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杰忍不住也笑道:“屁惊噢,康巴这回算是被你陷害了。录音呢?”
“备了很多份藏于各处了,包括美领馆。”
“你——”魏杰叹道。
“忘了妈妈是干吗的了,我这也算家学渊源了吧?”
“可是惊惊,你就不怕他们跟踪你去西藏,找到了妈妈反而让她陷入危险?”
岑惊沉默了半晌:“可我放不下心,终归得看一眼,哪怕偷偷地。”
魏杰给她擦掉眼泪,搂紧她:“去吧,去吧,你先去,我这边忙完一些事就来找你,然后我们一起回家,啊——”
“嗯,康巴说爸爸已经往生了。”岑惊突然说道。
“傻瓜,爸爸去世那么多年了,早该往生了。”
“没有,他年初才解脱的。”
“为什么?”
“康巴说他担心我,不愿意轮回。哥哥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怎么醒过来的吗?”
“记得。你不是说梦见爸爸在水里推了你一把?”
“嗯。可是你知道吗,这个梦我做了不止一次了,每次梦见爸爸,他都在水里煎熬。我一直以为是自己忘不了当年的车祸,因为车在水里的时候,他也是那么踹了我一脚。原来他一直在警示我,原来他一直还在受着那样的罪。”岑惊说完哭起来。
“不哭了,惊惊,爸爸现在不是往生了吗,康巴怎么说的?”
岑惊哽咽道:“康巴说他投生在好人家呢,也许还能实现未完成的抱负。”
“康巴真厉害,怎么什么都能看见啊?”
“那你信吗?”岑惊抬头看他。
“信,哪敢不信噢——”抚摸着她的脸颊,魏杰笑。
五 政客的眼里,富人不过是棋子和工具
5月底的一个下午,吴琪和魏杰一干人将岑惊送往机场。在机场与康巴活佛会合的时候,吴琪对康巴笑道:“您可好,连省委副书记的鸽子也敢放!”
康巴大笑:“他们一送,又是清场又是封路的,还不得累死个人。”
“惊惊调皮,一路上劳您教诲了。”
“一派天真,何须教诲,有缘相伴也是老僧的福气。”
唠叨,叮咛,都在安检处停歇了。
康巴的僧袍、岑惊的拉杆箱最后消失的时候,魏杰觉得心里空了好大一块。
突然,手机声四起,魏杰、吴琪和黄凰等人一看,都是短信。
再一看,都是同一个人发的,而且都是同一句:“人未走远,心已挂念。”
“妈的,那么煽情的话她居然群发。”黄凰看着魏杰大笑。
正笑着,魏杰的短信再提示。魏杰打开,仍是岑惊。短信息只有3个字:“最想你。”
魏杰笑了,在黄凰面前展示了下。
黄凰搂过蒙萌示威道:“想有个屁用,天天能吃到嘴的才最实在。”
“撑死你!”吴琪笑骂。
“忘了这还有个闹饥荒的,魏杰,你好歹比丫强多了,大不了跑远点吃。”
魏杰大笑。正笑着,短信又来了。
黄凰撇嘴:“妈的,还没完了,舍不得别去啊,非要去,又唧唧歪歪。”
蒙萌好笑道:“咱不学他们啊,你好好赚钱养家,我负责貌美如花。”
黄凰乐道:“对,你负责好好养花,我负责天天采她。”
“一对淫男色女,还能再俗点吗?”吴琪骂道。
黄凰和蒙萌大笑。
魏杰不理他们,笑着打开短信。是范腾:老地方见。
将吴琪等一干人送回“御景”,他们取了车各自散了,魏杰这才返回岑家小院。
天色已晚,小院灰黑的废墟上笼罩着漫天的火烧云。这让魏杰想起了电影《乱世佳人》的片尾。怪不得岑惊会喜欢《飘》,喜欢那个很多人不喜欢的斯嘉丽。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此时身在九天的岑惊,心里同样也是充满希望的吧。
战争背景的电影和小说总是令人觉得压抑,因为它总是提醒我们生命有多残酷。战场上的士兵为了国家而战,但其实谁愿意这样呢?投出手榴弹炸毁敌人的机枪阵地,冲进敌军战壕的一刹那,谁又是怀着胜利者的欣喜的?
政治和阴谋却比杀戮本身还令人厌恶,因为它总是提醒我们人性有多贪婪和肮脏。殊不知人和人的温情永远都超过所谓的胜利与失败。魏杰很喜欢一个二战题材的小说,当德国士兵把钳子送给英国士兵,并说“纪念你在这里遇到的德国帅哥”的那一刻,他总会流泪。
可是很多东西就是无法逃避,哪怕你再压抑和厌恶。
总有些人是你宁愿舍弃生命也要护她周全和快乐的。
而岑惊,就是他要守护一生的人。因了她的宽宥和接受,再次面对这片诡异的残垣断壁时,他不再感到恐惧和怨恨,而是重新找到了以前回家的亲切和安心。
魏杰进了洞开的客厅,发现范腾先到了,站在原来沙发墙的位置出神。
“可惜了这幅画,我还挺喜欢的。”范腾头也不回。
“所以说建筑很难存续文明。这个房子上过电视,有视频,你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找。”
“算了,物是人非,找它作甚。该记的都记在心里了。”
“好像你没来过吧,这房子重新装修后?”
“你都说了好像。难道我来还要向你报备?”
“是,我也还没落定身份呢,可总比你这老是夜里偷偷摸摸地潜入民宅的强。”
范腾大笑,瞥了他一眼:“看来她还真是原谅你了?”
“范腾,这回你是否该认输了?”魏杰也笑。
范腾看了他一眼,沉默了。
明明都是在这个充满算计和交易的世界里活得还算游刃有余的两个人,终究还是有一盘棋局是他们都没底的。魏杰此前可以内心惊悔交加,外表镇静自若,可是面对岑惊的爱和善良,他一样痛哭失声风度尽失。他甚至一点都不怪范腾算计他。
也是因为岑惊,他几乎没有多少犹豫地就站到了范腾这一边。
因为他相信这厮再坏,也不至于对岑惊不利。甚至,他如果有难,只要不与范腾的家人硬碰,范腾可能还会看在岑惊的面上,像现在这样与自己联手。
上次也是在这里,范腾最后向他摊了一张牌:为什么岑惊会陷入危机。
单是赵释兵中的那一枪,既然他们能摆平,当然也犯不着为难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更何况她还是自己盟友的徒弟和准儿媳。但如果赵释兵是范晓华的义妹就不同了,因为那意味着岑惊就是范晓华身后那一派政治势力的引线了。
而岑惊与范晓华的关系,也是魏杰自己无意间说给父亲的。
在今年这场高层政治变局中,前高官戴志成突然发力,令很多人措手不及。天南的官场中,魏东升是与省委刘书记站在一起的,可刘书记却是戴支持的这一派着力要拔的大棋子。
直接拔肯定不行,为了找钱隆系这根藤,他们究竟部署了多少年,范腾也未必就全清楚。至少这些年来,他们给过钱隆系不少支持。林新天也许以为这都是因为次子林间风同时也是“范腾”的缘故,殊不知在戴志成看来,这不过是个幌子。
“欲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
在政客的眼里,富人不过都是棋子和工具。
“你厉害,一个视频,人就被你气走了。”
“要不是为了配合你撵她走,我能这样对她吗?做人要厚道些!”
“那她为什么去了西藏,你倒是给我说说?”
“还不是你找来的什么假活佛闹的,倒来怪我?”
“什么假活佛?我这还没找到合适的人呢,到底怎么回事?”范腾皱眉。
这下换魏杰瞠目结舌了。听魏杰简要地把“大明寺康巴活佛”的事说了一遍,范腾一言不发,只是断壁被打掉了几块砖。
“我才离开多长时间啊,你们就被人耍成这样了?”
“我早说了干脆直接告诉她真相,你丫非要跟我赌?”魏杰也怒了。
“你丫自己不也没胆说么,不然会跟我赌?”
上次他们的确有约在先,范腾替他保守“开枪”的秘密,他则让范腾有机会带着岑惊实现他的“寻亲之旅”,好在这个过程中重新赢回佳人芳心。时间为一年,此后愿赌服输。
如今局势失控,两人对视了一眼,都长叹了一声。
“你怎么提前回来了?”魏杰先开口。
“我昨天收到她一盘录音带,觉得情况有异,赶回来问问清楚。”
“什么有异?”
“音色和时间。”
“既然是窃听器偷录的,音色上有差也正常啊。”
“我昨天收到带子就请专人比对分析过了,不是林新天的。”
“康巴活佛既然是吴琪的忘年交,怎么会是假的?”
“忘年交是不假,可你想想,那样德高望重的活佛能配合我们玩这种幼稚的游戏?”
“究竟怎么回事?”
“吴琪答应配合我找的活佛替身骗骗岑惊,反正岑惊没见过康巴活佛。祈福会离得远,她也看不太清楚的。他估计以为那就是我找来的替身。”
“得,把自己玩进去了吧!”魏杰给了他一拳。
怪不得吴琪当时还冲他竖大拇指。敢情是赞赏他们找的假活佛颇能以假乱真。
“你们也没一个人通知我。”范腾斜了他一眼。
“本以为你安排的人把她骗美国去就好了,谁知道他们密谈后变成了这样。”
“那给林家做法事的事总该与你有关了吧?”
“这是康巴自己突然提出来的,谁能想到呢。”魏杰也很无奈。
“他怎么会突然提出见林新天?”范腾奇道。
“他们的谈话中提到了,然后活佛恰巧也认识,就问了下林目前的情况,听说他现在状况很不好,就让岑惊联系了下。然后,林就请求做了场法事。”
“原来如此。按照行程,活佛大明之后应该是去长沙的。”
正说着,有电话进来,范腾接起,嗯嗯哼哼了几声挂了,对魏杰说道:“长沙那边的祈福会没有换人,的确是康巴做的。不过,康巴也的确是重返了大明。”
魏杰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丫头造化好,遇到了个真活佛。”
“好与不好,现在下定论为时尚早。活佛既然能因为林重返大明,那关系就未必如他所说只是认识了。幸好,没到我担心的最坏。”
最坏?魏杰心下一凉。如果这活佛是假的,是那一方刻意安排的,那就意味着范腾的行动完全曝光在对方眼皮子下了,那么戴志成那一派的掌控力也就难测了。
“既然是真活佛,那录音又怎么会是假的?”
“这个我回头再查。以林的谨慎,法事如此庄重的场合既然不能撒谎,那就必须得在其他方面做好安全方面的措施了。就算这个录音不能用也没关系——”
范腾熄了烟,神秘莫测地笑了。魏杰也不催,等他自己说。
“他万万想不到我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他办公室有间密室你知道吗?”
“知道。你的意思是?”
“是这意思,但我怕你应付不了。”范腾很犹豫。
魏杰也很犹豫。林新天说那是个佛堂,但大家都清楚那是他的禁地。
“也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了。现在这个时候,其他人是进不了梦想大厦的。”
“那你小心。我回头让人给你弄个这玩意,你关键时候逃生用吧。”
范腾比了一个手势,那是“枪”的意思。魏杰点头。
范腾笑道:“毕竟是开过枪的,如今胆子大了哈。其实你要不敢也没关系,如果只是想扳倒他,现在的筹码已经够了。反正最想要他命的也不是我。”
“那是谁?戴志成那边的人?”魏杰奇道。
“你父亲。”范腾笑道。
“我爸为什么要他的命?他们之间的交易到了这程度?”魏杰愕然。
盟友与敌人,原来不过是翻脸间。
“如果就他以前跟你说的那些,自然还不到。可是有件事他恐怕没敢和你说。”
“什么事?”
“岑仲原,你义父的死——我们前年开始查兵姨的事,兵姨的抑郁症倒是真的,但是没有严重到这个程度,她不过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才装疯跳楼的。到了精神病院,被强制注射和服药很长时间,最后变成了最严重的躁郁症。”
“天哪!”
“据说你义父那次回大昭前与你父亲有一次谈话,谈话场面一度失控,貌似他掌握了一些你父亲官商黑勾结的情况,还留了证据。他和你父亲谈判,要求你父亲就这些问题主动向中纪委投案。还敢听下去吗?”
“怎么会这样?”魏杰仰天长叹息。
“别说投案之后会是什么下场,就是以他的年龄,哪怕换届选举晚一个月都是败。更何况这些幕后交易里不知道牵涉了多少人的利益,包括那谁,你懂的。”
“所以呢?”
“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父亲自己说的。”
“怎么可能?”魏杰虽悲愤交加,也不相信。
“如果不是被逼无奈,他自然是不肯说的。但我们手里有筹码,你义父生前留下的证据藏在美国,你义母虽然自己出不去了,但委托我们拿到了。她当初与你父亲的婚外情,以及后来的装疯跳楼也大抵与此相关。证据如果公开,你父亲一样玩完。”
“那林新天手里的证据呢?”
“那这边管不了,他得自己解决。”
“他为什么就能相信戴志成?戴志成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吧?”
“政客能有什么好货色。他之所以愿意一试,是因为他手里也有筹码。”
“什么筹码?”
“你。”范腾嘲讽的笑容里透着那么一点点悲悯。
“我?我有什么用,除了能对钱隆做点小破坏?”
“小破坏只是我附带的娱乐,没你一样有别人做。”范腾坏笑。
“你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岑惊爱你。或者说,她给自己的后半生选择了你。”
“靠,呛死人了。”魏杰骂道,挥手想驱散范腾吐出的烟圈。
“是你自己觉得憋气,不要随便迁怒别人。”
魏杰瞪他的力气都没有,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我不信,一个小女孩的爱情,在一群顶级政客中能起什么作用。”
范腾笑道:“单是爱情的确没用,可她要是掌握了那证据的钥匙和密码——”
“什么密码箱是你们破不了的?难道你们的作案水平也和岑惊一样?”
“没办法,那东西是特制的,没有钥匙和密码的确会灰飞烟灭。你义父当初不知道感应到什么危险,想以此防范你父亲,确保妻女安全,只是没想到后面还有黄雀。很多黄雀,很大的黄雀,有些黄雀也许到现在我们都不清楚。”
“真的有那么复杂吗?义父官声那么好,何至于那么多人要害他?”
“也许就是官声太好了吧。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况且他还那么年轻,如果真的一帆风顺地上去了,还不知道会走多远,不知道令多少人害怕。”
“再厉害也就是一个位置,就算某日登天了,也就是九分之一,他还能占多少?”
“重要的不是几分之几,这样的人就算百分之一也会有人害怕,这是孟醒石说的。”
“为什么?”
“他是你义父,但你听说过他的背景和家庭吗?除了岑惊母女。”
魏杰仔细想了再想,摇头。除了燕世锦,他还真不知道谁与岑家沾亲带故。
范腾比了个口型,没有说出声。可魏杰猜出来后还是被骇到了。
“这样的人他们也敢动手?”过了许久,魏杰才问。
“这个就只能靠猜了。那几年本来就风雨飘摇,政治如此,经济也如此。新天当年为什么倒下,你以为真是吃死了人啊。那不过是路线斗争的牺牲品而已。”
“唉,那惊惊怎么办?她干吗不把钥匙和密码交给你们?她这样多危险!”
“交出来?那你们就等着谋杀罪被起诉吧?所以我说你不懂得她有多好,为个视频就把她气成那样。”
“你再说!”魏杰也怒了,“你又好到哪儿去,口口声声说爱,总是在逼她!”
“我那只是口头上吓唬吓唬她,你知道的,真正逼她的是你爸和她外公。”
“外公?范笑云?”
“不,戴志成。”看着一脸惊诧的魏杰,范腾补充了一句,“华叔原姓戴。”
范腾说到这儿的时候,面色难掩一抹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