精力顾及自己被洗劫一空的药库了……
窦雅采得意一笑,翩翩坐下,心满意足的笑道:“既如此,那太子的病,我自当尽力。”
“谢侧妃娘娘宽宏!谢侧妃娘娘宽宏!”
吴佑添一个箭步就要冲出去,夏侯懿撩起眼皮,凉凉一笑:“慢着――”
“丞相,你急什么?”
吴佑添急的满头是汗,却又不敢就出去,股间异样憋的他满脸通红,夹着屁股硬着头皮道:“王、王爷?”
夏侯懿斜睨了窦雅采一眼,才望向吴佑添,薄唇扯起,似笑非笑,凉声故意慢慢的拖声道:“本王听闻,丞相前几日又在城外置办了十几亩地,添了几个农庄,京城里好几家绸缎庄,好几家酒楼,好几家店铺,城北的甜水摊儿,城南的馄炖摊儿,城西的糖人摊儿,城东的酒果铺儿都是丞相的,丞相的产业倒是越做越大,日进斗金,令人羡慕啊!”
吴佑添已经不能直立了,他明显感觉到股间有东西流出来,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狼狈过,都快憋疯了:“王爷想要的话,明日下官就让管家将房契地契商契都带来,下官……求王爷原谅!”
夏侯懿薄凉一笑:“这怎么行呢?丞相万贯家财,要这些显然是不够的,这样吧,明日,本王会派来福去丞相府上,如数点出所有房契地契商契,丞相老眼昏花昏聩无知,除了丞相府,就让本王替丞相管理家业好了!”
夏侯懿站起来,捻弄一回手上的玉扳指,抬步就往外走,身后的吴佑添频频点头不敢不应,刚要往外冲,夏侯懿却是一顿,语意骤冷,眸如万年寒冰,指着那扑了一盅香灰的茶,寒声道:“值此良辰美景,丞相不要着急回去,这茶被丞相喝光了,想来丞相渴得很,那就再等半个时辰吧,本王叫下人再好好煮好茶来侍奉,丞相莫急。”
夏侯懿说完,倾尽一身凌厉气势,果决离去。
吴佑添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热汗满头,里衣外衣全都湿透了,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衣摆里的衣裤早已污秽不堪,整个大厅都弥漫着恶臭。
窦雅采用衣袖掩住口鼻,扇了扇小手,啧啧叹道:“瑞王真是作孽啊……”
说完,逃也似的离开大厅,不然慢了会因恶臭窒息而死的。
只是,谁也没有注意到,大厅里侧的雕花窗格外,有一双细长眼眸紧紧的盯着厅内的情形,那眸中迸现的都是极其复杂激荡的情绪,又气又恨又心疼。
站在厅外偷窥的正是吴氏,她听说父亲前来,躲在外头目睹了吴佑添的所作所为,心中寒凉一片,心口疼痛不堪,难以消解心头忿然,在她和太子之间,父亲竟然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太子!竟为了太子,这般卑躬屈膝向那个贱女人低头,被王爷和那个贱女人如此戏弄!
吴氏伤透了心,忍了再忍,还是转身愤然离去,哪知一转过小径,就见那残雪尽头,金氏俏生生的立在那里,在金氏立妃的时候,吴氏对她已有嫌隙之心,何况永安侯是支持四王爷的,吴氏念及吴佑添,这会儿自然不肯撞见她,转头想避过。
“姐姐看见自己的爹倒戈相向,心头刺痛么?”
金氏笑的温婉,吴氏却觉得刺眼得很:“上次妹妹请我喝茶,说的也不过是家常话罢了,如今我的家事而已,还累不着妹妹,妹妹深谋远虑,也得到了想得到的一切,何必来看我的笑话呢?”
金氏莞尔一笑,婀娜翩翩走来,温声道:“姐姐不高兴,就将怨气发泄到我这里么?姐姐如今还是侧妃,又不是那庶妃,怎的也变的小气起来?别说咱们的爹在朝中如何,在这王府里,妹妹跟姐姐几年相伴,姐姐还不懂我的心么?”
吴氏这会儿心头乱的很,前有夏侯懿赐药,后有金氏坐了她本该坐的王妃之位,如今又亲眼目睹自己的爹因为自己的亲妹妹而放弃自己,转而巴结那个小贱人,她心中越发失了平静,尖刻的质问金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金氏微微一笑,又走近了些:“姐姐是个聪明人,该明白相爷如今为的是佳慧,佳慧是姐姐的亲妹妹,本是要嫁给太子做侧妃的,谁知太子却病了几年,如今只有太子好起来,佳慧才能嫁进东宫去,相爷如今屈就那小贱人也是迫不得已,姐姐怎么就看不透呢?将来佳慧成了太子侧妃,再过几年成了太子妃,还怕不能报今日之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