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惊抓着他的胳膊摇了摇，撒娇。吴琪年轻帅气的脸就笑开了。
吴琪是天南名医吴孟达的独子，如今自己也是北京首屈一指的年轻大夫了。
岑惊初一那年骑车伤了的腿就是吴孟达接好的。拿了介绍信，岑仲原第二天就带岑惊回了大明。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一向以固执和冷漠著称的吴孟达最后还是收治了岑惊。
比固执和冷漠更著名的是医术。吴孟达接骨连麻醉都不打，只在关节处抹了些自制的麻药，一边揉，一边与岑仲原说着话。岑惊等啊等，等得都不耐烦了，吴孟达还在与父亲说笑话呢。那笑话的确有趣，岑惊也忍不住哈哈乐了。
就那么一瞬间的功夫，吴孟达猛地一拉一递，岑惊的手骨就接上了。
岑惊只不过“啊”了一声。手骨接上后，立即就觉得没那么疼了。
连日来的疼痛一缓，岑惊只觉得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笑道：“谢谢吴伯伯！”
“还有腿呢，不怕吗？”吴孟达问道。
“不怕不怕，一点都不疼。”岑惊笑嘻嘻地回答。
接腿骨的时候，岑惊还真是微笑着，连“啊”的一声都没了。
吴孟达看着岑惊，笑道：“好孩子！”
不过吴琪当时站在旁边可是笑得那个贼啊。岑惊后来才知道，接骨不是最痛苦的，那不过是短痛，恢复训练才是长痛，她的苦头才开始呢。她当时没哭，可后来却没有少哭。
吴孟达不仅接了骨，还接下了岑惊此后的康复训练。听说她从小练武，就给她量身定制了一套奇惨无比但是效果极佳的课程。后来，岑仲原通过关系将她送进了师大附中初中部，当时在附中念高中，练了多年跆拳道的吴琪就成了她的陪练。
两个人那真是打出来摔出来的交情啊。当然，他也带她喝酒赌博干坏事。
谁能想到在学校里一副学生领袖模样的文弱少年其实是大明的地头蛇之一，坏得能滴出水来？可她是真喜欢这个坏家伙。因为老干坏事，她没少被罚，在升旗台上站一个星期那都是常有的。可也正是因为他，岑惊才没完全陷进早恋的阴霾里。
有时候，岑惊会觉得吴琪很像魏杰和林间风的混合体。
要不是魏杰先入为主，只怕她真的会喜欢上吴琪也说不定。
他们是在北京重逢的。原来吴琪在美国时就是范晓华的医师兼康复训练师，回国后虽然工作繁重，但偶尔也会去看望，只是岑惊去范晓华别墅的次数较少，没遇到而已。
这次在北京陪范晓华的时间比较长，两人终于碰头了。既然碰了头，岑惊在北京的康复训练自然又被他接手了。虽然岑惊如今自己也差不多能开馆了，不过有个伴总是好的。范腾成日忙忙叨叨影子都见不着，哪有闲工夫陪她练。
不过吴琪这次扔下北京因非典而更加繁重的工作，千里迢迢地赶来大明，可不是陪她练的。待岑惊大惊小怪地嬉闹了一阵，他将一个U盘扔到她面前。
待岑惊消化得差不多了，吴琪问道：“说说吧，咋回事？一个做视频的小网站，但是现在各大论坛到处都是，你没看到？”
“最近忙着毕业论文和答辩的事，没怎么上网。”
“惊惊，我以前没告诫过你，玩归玩，但是有些红线是不能碰的？”
“我当时被人下了药。”岑惊终于沮丧地说了原因。
吴琪厉声问：“我没问你下药不下药，我问你的是，你到这地方去做什么？”
“我当时砸了别人的水晶花瓶，要赔一大笔钱。妈妈住的那个精神病院又脏又破，而且对病人又打又骂，我想给她换地方，也需要一大笔钱。”
赵释兵的事吴琪之前也知道了，听到这里也没法再往死里责备她。
“你就没人可求助了吗，知不知道这是下下策？”
“我没想到这么严重，因为是同学介绍去的，而且她还是我义兄的女朋友。”
“再说你还有一身功夫，见势不好还可以溜之大吉是不是？”吴琪恨道。
“是啊，事情也的确是这样的，我基本没吃什么亏，凭着这张嘴说些段子就把那些人哄得高高兴兴的了，钱赚得也差不多，正准备撤的时候出了这样的事。”
“懒得说你了，那种地方不脱层皮是这么容易出来的？不过我看这视频也就拍了你的身体，没有让人真把你办了，这倒是怪事。”
“这是他妈妈要拿来威胁我的把柄，如果真把我办了，那就是迷奸，这视频就变成犯罪证据了，她还怎么威胁我。”
“谁？谁的妈妈要威胁你？”
“范腾。”
这回换吴琪目瞪口呆了。
“她为什么要威胁你？”
“因为她知道她儿子不会听她的话离开我，他们母子没什么感情。”
“如果这样的话，范腾也不会因为这个视频就和你分手啊，你怕她作甚？”
“因为我不想退学，”岑惊低头，带着哭腔说，“也不想给爸妈丢人。”
吴琪摸摸她的头，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19岁，别的女孩还在父母的羽翼下撒娇，她却要面临这么多的难题和选择。
“那现在怎么办？这事闹得沸沸扬扬，你们学校只怕也知道了。”
“随他们吧，这个学位证他们愿意给就给，不愿意给就拉倒。”
“范腾和魏杰这边呢？”
“你刚才都说了嘛，魏杰应该不会为这个离开我的。”
“离开是不至于，但是你担保他心里不会有疙瘩？”
“这就疙瘩了？那他以前还和别的女人做爱呢？”岑惊不乐意了。
“这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知道吗？男人比女人小心眼多了！他不爱的，当然可以与别人共享，3P、4P、几P都成，但如果真爱上了，那醋劲大得吓死人知道不？”
“我们都经历那么多了，不至于吧？”
“再说他和别的女人做不做爱，那都是你们在一起之前的事，属于情理之中。你这个呢？自己也知道会丢爸妈的脸不是？男人也会觉得丢脸啊，何况还有点身份的男人。”
“那他都向我求过婚了，还和别的女人做爱呢。”岑惊幽幽地说。
“不是吧？你的靖哥哥不是这种人吧？”
“是，就是，人家把视频都拿给我看了。”
“你们两个！”吴琪戳她的脑门恨道，“我看不如分了算了！哥还单身呢，你看怎么样？回来不？我保证一点都不跟你计较这事！”
“哼，还说呢，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你们都是有钱人，都是幸运儿，一个个的都出国留洋去了，剩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国内，不得不卖身，卖了身还被骂，呜呜呜——”
“得了——得了啊——”吴琪被她磨叽得又好气又好笑：“我就是怕你稳不住，一着急跟人拼命去。你既然这么淡定，我也就放心了。说实话，这也不算个事。”
岑惊哈哈大笑，举杯与他碰了，干了。
“你又抢我酒！”吴琪伸手欲拦，怎奈酒已下她肚，只能恨道。
“哼，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我——呸——”
吴琪闻言笑倒。当年岑惊就是这样开场白，在酒吧里揍了某个“大男子主义，把女人当衣服，沙猪又自以为是，下半身思考外加没大脑的臭男人——”的。
“那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吴琪当时笑问。
岑惊想了想，笑道：“等我有钱了，我也找一个轻声细语、斯文有礼、又美又帅的男人来蹂躏。我让他学三从四德、贤惠恭顺，我叫他向东他不敢向西，叫他坐着他绝对不蹲着，让他站着绝对不靠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出得厅堂进得厨房，还要上得了床。”
细想，魏杰除了有主见之外，基本是齐了。
“屁惊，要不你也出国去走一遭吧。”临走前吴琪建议。
“我考虑考虑。”岑惊笑道。
看着吴琪进了安检，又要回到那个还笼罩在非典恐怖中的北京，岑惊有点淡淡的伤感。要不是魏杰说，她都不知道吴琪喜欢过她。她一直以为他们是哥们，就像当初和林间风一般。
范腾原本以为当初岑惊那句“对不起，风间”是对她背叛行为的忏悔。
“看在外公外婆的面上，我原谅你了。”
岑惊起身又在坟前鞠了一躬：“谢谢外公外婆！”
范腾笑了。感觉上，这两年来他就没怎么开心笑过。
事实上，这十来年他就没怎么开心笑过，除了与岑惊一起的那几年。
“抄袭门”后，林间风主动要求回到父母身边去。离别的那天，岑惊来送。
“如果可以，我宁愿你还是那个打架滋事成绩烂得一塌糊涂的坏孩子。”她说。
他笑，她也笑。但他知道她之前肯定哭过好几场了，那眼皮肿得都快看不见眼睛了。
岑惊把自己心爱的弹弓送给了他，他回赠她的是一套书。那是舅舅今年生日送的《射雕英雄传》。岑惊之前只看到第二本，因为他也还在看第三本。他没说邀请岑惊去深圳玩之类的话，但他在书的扉页夹了一个纸条，上面写了深圳的家庭地址和电话。
可是到他们几年后重逢，他都没有收到过岑惊的信和电话。
后来岑惊说她当时是接了书，但打开时里面根本没有什么纸条。她后来去看他外公外婆的时候也打听过，可是按那个地址寄过去的信一直都没有回过，电话也不通。
后来她升了学，又到了大明，这联系也就断了。
再后来，她成了师大附中的“江湖小太妹”，受尽白眼，自己也不好意思联系老朋友了。说起来，她是在那时才真正体验了林间风的孤独和痛苦。
后来想，暗恋与嫉妒当然是引药，但她因为对环境的适应不良而采取的“对抗”方式，才是导致自己不断“堕落”的主要原因。因为伤病耽误了学习，而且师大附中的竞争比大昭一中还要强，再者，她本来考上大昭一中的分数也很一般，所以突然就觉得吃力起来。
她本来以为昭师附小的老师和同学就够势利的，没想到师大附中一样势利。
孩子们虽然大了些，追捧的东西也多了，但有一点还是一样的，那就是成绩上的佼佼者和才艺上的小天才。像岑惊这样成绩排名末尾，才艺上也泛泛的，的确没人放在眼里。
况且，她还是个通过关系插班进来的自费生，这在刚懂点社会、叛逆心极强的初中生里，恰恰是最让人看不起的。至于美貌，虽然招人疼爱，可也会招人嫉妒。被才貌双全的学习委员用“日记门”摆了一道后，岑惊第一次知道“女人心”的可怕。
而这个女生，原本她还以为能做朋友的，她当时听自己诉说对魏杰的暗恋时是那么认真，那么动情，甚至还被她的悲伤感动得流泪。当她“花痴”的名声随着她们两人“一人一记”的本子传遍师大附中的时候，这个女生只是笑着说：对不起，我也不是故意的。
她不是故意的，岑惊知道，她只是想貌似无意地让吴琪知道这些。
吴琪，这个师大附中出了名的帅哥、才子、放荡不羁的“武林高手”，因为父亲正好是医治她的天南名医，深得师生宠爱，且老少男女通吃，比魏杰在大昭一中还出风头。
岑惊因为伤病与他结缘，与他一起练跆拳道，也与他一起“浪荡江湖”，本来是她在大明的唯一亮点，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连吴琪也不怎么找她了。直到多年以后，当魏杰含笑提起黄凰那晚说的话，她才知道吴琪当时的心境与自己原来这么相似。
怪不得每次自己酒醉后，醒来时都好好地躺在自家床上。
在她印象里，他们的友谊定格在她初三那年，她的伤不仅痊愈，功夫竟也大增，心血来潮下，竟然响应了吴琪组织的“重走长征路”的大行动。目标就是大昭。
吴琪向来是蔫坏，那次也是，让岑惊面上联络，他在私下协助。没想到这家伙号召力还真强，这事策划了很久后真的成行了。浩浩荡荡的至少有一百多人的队伍，选择了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偷偷地出了大明城，朝大昭方向前进。
一路上那个风餐露宿，壮怀激烈，可是又苦中作乐，革命友谊啊！
为什么要“偷偷地”？在阳宗与大昭的交界地被“埋伏”在那里的“国军”抓回来之后，训导主任气急败坏地问。
“不偷偷地能叫长征吗？”岑惊反问。
吴琪还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训导主任当场就气得差点晕厥。
“她小，不懂事，你呢？你一个校学生会干部，带着做出这种事来？”
“哪种事？我认为这种事非常有意义啊，革命教育意义。”
“你们——你们真是——死不悔改！”训导主任气极，甩手走了。
后来，吴琪与岑惊持续了多久的检讨生涯，她都快记不清了。反正在班里检讨，在年级检讨，在初中部检讨（吴琪在高中部检讨），在全校检讨，到市里检讨——他们嘴里念着检讨书，习惯性地“未语泪先流”，心里其实一点都不以为然，白天罚站完，晚上就去喝大酒。最感动的是，在问责的时候，参加“长征”的同学们都很有义气地表示，这是“集体智慧”的结晶。而且从她第一次在班里检讨开始，他们都主动陪站着。
岑仲原当然又被请去学校，不过倒也没苛责她，也没苛责老师们。
“不要恨老师，他们也是从你这个年龄过来的。你们做的是没错，可是你们知道为了这事出动了多少警力？多少家长闹到了学校？多少爸爸妈妈在市政府哭着讨人？”
师大附中的学生除了成绩好，大多也有点背景，有胆子参加这种事情的也都不是省事的主。据说大明市长临时取消了第二天的出行，专门处理这事。岑惊他们哪里知道这许多。
后来才听魏杰说，大昭一中也乱了一阵子。因为有一小股革命势力也偷偷地出去与他们“会师”了。这一小股革命势力的领导者就是黄凰，吴琪的表弟。那次大事件之后吴琪出国留学去了，他可是风风光光走的，不像魏杰那样“考不好了才被迫出去”。
没想到多年之后，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学贯中西的小吴医生也回来了！
三 她比烟花寂寞
岑惊真的没想到魏杰对“视频门”的反应会这么大。
他倒是没有和她吵架，可那冷淡比吵架还要伤人。自有记忆以来，他们认识也有20年了，对方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一句话语蕴涵着些什么情绪，大体是知道的。
只从魏杰潜意识里阻挡她触碰他的身体，岑惊就知道了。
因为这个反应，当初她看了万欣欣送来的魏杰与周漪的性爱视频时也有过。
“夺人所爱的人，也会被人所夺。这就是小三的下场！”万欣欣冷笑。
“时光之美，在于不知道何时出轨。呵呵，他不是回来了吗？”
“晕，还真想得开。”
“照我的看法，每个人的本性都是好吃懒做、好色贪淫，假如你克勤克俭守身如玉，这就犯了矫饰之罪，比好吃懒做、好色贪淫更可恶——王小波说的。”
“呸，那是给好色贪淫找的借口，被好色贪淫害苦了的人可不这么说。”
“对了，我忘了你是受害者。”岑惊笑道，“俗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知道魏杰为什么会不要你吗？”
“要不是你这么不要脸，他能和我分手吗？”
“如果说不要脸，貌似你们这对好朋友更不要脸吧？”岑惊冷冷地看着她，“一个明知道是自己好朋友的心爱之人还与他上床，一个看到好朋友与自己心爱的男人上了床，不仅不阻止，还拍了视频拿给别的女人分享，真是前所未闻。”
万欣欣脸皮向来就薄，被这一番抢白羞红了脸。
“这不是我拍的，是我在她电脑里发现的。”万欣欣解释。
“我相信你，因为你是个单纯的女人。可你想过没有，这么私密的东西她为什么就让你发现了呢？”
万欣欣不说话了。
“你如果还爱他，怎么会拿着这种东西还洋洋自得？你如果不爱他了，他和谁上床又与你相干呢？”
“别拿这套套我。就算我不爱他了，看着你难过，我也挺开心的。”
“我是有点难过，不过你是不是也该难过，你自己不也被好朋友背叛了吗？如今还被人家当棋子使？”
“不用你挑拨离间，她这么做只是替我报复你。就算她真的喜欢，我也宁愿魏杰和她在一起，而不是和你这个狐狸精。”
“我知道你恨我，我理解，可万小姐，你想不想知道你输在哪里？”
“你说。”万欣欣心情很好。
“你输在一直模仿我，却始终不知道魏杰究竟爱的是我哪一点。”
“谁稀罕模仿你！”万欣欣嗤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