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人都到齐了,林新天带着大家开着一队车,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大家一个个地拿着枪全副武装,转了一大圈,最后却只打到几只当地人称为“呱呱鸡”的野鸡。这令魏杰大失所望,感觉还是像观光客一样,虽然风景很美。
“惊惊她们呢?”魏杰遍寻不着,问朱锦坤。
朱锦坤是这次猎宴的总后勤,好像知道这般打猎没意思,今天下午没跟他们去。
“在白桦林。”
“走,带你们看看白桦林去。”林新天叫他。
魏杰刚要回车,林新天拦住他道:“车过不去,只能骑马。”
于是一车人又弃车换马,参差不齐地朝北出发了,一路上层林尽染,倒也艳丽。
可突然,前面遮挡尽去,马儿开始奔腾,马上的人都呆了。
太阳西下,老远就看见一面山坡在夕阳的映照下分外耀眼,仿佛一张厚厚的金毡,漫无边际地铺展着。但直到马儿奔上了坡顶,才看到坡的另一面竟是大片大片的白桦树。
它们大部分已经落光了叶子,惊艳的白,间杂着几株顶着或红或金的叶子,还不肯妥协的。
静静的山坡上,一匹红棕色的骏马静静地低头吃着草,脚边躺着一个修长的人影。魏杰一看就知道是赵释兵。赵释兵被突然的欢腾惊醒了,拿掉脸上盖着的帽子,见是他,笑了。
众人都被眼前的景惊呆了,勒住马翻身下来后,都各自散去欣赏。
“惊惊呢?”
“下面林子里转悠呢。你也下去看看?”
“不了,这风景适合远观。”
魏杰在赵释兵身旁坐下,一时无语。
不时有远山的呼唤与放牧人清脆响亮的马鞭声传来,树梢上时有飞鸟惊鸣而起。似梦、似童话、似爱情开始的地方,魏杰慢慢就沉醉了,直到耳边轻轻响起一首歌:“来吧,亲爱的,来这片白桦林。”
岑惊不知道从什么路线钻出来的,他出神久了,竟然没发现。
“你这什么样子?哈哈哈——”
帽子、墨镜、头巾,岑惊把自己裹得个严严实实。
如果说此前他出发时这丫头还优雅地像个英伦小妞,如今倒颇有些蒙面侠的架势了。这一身装扮要是穿在男人身上,岂不活脱脱像个悍匪?魏杰失笑。
“早知道就打了几只呱呱鸡,我就不去了,跟你们在这里快活。”
“早上还更美。”赵释兵笑。
“怎么,你也知道?”林新天朝他们走过来。
“妈妈小时候来过北疆。”岑惊替赵释兵答道。
“那真是缘分啊。我本来还有点担心,毕竟,这山里美是美,但是太安静了。”
这也正是岑惊今天中午担忧的问题:美则美矣,但真的太安静了。
她当时站在飞屋前看远处的云海,顿时生出大自然如此伟岸而自己如此渺小的感叹来。这对于林新天来说,对于她和魏杰这样的人来说,自然是极佳的安神静心、休息调养的所在,可是对于患有抑郁症的母亲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中饭的时候她对魏杰说想下山,魏杰大惊,问为什么,岑惊说:“这种环境,傲慢的人会生出谦逊来,可抑郁的人会生出什么,我不知道。”
魏杰沉默了半晌说:“晚上回来再商量,你好好陪着妈。”
不过看赵释兵现在这个样子,似乎倒是很享受这旧地重游的乐趣的。
“还下山不?”晚上回来,魏杰问。
“再说吧,怎么着也得看看明天的日出。”岑惊笑道。
第三天一早,林新天吩咐几个老猎友带大家去别的地方再打,他自己亲自陪着魏杰和岑惊母女去看日出了。赵释兵还是昨天那匹红棕马,岑惊也还是昨天那匹黑马。
林新天牵出两匹白马笑道:“王子骑白马吧。”
“你是国王了?”岑惊笑道。
“也可以是唐僧。”
魏杰看他一眼,也笑了。林新天白白净净,的确有几分像唐僧。
林新天带他们走的不是昨天那条路。
灰蒙蒙的天空还在依依不舍地送别半轮残月,原本翠绿的山坡经过几次雨水的洗礼已经变成暗金色的了,草叶上凝结的露珠仿佛孩子惺忪的睡眼,朦胧却闪着银光。
四周一片寂然,仿佛在屏息静待着那让人面红心跳的时刻。
清晨没有风,空气冷峻。岑惊想,还是这军大衣管用啊。
早上她整理好装束,看着镜中的自己,颇有点英姿飒爽的样子,不禁又有点自恋起来,面对魏杰递过来的军大衣,期期艾艾了半天才肯穿上。
有人敲了下她的头,当然又是魏杰。
“讨厌,又打人家。”
魏杰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贼笑了几声,然后蹲下捏住了她的腿。
岑惊吓一跳,忙抽腿:“一大早的非礼啊?”
魏杰喝道:“别动。”
只见魏杰三下五除二就将她的鞋带解了。
岑惊生气道:“你干吗啊,我好不容易才绑好的。”
“谁教你绑成这样的?”
“我还用人教?”
“你厉害,你资深,可你有没有仔细看,这种系法好看是好看,却很容易松脱。果然是太久不训练了,也跟别的女人一样,就知道形式。”
岑惊没再顶嘴,她当然知道,只是觉得自己技术够好臭美一下而已。
魏杰给她系绳带的样子像极了一个人,连系法都似曾相识:将鞋带斜穿,两头分别从左下方和右上方的鞋孔穿出,鞋带的上端呈“之”字型从上面穿到最中间的鞋孔,鞋带的下端也同样呈“之”字型从下面穿到最中间的鞋孔。
范腾,他现在应该在美国陪着范晓华和范笑云吧。他们应该过得好吧?
过得一小会儿,远远的地平线上已有锋芒的亮光迫不及待地爬上来,映照着天空翻卷的云朵,仿佛要燃烧起来。浮在草原上的悠悠晨雾,也透进了一丝红晕,仿佛一缕轻纱,爱抚着草原轻轻飘曳。高大的白桦树、金黄的草甸和蔚蓝的湖水,变得清晰起来。
突然,岑惊一骑绝尘,魏杰反应过来,撒蹄追去。
林新天含笑转头,看着赵释兵,叹道:“真是一对璧人!”
赵释兵不答,只是看着地平线上的霞光由绯红变为杏黄,太阳渐渐探出头来。
一条金亮的弧线过渡到一个亮点,渐渐地天边难遮难掩的光线仿佛浩渺的大海上的波涛般滚滚涌来,变得白灼而耀眼。刹那间,只见那万丈光芒仿佛在大草原全力地托举中迸射而出,立时草原与天空的笑容瞬间绽放,清冷的黎明也燃烧起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岑惊和魏杰才悠悠地颠着回来。布谷鸟在林中向外频传着悠长而婉转地呼声,云雀从枝头跃起飞上蓝天,撒下一串串清脆悦耳的欢歌。
“有没有给你的马取个名字?”林新天问。
“取了,叫李白。”岑惊摸着马头笑道。
林新天大笑:“你给一匹黑马取名叫李白?小心他晚上来找你。”
岑惊手里摇着几根芦苇,也嘻嘻笑。
“哪来的?”
“湖边摘的。”
“你们跑湖那边去了?”
“啊,好大呢,只跑了小半圈。妈妈特别喜欢那里。”
“不要随便去那边,被抓到麻烦。回头我叫人办了手续再带你们好好去玩。”
林新天说完,看了魏杰一眼:“是不是觉得这样打猎很无聊?”
“有点。”
“这叫什么打猎,晚上我带你们几个单独去打野猪。”
晚上都快12点了,魏杰早就吃饱喝足等了很久,都快犯困了,林新天还没动静,还在与一帮子人喝。林新天每次来北疆都很低调,很保密,可每次都还是会走漏风声。这次也不例外,边防部队的领导听说他回来了,带着一帮人就找上门来了。
别被这群人给搅了今晚的猎场才好,魏杰正郁闷呢,有人在他身后轻轻拍了一下。魏杰起身跟出去,这人告诉他,赶快准备一下出门了。魏杰一回头,看到林新天也站起身,很自然地走了出来。桌上的人谁也没在意。
“快走,我跟他们说我去找个女人泻泻火,他们还真等着呢。”
魏杰失笑。林新天这么理性一个人说出这话来,感觉像是喝大了的,可打猎的事记得那么清楚,又真是不容易。于是赶回房间披了军大衣摇摇晃晃地下来。
一车6个人,挤在一辆沙漠王子车里,轰隆隆地冲进了夜色。
这才是林新天的狩猎方式。
一个专职驾车,一个专门负责打灯光,他自己手持冲锋枪,魏杰等三人各持一步枪。
除了他们之前来时的边防军的道路比较像样外,其他的路魏杰根本分不清。好像哪里都是路,又好像哪里都不是路。车就在旷野里任意飞驰,晃来晃去。
林新天对这些地方很熟悉,总也能找到野猪出没的地方。
可是好几个夜晚下来,这些野猪好像摸清了他的脾气一样,故意跟林新天捉迷藏。他们每天辗转好些地方,就是没有找到多好的机会开枪。偶尔遇到几只,还没等他们进入有效射击范围,野猪就又钻来钻去地跑掉了。
猎人空手而归的滋味是可想而知的。虽然魏杰不坐前排,看不到林新天的表情,但他可以肯定林新天一定是非常难堪的。
这晚,林新天还是照常以找女人泻火为借口,领着几个人再次出发。
可情况并没有多少好转。他们认为凡是可能打到野猪的地方都去搜索了一遍,最后还是没有打到一只野猪。闷闷不乐地回程路上,漆黑一片,大家都屏住呼吸一言不发。
就快看到飞屋了,突然林新天说:“不要下去。”
然后他对司机说:“这边,我们朝红松湖那边去走走。”
魏杰明白了,林新天实在是接受不了继续失败的现实了。
司机一扭头,车向另外一个方向行驶出去。
“待会儿不管看见什么,大家都一起开枪,不要再让给我了,又不是在公司里。”林新天想了想吩咐道,隔了一会儿又骂,“他妈的,再打不到老子明天就滚鸡巴蛋!”
也许是为了配合林新天的悲壮,夜空突然划出一道闪电来。
不一会,雷声轰隆隆从远方滚来,竟然下起了雨。
飞驰在黑灯瞎火的山路,闪电不时划破夜空,魏杰又是好笑又是紧张。又一道亮彻天边的银白差点劈在他们车上,他惊呼一声:“这种美丽真是致命!”
“你用词也很致命。”林新天说。
突然有人大叫:“狼!”
还没等林新天发出指令,司机已大轰油门,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冲了出去,就像一直埋伏在战壕里的战士,在已经等得筋疲力尽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说“敌人来了”。
魏杰紧张得心都揪起来了,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了脑门,全身的细胞都在汩汩冒泡。他与另外几人一样,将头从车窗里侧伸出去,整个身体都悬在车外,两眼顺着手持高压灯的光束看上去,终于,看到了他们的车正在追的那只狼。
“打!”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这次,没等林新天发号施令,啪啪啪的一阵枪声响起。
他们边打边追,狼也在拼命地跑,不过速度慢慢不如先前快了。
魏杰心里抱怨着他们的枪法,补了两枪。
靠另一侧坐的朱锦坤也补了两枪。
随着两枪几乎同时响起,狼的身躯缓缓地倒下了。
“马!”突然有人惊叫。
他们的车几乎是对着那马撞了过去。
好在司机技术够牛,几乎是将刹车踩到了底。马在被撞上的刹那狂奔而去。
在人类心里,马毕竟不同于一般的动物,轻易是不会杀的。
车停下来,魏杰吁了一口长气,与他们一同下了车,兴奋地第一个冲了过去,刚想去抱狼,被他们喝住了。他也想起狼会装死的典故来,赶紧缩了手。
可过了半晌,那几个人还是没过来,他们面面相觑,看着他的旁边。
他扭头一看,就在离他和狼没多远的地方,躺着一个人。
魏杰大惊,赶紧抱起来一看,竟然是赵释兵!
赵释兵软软地倒在他怀里,背上渗出的血慢慢染到了他的身上。
“快救人啊!”魏杰抱着赵释兵,对他们大喊,满脸惊恐。
朱锦坤刚要过去,林新天拦住他问道:“你刚才也补了两枪?”
“我,没,没有。”朱锦坤止住了脚步。
“你们呢?”林新天问另外两人。
“没有,没有,我们早就停了。”
“你们在干什么?他妈的救人啊!”魏杰又愤怒地大喊。
“魏杰,把她丢到湖里去吧。”林新天对他说。
“你,你怎么能?不能啊,求求你们,救救她,她还没死啊!”魏杰眼泪刷地流下来。
“你清醒一点!如果救不过来怎么办?你要被判杀人罪的!”林新天冷冷地说。
“你们也开了枪的。”
“我们是开了枪,可是你有什么证据呢?但是你开了枪,我们都是可以看见的。”
林新天看着身边那几个人,他们逐一都点了头。
“你们这是——这是——”
“我们走。”林新天提腿要走。
“不要啊——”魏杰喊道,“你们救救她吧,出了事我认。”
林新天顿住脚步,走到他身边蹲下,淡淡地说道:“魏杰,你知道我欣赏你,我也不是故意要害你,但我不能赔上兄弟的命。她是深度抑郁病人,这时候出现在这里肯定就是自杀来的。你何必害了自己,还让她活着继续受罪?这里美,她也喜欢,你让她葬在这里,回去好好和惊惊过日子吧。她解脱了,你和惊惊也解脱了。”
“不能啊,不能啊!”魏杰抱着赵释兵哭道。
“锦坤,你来帮魏杰处理。”
朱锦坤过去,魏杰还是不放手。
“想想惊惊吧,她没了母亲,如果再没了你,你让她怎么办?”林新天再劝。
魏杰还是抱着赵释兵不放。
“孩子,起来,起来,我们回家。”林新天不得不亲手拉他。
魏杰早吓得没了力气,被又拉又推地塞进了车里。
“狼?”有人问。
林新天斟酌了一下说:“带走。记住,我们路过这里只看到了狼。”
魏杰在车里,看着那几人将狼装上车,突然挣扎着要下车,嚷嚷着还是要把赵释兵带走。林新天使了个眼色,有人用枪托朝他脑袋上一敲,他就昏过去了。
“没事的,处理好尽快回来。”林新天对朱锦坤交代。
“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