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来对声名不很在乎,否则以其才华和家世,也不会甘心在大学里当个孩子王,所以一夜之间出名后,不久就被媒体采访搞烦了。为了这次公益行动能够顺利进行,又不好得罪记者,于是有几次硬是把岑惊给推出去当挡箭牌了。
结果岑惊莫名其妙也跟着红了一把,偶尔出现在公开场合,已经被冠以“公益新星”之类的帽子了。不过她可没空炒作自己,不是因为清高,而是母亲又出状况了。
母亲这段时间情绪一直很稳定,因为喜欢艺术,所以画展开幕那天也在岑惊和黄凰母亲的陪同下前去给黄凰捧场。一路慢慢欣赏过去,偶尔回答两句岑惊的贫嘴,本来一切正常,可到了那幅巨画下看了一会儿,突然就瘫倒下去了。
这也是记者们描写这次画展时都浓墨重彩描述的片段——
因为此画太过震撼,有人当场晕厥。
于是又有画评家从此画的题材入手,对“文革”的残酷性和对人心理上的摧残进行了一番发挥,最终引起了省博物馆馆长的注意。此画收藏后不久,省博物馆又专门就这个题材举办了一个规模更为盛大的展览,那个年代的很多物品重新走进人们视野。
把母亲送回疗养院后,岑惊就天天守在那里。这些消息都是魏杰、黄凰或者偶尔过来采访的记者告诉她的。她当时也没什么兴趣关注这些,听听也就算了。可是后来发现母亲一见到红色的东西就受惊吓,这才琢磨着她的病是否与当年的经历有关。
所以,在魏杰和黄凰送来一堆关于“文革”的资料和书籍之后,她就一头扎了进去。母亲睡觉的时候,她就认真地看,希望从中找出一些线索来,特别是关于天南的。
令她感动的是,范腾得知此事后,竟然放下北京公司的事情赶过来了,直到母亲病情重新稳定后才又回去。岑惊后来问过母亲她和范腾单独在一起的时候都聊了些什么,母亲只是淡淡地笑,并不回答。同样的,范腾也不搭理她。
无论如何,她很感激。
不仅感激他提供的帮助,更感激他没在这个时候提起那一百万的约定。
魏杰来过两次,他们遇到了也只谈工作和母亲的病情。
没想到岑惊母亲病情还未稳定,钱隆系就出问题了,把魏杰忙得团团转。
那家与美国百年老店迈瑞合作研发抑郁症新药的上市公司——天庆海啤股份有限公司突然在二级市场上遭到疯狂抛售,股价极速下跌。
海啤本身的主营业务一直稳定上升,现金流也健康,此前在新药研发的概念带动下又强势上升,一直逆势在高位盘整。新药研发也按部就班地在进行,按说不该出现这么大的波动啊。魏杰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有人将一篇报道递到他手中,他才恍然大悟。
这篇报道是《国际财经》杂志做的,翔实地分析了海啤目前发展的瓶颈。这倒不是很要紧,瓶颈嘛,成熟的上市企业谁都会遇到。要紧的是,这篇报道指出海啤目前用来与迈瑞合作研发新药的专利涉嫌抄袭,侵犯了美国某医学专家的著作权及某药企的知识产权。
《国际财经》是国内最负盛名的财经杂志,其卧底调查的能力和水平都是其他同行远远不及的,这个魏杰很清楚。他在北京的时候与其总编辑在几个场合碰过面,深知其厉害。
连专利都是不合法的,还进军个狗屁的医药行业啊!这股票能不跌吗?
因为这是魏杰加盟钱隆系之前的事,所以只得通知林新天紧急磋商。林新天听说这事也急了,原来他也不知道专利涉嫌侵权的事,于是把相关人士都叫了来。
“妈的,那专利的确是真的,没问题啊。”刘传福骂道。
“不怪你,传福。”常文光安慰道,“是专利局太坑人了。”
“谁坑你都好办,就是政府坑了你没法办,你还能坑回去?”林新天怒问。
“那怎么办,要不我们把王教授找来?”刘传福问。
“那个老王八找来顶屁用!投资者会因为不是我们的错就放过海啤?”
“那岂不是白白便宜了老王八?”刘传福也改了口。
“一百万转让费也值得你去巴巴地想?”林新天忍不住大骂刘传福,“这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吗?你把他找来是准备杀啊还是剐啊?杀了他剐了他股票就上去了?”
刘传福被一通臭骂后,终于不再做声了。
“魏杰你说说,这事怎么处理才好?”林新天平息了下情绪,转向魏杰。
“当务之急是海啤这边得表态,态度得诚恳,实事求是地说明情况,表示我们会积极主动地处理此事。媒体方面的沟通可以交给项语去负责。”魏杰回答。
其实大体思路他在来汇报之前就有了。
“这个当然。问题是怎么处理,媒体和投资人也会追问。”
“是。您刚才说得对,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是处理问题的时候。在我看来,既然《国际财经》这边已经调查到王教授的专利涉嫌侵权,而且王教授也躲起来了,那么也没什么好怀疑的,第一步就是抓紧时间联系被侵权人和被侵权企业,看他们是什么个意思。”
“对,如果钱能解决的问题我们就用钱解决。”林新天说。
“怕的是有时候用钱也解决不了。”魏杰提醒了一句。
“噢,你的意思是?”
“那个企业既然买下了这个专利,本身也是个药企,肯定是自己想要研发。”
“那就考虑合作。”
“我认为,”魏杰顿了一下,“我们要有放弃这个项目的心理准备。”
林新天将身体挪了个位置,尽量抑制住不快,说道:“现在就去想放弃的事是不是早了点?他们既然是个美国药企,肯定也想进入中国不是,难道我们就没有合作的可能?”
“我是说万一,做的是最坏的打算。”
“也对。但在这之前,要尽一切努力去解决,最好是能把专利买过来。”
“然后就是迈瑞那边。出了这样的事,其他股东要求撤资就麻烦了。”
“是,这个比较麻烦。我们当初与GS资本和风云资本商定的是,如果这个项目不能成功,而且在3年之内分拆上市,我们将面临巨额赔偿?”
“多少?”魏杰嘴上问着,心里想,这些家伙真够毒的!
“如数归还投资以及同期利息,或者将我们在海啤的股份抵债。”
听到这里,魏杰心里如同掉落一块巨头,那个沉啊!
“这样的对赌合约你也敢签?作死啊!”魏杰在心里喊了一句。
海啤是钱隆系内现金流最为强劲、健康的极少数上市公司之一,若非如此,上次天南证券的狙击战只怕就要成功了。如果海啤的股份抵出去了,钱隆系本来就紧绷的资金链只怕是要出问题的。
“那3年之内呢?”
“股票锁定期限是一年,过了解禁期他们有权自由处理。”
“解禁期是什么时候?”
“下月底。”
“我估计他们暂时不会要求撤资,但是否参与抛售股票就不好说了。”魏杰说。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风云资本这边好商量一些,麻烦的是GS那边。”
“当时谁负责的,现在谁去通融下吧。”魏杰建议。
“这事是你负责的吧,文光?”林新天看着常文光。
常文光答道:“是我负责跟进的,但关系层面都是范腾在处理。”
“他目前在国内吗?你联系一下,我想与他见面谈谈。”
常文光答应着,这就掏出手机打电话。
众人都不再言语,安静地听着他与电话那头的范腾对话。
“他目前正好在大明,你要什么时候见面?”常文光捂着电话问林新天。
“当然是越快越好。”
常文光又和范腾说了几句,挂了电话:“他说最早得后天才能回大明。”
“你刚才还说他正好在大明!”林新天皱眉。
“他是在大明,但不在市里。”
“不在市里,在哪里?”
“不知道,他没说,他说回大明给我电话。”
“也只能这样了。”林新天微微叹了一口气,问道:“我们在海啤上目前收益如何?”
“暂时还行,虽然这轮跌了不少,但损失的也还是当初的浮赢。”
“幸好你之前套现了一部分放到大昭洪福实业上头去,算是一功。”
“哪敢贪功,只求大家同心协力把这次的事情挺过去,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不多说了,我都记着呢。明非,你查下我们的账目,看看哪里还能挪出一点钱来救救海啤的急,不管多少,挪出来交给洪极,让他顶一顶。”
“好的。”赵明非答应着,又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一月,省财政厅对洪福项目的配套资金也能到位了。”
“是吗?”林新天笑道,“我急得都把这事忘了。”
常文光也高兴地说:“这笔资金到位的话,海啤的那笔钱就能重新回来。如果专利的事情解决得顺利,只怕这笔钱还能派上大用场。”
“洪福那边工程进展如何?”林新天眉心已然舒展。
“一切顺利,拆迁工程已经结束,主体建筑已经在动工了。”
“可以的话,请他们加快一点进度。”
“证监会这边可能也得常总这边去打点下。”魏杰提醒。
“对,文光记着啊,千万别让他们这会再来找事。”林新天吩咐,然后转头对魏杰说,“幸好引进了你们这批人才,不然遇到这跨国的麻烦,我们这群大老粗可咋整。”
“在这个当口出这样的事儿,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整我们?”常文光忍不住发问。
林新天皱了皱眉头,没说话,在场的人都陷入了沉思。
媒体关系交给了项语,海啤这边交给了常文光和洪极,倒钱的重任交给了赵明非,内部事务交给了刘传福,而重中之重的专利问题自然就落到了魏杰的头上。
幸好GS方面负责人威廉正好来北京参会,在范腾的安排下,魏杰很快见到了。威廉对魏杰光明磊落的处事态度很认可,于是答应给一些时间让他们去调停。再者,3年之期未到,撤资是件麻烦事,下家不好找。股票跌到这份上,抛了也没有多大好处。
再者,既然美国方面有药企在抢,看来是个靠谱东西。
既然这样,当然就不会撕破脸,干脆卖了魏杰一个人情,视情况再定。
同时,威廉还通过美国方面的关系帮忙,联系到了那个医学专家和药企。
那个医学专家本来很生气,但在魏杰一次次的恳谈下态度终于软化,特别是听他说到自己的义母,也是未来的岳母正是因为此病备受折磨,又谈及国内此类病患缺医少药的现状,不由得动容,最后才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
“我只是授权了他们在美国的生产权限,毕竟,这个药的药效及安全各方面都还需要长时间、严格的观察。”
魏杰心里那块大石终于消了一半。这也是他到美国后最先公关的是专家而非药企的原因。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先探明情况,谈判的时候如何博弈?
这下好了,与药企连谈都不用谈了。
当然,这一判断也是基于他对美国社会价值观的一些了解。他查了这项专利的申请时间,还只是去年年初的事。他想着这专家出于对自己研究成果的负责和把控考虑,不会轻易全盘卖出,至少也会在条款上作出多般限制。
而事实的确如他所料。魏杰既欣慰,又赞叹。
欣慰的是,事情因此而变得简单,赞叹的是专家的责任感和良心。
毕竟,这项专利的保护时间有限,越往后拖,他个人的利益会越小。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怎么说服专家将中国的生产权限授予钱隆了。难点在于专家对一个啤酒企业搞药品研发非常怀疑。这也正常,所以魏杰没有多费唇舌,只是承诺了两点:一,如果专家愿意,可以由他担任总顾问;二,总顾问在质量和安全方面具有一票否决权。
魏杰这样的承诺是由衷的,因为在这个问题上,他觉得理应如此。
于是专家答应魏杰共同前往中国进行实地考察。
先去了天庆海啤。专家对海啤的整个现代化生产和管理体系很是认可。
重点是迈瑞中国和阳光疗养院。
因为天南丰富的动植物资源和原材料,同时也考虑到若地段太偏远不适于吸引人才,所以迈瑞中国研究中心就设立在大明市市区。专家基本上与中心每一个研究人员都进行了面谈,又参观了他们目前的研究进展,作了一些调整后,终于面带笑容离开了。
他是有理由放心的,这毕竟也是经过了范腾的严格把关才有的局面。
在去阳光疗养院之前,魏杰以外国专家坐诊咨询的由头,先后获得了几家医院和精神病院的邀请。在与患者和患者家属的交流中,关于抑郁症在国内的发展状况也大体作了交代。
最后一站才是阳光疗养院。这次,专家主要是去看岑惊母亲的。
范腾对于魏杰居然把专家给拽到了阳光疗养院深感佩服。
岑惊当然也备受感动。不过,她拒绝记者对母亲和专家的交流进行采访。
不仅如此,赵释兵与专家的沟通过程中,魏杰与岑惊都被摒除在外,赵释兵只允许范腾参与。魏杰虽然不说,但脸上还是有些挂不住。
岑惊看他讪讪的表情,忍不住笑道:“你跟他吃什么醋呢,难不成你喜欢我妈?”
“胡说什么呢?”魏杰敲她一爆栗子。
“你别跟他吃醋,妈妈与他是同病相怜。”岑惊叹道。
“你是说——”魏杰很诧异。
“是啊。其实范腾他——很孤独,很辛苦,很不容易。”
“怎么,心疼了?”
“说不心疼是假的,不过我爱的是你。”
“为什么,他既然如此孤独、辛苦、不容易,又这么爱你,再说还这么为妈妈操心,你就不感动?”
“说不感动是假的,不过我爱的是你。”
魏杰笑了:“说来说去都一样,你能换句词吗?”
“你希望我换吗?”
“不希望。”魏杰笑道,转身亲了她一下,“这还是你第一次对我说这个字。”
“感觉真奇怪。”岑惊突然说。
“什么奇怪?爱上我很奇怪?”魏杰瞪她。
“是啊,以前觉得你是哥哥,范腾才是爱情,可如今倒觉得他像哥哥了。”
“好啊你个死丫头!你要敢再倒过来,看我不活剥了你!”魏杰恨道。
“不会了!不会了!”岑惊一边逃跑一边求饶。
其实就算魏杰抓到她也伤不了她,她什么身手啊!可不知怎么,这身手如今在魏杰面前就突然间消失了。有时候魏杰捏她捏重了,她都想不起来要反抗,只知道喊疼。
四 一场真正的狩猎即将开始
林新天喜欢打猎,魏杰是从林璨那听来的。
林新天不仅打猎,还从打猎的过程中领悟商场上的智慧。他说,商场上就是猎人和野兽的关系,要么是猎人打倒野兽,要么是猎人被野兽吃掉。
这论调倒是有点像范晓华与自己讨论“刀俎鱼肉”时候说的话,岑惊想。
讨论是在一次陪范晓华钓鱼之后发生的。
事实上,在岑惊看来,钓鱼真是件闲极无聊的事。所以她很难像林间风那样,陪着外公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后来陪着范晓华一坐又是几小时。
如果非要她对付这些滑不溜丢的生物,她宁愿下湖去逮。
很久以前,据说大昭城外那条河水很深,鱼也很多,但在她的印象里,水只有齐膝深,只是很清澈。初春或暮秋,父亲或者师父会带他们去捞鱼。
他们穿着高筒雨靴,拿着用花花绿绿的编织袋缝成的破网。父亲和师父在两头抻着,她和魏杰手里拎着破簸箕,一路赶,一路将清亮的河水搅浑。据说浑水好摸鱼。
看着那些大大小小的鱼在网里蹦跶,他们在水里笑得一塌糊涂。
在河里把鱼洗干净,带回家。师娘摘几片麻椒叶子扔到铁锅里,再抓小把盐放上,盖上锅盖炖上四五十分钟,直到麻椒叶的味浸入到鱼肉里,揭开锅,一阵鱼香扑鼻,那种垂涎是什么时候都忘不掉的。
多愁善感的年纪,每次从集市上走过,看到那些鱼挤在浅浅的水里,卖鱼的汉子举着明晃晃的刀片刷刷地刮鱼鳞,堆积在地上的鱼鳞夹带着缕缕血丝,在刺眼的阳光下泛着白光,祭奠着它们最后的祈祷,她也会觉得伤感。可每次见到桌上的鱼,还是耐不住性子朝鱼头夹去,吃完了才又想起鱼应该也有自己的语言。
她也养过一次鱼,那是魏杰回国重逢后有一次在花鸟市场买给她的。
那时候,她突然真的觉得鱼是一种很灵性的东西,就像魏杰所说的一样。她有时候盯着鱼看,那鼓起的眼睛,一张一翕的嘴儿,还真的似乎在表达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