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天富开云不在,他在对面的楼里和其他的民众银行的董事们坐在一起,听取林新天的战略方案。说是喝咖啡,可咖啡都凉了范腾也没喝上一口。
关于钱隆和北地的合作,范腾是在范晓华的首肯之下行事的。
再着急,那么大的事,他还不至于自作主张。但是他没有告诉魏杰。
他与富开云达成共识,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魏杰当然也不笨,知道就此事征求他的意见。他不置可否。反正魏杰知道,他的不置可否就是可以做了。关于钱隆猴急地找北地融资而且狮子大开口的行径,范腾和富开云也忍了。魏杰一开始不大明白,还以为林新天走了狗屎运,哪里知道他成竹在胸。
收到富开云的短信,说是一切顺利,马上签字了,范腾终于松了一口气。
林新天承诺过这个协议一签,马上让他带走岑惊。
若非情势所逼,他又何尝愿意揣着这块烫手山芋,将几方的仇恨和利剑往自己身上招呼。好在钱隆一旦起死回生,也算解了刘建新和魏东升的围,不至于再被往死里逼。他不知道的是这仅仅是范腾和范晓华的私下交易,并非戴一派。
范腾虽然知道,却猜不到戴一派什么时候会听到风声,什么时候会出手干预。
他只能赌!
看到公安出现在民众银行的办公楼下时,范腾也忍不住“操”了一声。
原来是朱锦坤年前终于被逮到,捱了数日后不得不将林新天供了出来。他哪里知道,若是能再忍半日,林新天签了字,开了新闻发布会,或许一切会有不同。
关于招供的问题,他和岑惊之前也是有过讨论的。他原本的意思是等到岑惊平安的消息再招,这样可以保证林新天不敢中途改主意加害她。可岑惊的意思是不管什么时候,只要遇到严刑逼供就得招,不然出来也废了。
按照岑惊的话说,谁能担保就不发生点意外呢?万一她没有了利用价值,或者万一她在躲藏的途中被人找到害死,林新天是个死,他最后不也得跟着陪葬。
所以他们最后一致的意见是:只要岑惊还没死,实在不行就招。
朱锦坤并不知道岑惊和范腾这边的具体情况,只能尽量躲藏和拖延,可连续几日不睡觉之后,他撑不住了。想来岑惊应该还安好,如果已死或已救,他们也不会这样对他,于是朱锦坤也就招了。
范腾按照此前的计划,与逃出民众银行大厦的林新天会合后便往大丽方向飞去。
其实不用林新天自己说,他也基本摸清了岑惊的所在。
既然岑惊在他的手里,最后一定会放在自己掌控起来相对容易的地方,那当然是天南了。而天南最容易外逃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与东南亚接壤的地方。
黄鸣均不久前已经打探好岑惊所在的大致区域,只是在范腾、魏杰特别是范晓华的恳请下一直没动。毕竟枪炮不长眼,林新天雇来的人对岑惊可不会怜香惜玉。只要合作还有一丝机会,范腾也不想先行毁约。
林新天当然也不会。民众银行的协议之后,与北地的约才是重头戏。再者,谁会在能够断臂求生的时候去自掘坟墓呢。他自己不想死,更不愿看到钱隆死。
再不济,岑惊也可以在他最后逃命的时候作为筹码。
盟友之间的算计当然是精准的,不然他哪能如此迅捷地乘直升机逃走。
危急时候逃命的计划和路线,他和范腾都是仔细斟酌过的。父子二十多年,这才算是第一次真正地拴在了一条线上。而结盟的前提,却是儿子的心上人。
“对不起,小风。”这句话轻轻地飘在九天之上,也飘进范腾的耳朵里,因为专注驾驶,范腾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自己还有一个名字叫林间风。
“不用,我不是为了你。”
“我知道。我一直都觉得对不住你,可是有些事情总是难以释怀。”
“不就因为我不是你亲生的嘛。”
“你知道?范晓华告诉你的?”
“他没说。不过他跳楼那次需要血救命,用的是我的血。”
当时范腾就知道,这才是他一出生就被送到外公家的真实原因。也是那些年范笑云和范晓华极力照顾林新天生意的原因。范晓华对他极好,但直到现在都没有摊开,他知道,这一是怕他了解真相会更伤感,二是害怕他与自己生分。
范腾也不说,其实彼此心里都清楚。
“那你该知道岑惊是你妹妹,怎么还——”
“她又不姓戴。”
“我说的不是她的母亲,你知道她母亲的恋人是谁吗?”
“你说我大伯?我查过了,她的出生日期和大伯的去世日期对不上。”
“噢——”
“对了,你怎么知道大伯和兵姨的事?”
“我们插队的时候在相邻的村。”
作为一个偏远的边疆小城市,大丽却有着联通大明乃至上海的高速公路。
街道横纵均匀、街面宽敞、建筑物整齐,每一条街两面都有南疆特色树木点缀。夜晚华灯璀璨,甚是迷人,很有点“特区”的风情。
岑惊以前来过,被父亲安排的泰式按摩师踩得眼泪汪汪。
大丽拥有两个国家级口岸:大丽、畹叮。姐告属于大丽口岸,又被称为“天涯地角”。因为中缅两国的边境线一般以河流为界,而姐告却独独越过河流与缅甸的木姐有一腿,以一街为界,是中国唯一按照“境内关外”模式实行特殊管理的边境贸易区。
为什么叫“境内关外”,就是过了大桥就算出了海关,但出关却没有出境,来到的地方正是姐告。相反,从缅甸进入姐告则是入境却没有入关。
在那段时间,岑惊住在姐告一个不知道名字的村落。
这个村子是真正的边界,就在河边,和缅甸只有一条两三米宽的小河相隔。
参天竹海和几围粗的大榕树让人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内地还是寒冬,这里却永远飘荡着翠绿色的生命。在这样人与天地浑然一体的村落里,岑惊觉得心旷神怡。
所谓的宠辱似乎也远去了。母亲在美国接受治疗,不用担心。范晓华腿残了,再着急也不能自己乱跑。魏杰远离政治,况且是那样的身份,自然没人会动他。范腾会不会来找自己呢?应该是会找一找的吧,但不知道现在在什么地方。
她此时最担心的莫过于朱锦坤了,一想起来她就鼻子酸好一会儿。
作为康巴活佛的特使,岑惊在这个村子受到很好的照顾。加上这个村子长期受林新天的扶助,本来就像他的后花园一样,村长一声令下,便没人对外透露一个字。
几米外就是缅甸。树还是一样的树,草还是一样的草,但毕竟不是中国的树,不是中国的草,它们离自己这么近,却又这么远。这种感觉真是很特别。
老狐狸真会选地方!岑惊暗笑。这要逼急了,一纵身就跳过去了。
今天有个老乡给她送来一对玻璃种的翡翠镯子,她推了很久没有推掉。老乡是个虔诚的佛教徒,见她戴了个极好的翡翠心坠子,可惜毁了,被镶了六条白金的线,活像个西瓜,于是就说要帮她搜罗个好的。搜来搜去没搜到好的坠子材料,搜来了一对镯子。
岑惊向来不喜欢手上戴东西,除了康巴活佛赠的一串佛珠别无他物,自然是殷殷谢绝。不想老乡后来竟哭了,说是不接受他的供奉他会不安,令岑惊这个假和尚万般羞惭。可也不能这样白受人礼啊,真是纠结不已。
保护照料她的其中一个大叔看得好笑,最后提了个建议:将这镯子带回去孝敬康巴活佛。岑惊觉得这理由倒也站得住,可是想到老乡买这东西得花好多钱又不忍,遂向大叔借钱,说是回头加倍还他。大叔不干,说你自己小命都得我们护着,还好意思借钱。
“那算我先欠着,回头给你送来。活佛这串佛珠算抵押行不行?”
“行,但愿您别回来换才好。”老乡破涕为笑。
那倒是,这佛珠虽然不值多少钱,可陪着她走南闯北的,她还真有点舍不得。
大叔说这万一要跑路,没时间收拾东西的,她便戴在手上了。翡翠镯子甚小,箍得她咬牙切齿的,到了晚上还隐隐作痛。因为手感变了,岑惊有点失眠,于是披衣起来在窗边坐了一会儿。看着远处树梢上的满月,突然伤感起来。
前年的这个时候,她在英国的古堡里品红酒看月亮,有魏杰,有范腾,有范晓华,有孟醒石和好多的才子佳人,有肥美的烧鹅和翩飞的裙裾,有非洲的木鼓,有堆积成小山一样的奢侈品,有魏杰的指责,有鬼子进村的典故,有关于火的噩梦,更有舅甥相认的欢欣——
而这一切,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恺撒在牢房的墙壁上画上家里的窗户,这个故事曾经非常非常地打动过她。
看着在月光下显得更加晶莹剔透恍若仙品般的翡翠镯子,岑惊湿了眼眶。
她相信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最初的最美好的地方,只是后来会被伤害被改变,从而改变了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人们去毁坏,去破坏,只是心中是否有底线,就因人而异。
她也不想伤害任何人,包括魏东升和林新天。
魏东升毕竟是魏杰的父亲,是看着她长大,给过她太多关爱的人。就算是范腾告诉她魏东升可能与她和父亲的那场车祸有关,她都没想要他怎样。
就像她不相信魏杰会真的想伤害母亲一样,她也不相信魏东升会对父亲下死手。
有人相信证据,有人明辨对错,有人争论是非,然后决定对待他人的态度。可她只有一个标准——能感受到的温度:冷暖。就像她相信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一样。
以前总有人跟她辩,举出很多例子,说眼睛明亮的人未必有一颗明亮的心,可她就是相信。而实际上,她所见过的面善的人大部分的确也是善良的,至少是温和的。
万欣欣那样“蛇蝎”的情敌,也就因为那双眼睛,她始终相信她心底是善良的。80后出生的孩子,脆弱的极其脆弱,坚强的极其坚强,但基本上有一个共性:什么事情都可以拿来恶搞,这可以是一种幽默,也可以是一个被娱乐着的世界。
虽然自己也被勉强归纳到了这个群体,可是因为卡在头上,而且从小身边基本是70后的环境,她觉得自己更多地属于上一个年代,只是那些自认为是天真的淳朴的珍贵的,有时候怕被笑话,所以很少表达了。就像看电影,她只管是否打动人心,却很少看出哪里穿帮,哪里穿越。在这些方面,她很迟钝,如同她感受邪恶一样迟钝。
其实她根本记不住父亲曾经告诉过她的什么密码了,可是他们都不相信。
戴志成以为她要庇护魏杰的父亲和自己的爱情,所以不愿说。
可自己的师父,差点要成为她公公的魏东升却因此要她的命。
五 劫后余生
岑惊不明白的是,他们为什么总是在车祸上做手脚。
偏偏她就好像注定了不会选择这种死法。
下毒?范腾第一次到西藏来看她时给了她一副银筷。尽管时常会被人用眼神鄙视,她还是照做了。实话说,自从小院火灾后,她是真的很怕死。
迷药?她这种对哪怕淡淡的香水味都很敏感的人来说还真是不容易下。其实她舍不得那佛珠的最深层因素也许正是因为那是一串能抵抗迷药的药佛珠。是康巴活佛听说那晚有人下药后专门给她找来的。回头一定得换回来,她看着翡翠镯子想。
这玩意极品是极品,可只适合贵夫人,不适合她这种江湖浪女。
咦?镯子上有什么光一闪不见了。
她起身探头往窗外看了看,本该紧闭的大门有一溜缝,透着微微的光。
一个激灵,岑惊钻到桌子下面,按了警报器。
听到打斗声而非枪声,岑惊心想,也不知是哪来的劫财的流氓团伙真会选地。这么一想便钻了出来,准备出去帮忙打架,门却自己开了。岑惊一看是范腾,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他真的来救自己了?这么想着,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快别忙着感动,从窗出去!”范腾面色阴沉,低声说。
岑惊闻言跃上窗,正准备往下跳,只见一把枪闪着冷冽的光对着自己。
正是林新天!
这一惊比刚才见到范腾还猛,岑惊直觉自己腿发软。
“怎么了?”范腾问着,从她身后探出窗口张望。
说时迟那时快,林新天扣动了扳机。
也就在这个刹那,岑惊纵身一跃,迎着林新天的枪口扑了下去。
不过是转瞬的工夫,岑惊还什么都来不及想,甚至感觉不到痛楚,就砸在了林新天的身上。林新天手里的枪被这力道震得弹了老远。
也不知道迷糊了多大会儿,岑惊被一阵爆笑声闹醒。
这爆笑竟是刚才开枪的林新天,被她砸倒后,还没爬起来,就跟坨白屎一样坐那儿笑。而范腾不知道何时也破窗而出,自己这会儿正躺在他怀里表情错综复杂地看着她呢。
“妈的,又被他丫的设计了!”岑惊暗恨。
欲从范腾怀里挣脱,范腾竟抱着不放。
“好丫头!怪不得你臭小子坚持不懈地挖人墙脚,我他妈的算是服了。你们慢慢亲热,我先进去了。”林新天这才起身拍拍土进了小楼。
“好在是二楼,不然真得抱着你哭了。”范腾突然笑道。
岑惊懒得搭理他。
“别这样嘛,刚才还为我堵子弹,这会儿就拒人于千里之外?”
“就是因为看到你才想死呢。”岑惊气道。
范腾下颌抵着她的头,一阵闷笑。
“硌!一个大男人长这么尖的下巴,变态吧你!”
“谁要你下巴尖呢,这不是为了配你吗?”
“关我屁事。”
“怎么不关你事,你想啊,一个圆,一个尖,亲嘴的时候不跟锄地一样吗。”
“呸,你不能啊——”
“怎么不能?我偏要锄锄锄锄锄——”
岑惊一边笑一边躲:“起来吧,我摔疼手了。”
范腾这才放开她,跟在身后进了屋。上了楼,到了房间门口,他硬要往里挤。
岑惊生气道:“别闹了,我困了。”
“我给你上药。”范腾赖。
“不用,我自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