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非典,钱隆系也一病不起
在出发见范腾之前,魏杰处理了一些工作上的事。
4月初,《国际财经》突然抛出一组关于钱隆的系列报道,并配发了特约评论员——著名经济学家郎闲评的封面评论文章。
自从上次的海啤事件一改隐秘作风之后,记者对钱隆系也有不少报道,但大多没有什么实质内容,都是隔靴搔痒之作。也有一些所谓的财经专家做过一些剖析,但多是从工商局等机构得来的信息,要不就是市场传言,也基本是虚张声势,以炒作为主要目的。
可这次不同,这次曝光几乎将钱隆系剥得一丝不挂地展现在大众面前。
魏杰是第一次见林新天这样震怒!
他的震怒不是摔杯子砸人,是冷,那种魏杰都觉得3米之内最好不要靠近的冷。
可他躲不到3米之外,他和隆联执委会的几个人必须面对面地与林新天讨论怎么应对这次危机。林新天以前吃过“高调”的亏,后来才会把自己搞得如此隐秘。好不容易海啤事件高调处理了一回,这才没多久又遇到了这样的事。
魏杰眼角余光扫了一下,项语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想来承受了不少压力。
在座的都不是善茬,论年限,资历最浅的魏杰也有近十年的摸爬滚打了。他们都能比较准确地判断一个民营企业的生与死。向来隐秘的钱隆系被曝光后将引起多大的震动和连环反应虽然不能一眼洞穿,但想想多年来积聚的那些“探秘”的力量就足以令人恐惧。
何况这背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甚至无中生有。
魏杰在这十年里见过的企业和企业家可谓多矣。多少昙花一现,多少宛如流星。精彩时如何风光,落魄时就有多么凄凉。他们有的漂泊到异国他乡,有的在阴暗的牢房里度过风烛残年,有的甚至最后死无葬身之地。
某位声名显赫的证券公司老总,靠上海滩一个营业部起家而红遍大江南北,曾经号称中国证券市场之父。1993年担心受制于三大证券公司的夹击而仓促增资时,还虚心邀请燕世锦及一些企业以高溢价帮其完成增资扩股,完成增资后一转眼就膨胀得不行。
然而,不到一年,在一场指数期货的风暴中,这个俨然中国最大的券商老总就被卷进了上海的提篮桥监狱,若干年出狱后早已不复当年的风采。
原海南某企业的老总,1993年据说拟投资天南,在大明护国桥边上挖下一个大坑,号称要建百层大厦,结果很快就人间蒸发。几年后,有人说他在洪都拉斯死于乱枪之中。
这类东西听得见得多了,就成为魏杰当初加盟钱隆系最大的顾虑。所以他才坚持花了至少3个月的宝贵时间亲自实地考察。可钱隆系还是陷入了危机。
“高调”自然是有风险的,可“隐秘”积聚的是风暴。
经过讨论,最后的危机应对机制定位在“沟通”二字上。这一个月来,魏杰和项语辗转奔波于各地,面会大小媒体和机构,就连林新天也出席了一次新闻媒体见面会。
林新天的露面引起很大的轰动,他在东南、西南两度“称王”的壮举震撼了许多人,他面对公众侃侃而谈的风采也折服了许多人。
魏杰和项语也都是这方面的高手,深知媒体的痛痒,媒体在半个多月的“解谜运动”之后,逐渐有声音往“混业经营”等行业的纵深问题上着力了。这是魏杰所乐见的。
可危机毕竟是危机,现在还不是松懈的时候,他每天仍然要面对很多问题,电话和邮箱塞得满满当当。这主要归因于3月份开始严重起来的这场“非典”。“非典”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大批记者的追访,但同时也极大地影响了钱隆系的正常秩序。
毕竟,钱隆是个全国性企业,甚至可以说是个跨国公司。
全国上下笼罩在“非典”的恐怖之中,暂未发现传染源的天南成了人们避难的最佳场所,但是岑惊直到5月初才被范腾“押解”回来。好消息是范晓华虽然感染了病毒,但因为发现得早,在最强大的一批国内国际专家的诊治下终于脱离了危险。
看她每日还是想起来就到外面大吃大喝的,魏杰叹道:“你是真不怕死!”
岑惊笑道:“咱天南海拔高,病毒上不来。”
“病毒上不来,人上得来啊,你没听说有人都开车开过来了?”
“噢,那更得抓紧吃,免得死了就没得吃了,死也要饱着死。”
魏杰说不过她,每次都恨不得捏死她,可每次也只能偷袭弹个脑包了事。
吃归吃,看到电视里那些感染了的可怜的人,岑惊就忍不住落泪。
4月底5月初,正是“非典”疫情最严重的时候,没人知道这种不可预知的东西会造成什么结果。这让魏杰想起好莱坞的灾难片,也让他想起了关于林新天的那个传言。据说有个相面的大师跟林新天说他活不过50岁。林新天以前曾拿这个开玩笑。
他现在已经50了,如果按这江湖术士的算法,那就是今年的11月了。
世事就是这样无常。林新天身体好好的,可是林璨倒下了。
“非典”没有让钱隆系冒着危险四处奔波的其他员工遭殃,这大少爷好好地窝在北京的别墅里,却突然脑主干破裂,送进了医院,在九死一生的状态下折腾着。
魏杰与林璨的交往并不多。他们在钱隆之前没有交集,在魏杰进了钱隆之后也因为主要分管的产业不同而联系甚少。但燕瑟一直与他往来甚多,最近半年来才在燕世锦的压力下断了联系。燕瑟总是说林璨是个虽然有些心计,但其实心地还算善良的人。
魏杰以前不了解,也不予评说。但林璨的这次倒下还是令他有些伤感。
一是那么年轻的人居然突然间就成了这样,让人不得不唏嘘。
二是林新天显然被爱子的重症折磨得够呛。
新闻报道和非典疫情两大危机还在如火如荼,加上林璨的病,三座大山似乎要把这个一向以顽强不屈模样示人的林新天压垮了。从林璨住院起,他就几乎从钱隆消失了,魏杰再也没见到去年那个每天一起开会,一次一次布置作战计划的林新天了。
这让经过去年一整年精心筹备,正要战马嘶鸣、奔赴疆场的钱隆系突然绊了脚。
魏杰的团队壮大后并不在这里办公,而是分散在周边的几座大厦里。他今天把团队负责人召集到大厦外的草坪上做了一些简单的交流。因为“圣国大厦”总部按照要求,所有外面来的人都不允许进入。唯一可以使用的底层多功能厅又被占用了。
前段时间,就连林新天会客也经常要排队。本来要考虑在郊外租个别墅统一办公的,可没想竟然都被人租完了。再后来,林璨的事发生,他也没再提。
的确只能是简单的交流,更多的是情感上的沟通。他们的业务性质是要跑出去的,可如今的情形让他们的工作几乎无法开展。魏杰也没办法,只能让他们权且当做休假,利用这个机会将产品手册等进行进一步讨论,修改,细化,再培训。
整天这样憋着真是难受,如同囚在笼子里的浑身充血的困兽。交流会结束后,魏杰起身向外走去,叹了口气,貌似只有岑惊还是开心如常。
虽然钱隆的健身中心不能再用,什么文体活动也不能再策划组织,但她还可以在家里的小健身房锻炼,上周还自己装了个简易的模拟岩壁,像只壁虎一样爬来爬去。她的博客据说也因为“非典”影响而点击率剧增。都不能出门,无奈的人们也只能看电视和上网了。
好在她开心,他也就觉得没那么难熬了。
来到岑宅,寒颤颤地等了约莫十分钟,范腾来了。
“什么事非得见面说,不知道你这种帝都逃窜来的人要隔离啊?”魏杰笑。
“就是隔离了一周,不然就不是今天了。”
“急事?”
“不是什么好事。”
“最近还能有好事才怪了。”魏杰笑。
“我要是不出现,你肯定觉得挺好。”
“知道还来碍眼?”
“不能不来。”
魏杰调整了一下坐姿:“说吧,关她啥事?”
“华叔让我来接她出国。”
“你不是才把她送回来没多久吗?是你丫自己又来生事吧?”
范腾笑道:“还真是华叔的意思。”
“那你去问她愿不愿意走啊。”魏杰没了笑容。
“她自然是想去的,只是顾及你的感受而已。”
“那不得了。”
“可她必须离开大明,我希望你能主动放她走。”
“范腾,你要的太多了。”魏杰怒了。
“也许还会更多。”范腾还是那讨人扁的笑。
魏杰瞳孔剧烈收缩,良久,轻声说:“可是范腾,你该知道,她现在的心在我这里,整个都在我这里。”
“可有些事,不是看到了希望才去坚持,而是因为坚持了才会看到希望。”
“经历了那么多,你以为你还会有希望?”
“是的。”
“你凭什么?”
范腾勾起嘴角,讪笑道:“因为你爱她,像爱自己的生命一样爱她。”
魏杰看他,问自己,如果没有岑惊,如果不是岑惊,他们会不会是最投契的朋友。不管他外表如何温良谦恭,还是范腾的忧郁冷淡,其实本性都是唯我独尊、霸道强势的人。最重要的是,他们彼此都理解,而且也有毅力去坚持,有魄力去获取。
“范腾,你该知道你们不合适,不然她也不会回到我身边,你又是何必呢?”
“别说你忘了,你同样也失去过一次。”
魏杰笑了:“那时候我不知道她心那么狠,转身走了就真的走了。”
他只不过是欲擒故纵一下,半个月都没有,这妞就真的走了,不回头了。
“彼此彼此。”范腾也笑。
“所以,你以为我如今还会放手?”魏杰好笑地看着他,心里却是凉的。
范腾这种人,没有十足的把握怎么会提出这样的听上去可笑至极的要求。
“这不来请求你嘛。”
“别说我不会放,就是放了,你也未必能再赢回她的心。”
“赢不赢的再说,总比让她天天跟你在一起滚床单的好。”
“妈的,你真是损人不利己啊?说出你的底牌吧。”
“你应该知道那场火不是一支蜡烛的事吧?”
“嗯,不过好像也没有定论。”
“以你那么聪明的人,会猜不出来这其中的蹊跷?”范腾嗤笑。
“直说吧。”
“有人纵火,只是做得比较隐秘而已。”
“那你也该知道是谁在查这事,如果真的有人纵火,他能逃得过去?”
“是没逃出去,差点死了。”范腾说着,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
“差点?你——”
“正如你所想,被我的人救下来了。”
魏杰沉默一瞬,问道:“谁要我们的命?”
“不是你们,是她的。你不过是个自己送死的痴情种子而已。”
“纵火的人呢,招了主谋了吗?”
“招了。”
“那怎么我啥都没听说?”
范腾笑道:“因为只是向我们招了。”
“你们?你、华叔,还是背后的——你们到底想干吗?洪福的事是不是也有你们的手脚?那也就算了,可这得赶紧重新部署抓捕啊,怎能拿她的生命儿戏?”
“就因为不是儿戏,才要带她出国。”
“要带也是我带。你还没告诉我,究竟是谁要她的命。”
“你不是她的保护神么,好像应该你告诉我吧?”范腾语带讥讽。
魏杰皱眉怒道:“既然都来了,能痛快点吗?”
“那我直说了,我怀疑你爸和林新天勾结对她不利,至于原因,我想你比我清楚。”
魏杰猛地一震,手里的茶杯差点掉地上:“什么意思?我爸对她是什么感情?”
“他当然不会亲自下手,他只需要姑息就可以了。”
“姑息——姑息——林新天也不至于要她的命啊,他要的不过是我,是我爸。”
魏杰心头一跳,喃喃道,声音轻到近似叹息。
是了,这才是他的杀手锏。原来北疆猎杀那晚的事,终究还是透了出去。
“你怎么知道的?”魏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下了死工夫,总会有点收获的。”
“你的确是费心了。”魏杰自嘲。
“没办法,穷的时候可以送贵重礼物表决心,如今有钱了,钱能买到的东西就轻了,却反而只能用这种笨方法向她表示诚意不是?”范腾笑道。
“你为什么不选择将我们送上法庭,再送进监狱呢?”
“我可没说我就不会使这招,如果你不放她走的话。”
“我若坚决不放呢?你也知道这个并不足以威胁到我。”
“是,反正死一个是死,死几个也是死,我知道这些人的手段。可是魏杰,你真愿意面对那样的场景?就因为你不放手,让本可以苟活的人死去?”
“你若不苦苦相逼,又何至于此?”
“就算排除我的因素,岑惊也不能继续留在大明。这样吧,如果你愿意陪她一起离开,我也可以考虑接受。你该知道,若非你义无反顾地救了她一命,我不会说这话。”
魏杰深吸了口气,待情绪平复些,才缓缓问道:“范腾,你既然不是非抢不可,你既然明知此事,还愿意放我一马,你既然也如此爱她,为什么非要我们走?你也知道,美国非典一样严重,如今最安全的其实是大明。”
范腾的眼眸深不见底,但语气已经有些许不耐:“你敢保证她留在大明,就算不染上非典,就不会以非典的名义消失?这可比火灾还好整。”
“我去跟我爸谈,我去和林新天谈,我去向惊惊忏悔,求得她的原谅。”
“我猜她会原谅你的。”范腾收敛了所有表情,目光莫测的看着前方。
“那我谢谢你的成全。”
“受不起,我也成全不了。”范腾忽然笑了,带着三分邪气。
魏杰不禁眯眼问道:“非要如此?”
“非要如此。”
看着范腾狂狷的脸,魏杰心里一阵烦躁。他不想揍他,他想揍自己。
正烦着,岑惊来电话了,问他回不回家吃饭,她都等饿了。
魏杰说回,但是让她们先吃,他办点事晚点回。
范腾看他强装的笑脸和温柔语气,噙笑道:“原来也不过如此。”
“什么不过如此?”
“魏杰,这点所谓的事业就绊住了你,连她的安危都不顾了?”
“你既然知道事情原委,就该知道我留在这里并非完全为了所谓的事业。”
“是,还有你老爸的仕途。”范腾讥笑。
“撕破了脸,就不单是仕途那么简单了,我知道我爸不干净。”
“那我也再告诉你一点,如果仅为了她妈妈那事,他们的确也不会就要了她的命,她嫁了你,也就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没必要做得那么绝。”
“那是为什么?”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不明白吗,是被爱情还是被恐惧冲昏了头脑?”
“都有吧。我这会儿脑子乱,还真没想明白,她怎么就陷到这么深的危险中去了。”
二 视频只是给你一个警告
危险倒是没这么快到来。相反,岑惊突然就红了,在网上红了。
因为一段赤裸裸的视频,视频的背景就是如今红透北京城的“白蛇会”。
得知消息前,岑惊正在“御景”魏杰的家中享受“槐花送爽婉婉香,为君佩里做芬芳”的美景。不经意间,又走进了槐花飘香的时节,暖暖的风夹着丝丝缕缕醉人的香,不时飘进心底。闭上眼睛,岑惊深深地吸了一口满带槐香的空气,思绪也就纷纷扬扬了。
对她的童年来说,这是个最甜蜜的时节。
与魏杰在满山的槐花海中追逐、嬉戏,不时地把香甜的槐花送进口里,津津有味地嚼,仔仔细细地品,淡淡的甜味一直从口里甜到心里。有时候会是父亲陪她。后来有段日子,林间风也陪过她。当然,还有些别的小伙伴,只是记不太清了。
对于她的少年来说,这是个最惹人思念的时节。
这是魏杰的生日季,是轻歌曼舞的季节,是如梦似幻的季节。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第一次看完《射雕英雄传》之后吧,她就把他想象成了她的靖哥哥。空气中淡淡清香飘逸而来的时候,她就想,今年得给他做个什么呢。
后来她离开大昭来到大明,大明没有了那么多的槐树,那沁人心脾的清香就不是弥漫而是悠远了。思念魏杰的时候就思念槐树,看到槐树就想起大昭有个人。以至于到现在为止,她最偏好的蜂蜜都是槐花酿制的。
“御景”这小区倒是不错,有这么多的槐树,而且这么高大健壮。
岑惊试了试身手,感觉还不错。三个多月了,腿恢复得差不多了。这是坚持不懈锻炼的结果。最近一次去复查的时候,吴琪还夸她来着。她笑,那是自己的腿啊,能不爱惜吗?
爱惜?爱惜能一再地伤成这样?吴琪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