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来得早。凛冽的寒风让人在草原上睁不开眼睛,草原在下午就升起了篝火。
澈依旧早出晚归。
我最喜欢一大群人围着篝火坐在一起,大家有说有笑,跳动的火舌击退了寒冷,让人感觉分外温暖。草原上的匈奴女人是质朴奔放的,她们热爱舞蹈,喜欢唱歌。一群人里常常有一个人突然站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便翩翩起舞,抑或一个人讲到动情之处,自然而然地引吭高歌。
不知是我来草原来的久了还是天气太过寒冷。最近我偏食辛辣的事物,烤制的食物总要抹上厚厚的孜然粉胡椒粉吃着才香,我的食量也大增,一个人可以吃下一整只羊腿,或毫无压力地吞下半只鸡。每逢这样的时刻,小轩都会瞠目结舌地望着我。
“公主,您没事儿吧?”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觉得特别饿。晚上我还让小轩帮我炖一些菌菇汤,喝了才能睡得安稳。睡觉总是睡不够,常常一觉醒来就是个对时了。
中午用过午膳后,睡意又袭来,匆匆入睡后,醒来已是日暮降临,一天就这么匆匆溜走了。我讨厌漫长的午睡,醒来后总有一种物是人非,恍如隔世的感觉,要缓上好一阵才能摆脱这样的情绪。
我的脾气像是回到了十四岁的时候,动不动就发脾气,有时候,澈因为一些小事和我争论几句,我就对他会使小性子,不理他,动辄就哭起来。他对我无可奈何,哄也不是,不哄也不是。他时常等到我睡着了过后,才溜进帐幕里。
我又变回了讨厌的自己。有一种生病的感觉。
小轩,小轩,我是不是生病了。
我在又一个昏沉沉午睡的下午,终于受不了了,我写给小轩,我是不是生病了。
小轩对着我左看右看。
“公主气色挺好的,看起来不像是在生病呢。”
我感觉整个人胖了一圈,加上穿着冬日臃肿的袍子,已经肥成一个球了。
“公主,您的月信可有来?”
掐指一算,我的月信已经两月未来了。我摇摇头,果真是生病了,看来。
“恭喜公主,这是有喜了呀!”小轩兴高采烈地嚷嚷着。
啊!我有孩子了?可怎么感觉我自己还没有长大呢。
“太好了,我去告诉大单于!”小轩跑出帐幕,去草原上找澈了。
百感交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就要当母亲了,都没有准备好。
澈从草原上风尘仆仆地赶回来,随行有个草原医生。他让医生给我把脉。
“恭喜单于,阏氏怀孕了!”
“真的?这么说,我马上就要有儿子啦?”
“恭喜大单于!”
澈的脸笑开了花,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笑容。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
“长河,我们俩就要有我们的孩子了!”他的声音已激动地微微发抖。
望着即将为人父的澈,我也被传染的喜悦起来。我们将有自己的血脉,不再是孤孤单单两个人了。
初为人母的心情是五味杂陈的,凡事都特别小心,也特别的敏感,怕伤着腹中胎儿。会提前缝制好出世后的衣衫,偶尔想想若是女儿该叫什么名字,若是男儿又该叫什么名字;是女儿应该教她女红裁剪,是男儿应该教他骑射诗书……诸如此类的想法成日在头脑里徘徊,脑中再也没有自己的身影,满满的全是孩子。即使偶尔飘过自己的身影,也是这个不能吃,对孩子不好,这个可以做,对孩子好。有了孩子,就不再是为自己活着,而是为了自己传承的血脉而活。
澈仍然早出晚归。他一回来,就跑到我的帐幕里,伏在我的肚子上,听听孩子的胎动,澈的眼里满是温情。
澈,是我重要还是孩子重要?我经常会有被争宠的感觉。
小轩忙前忙后,帮我准备各种食物,她一早出门为我采摘新鲜的菌菇,又从集市上换来大汉才有的名贵药材,帐幕里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小轩说我从前身子不好,要好好地补一补。
我拉住小轩的手。
小轩,你多大了。
我像儿时一样,习惯在她手心里写字。
“公主,我与您同岁,今年二十有一了呀。”
我帮你选个婆家如何?
“公主,您在瞎说什么呀?我……我不理你了!”小轩羞红了脸,急急地说。
小轩,我希望你能幸福,像我一样。不要,不要因为我耽搁了你的幸福。
小轩抬起头,眼里泛着泪光。我拥抱了小轩,我至亲的姐妹。
有喜欢的人么?草原上。
“公主,我……我其实,一直钟意完颜。”
果然是完颜,以前隐隐觉得,小轩看完颜的眼神与看别人不同,也喜欢和完颜打打闹闹,那时候的我也没太在意。
好,我告诉澈,让他将你赐给完颜。
“多谢公主!”
真是难为小轩了,以前我和完颜在一起的时候,她心里应该会难过吧。
澈晚上回来,我让小轩先行退下。
“怎么了,有什么要紧话要说?”澈觉得奇怪,在他眼里,我是任何事情都不会避讳小轩的。
我在他面前跪下。掏出写好的字条。
请赐小轩和完颜完婚。
“小轩,完颜?他们在一起?”
我拿起笔来,继续写着。
小轩钟意完颜。
“真的?”
我点头。
“可是,小轩出嫁,谁来照顾你呢?”
我指了指我自己,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你别逞强了。你来自大汉,身子本来骄矜些,饮食起居又素与匈奴人有所差别。再说,你即将待产……”听澈的语气不放心极了。
我不能耽搁了小轩。
“要不然你专心生产,待到孩子生完,你做好月,我再赐婚小轩和完颜,你看何如?”
澈倒是提醒了我,这么些年,像我这样什么都不懂的人,多亏得小轩在我的身边。我答应了澈。
他让侍女叫小轩进来。
“丫头,你长大了,有了喜欢的人了。”澈调侃着小轩。
“我本来就不小,我和公主同岁。”小轩的嘴向来不依不饶。
“真有眼光,看上了我的弟弟。”
小轩毕竟是女孩子,脸红扑扑的,难为情起来。
“等到你家公主生下孩子,我就把你赐给完颜做妻子,何如,再委屈你几个月。”
“谢大单于。其实,我舍不得公主。”
“没关系,反正完颜和我们帐幕,骑马也不过半个时辰,你可以常来和公主玩耍。”
这是我能为小轩做的唯一一件事,在她如花似玉的年纪,为她寻得一户好人家。也不枉她和我主仆相依十几年。
我把欢颜送给了小轩,让她时常骑着欢颜去看完颜。
一开始完颜并不太搭理小轩,小轩回来的时候垂头丧气,一副热脸贴了冷屁股的神情。她眉头紧锁,茶饭不思,一天到晚唉声叹气。
我拉住她的手,在她掌心写字。
怎么,不顺利?
“公主,完颜根本就不理我,没个好脸色。”
不要放弃,但凭真心。
“可是,我都没什么信心,一直以来,都是我仰望完颜。”
爱情里面没有高低贵贱。
“我真的可以吗,公主?”
当然可以。
小轩硬着头皮又去找了完颜几次,渐渐地脸上开始有了笑容。完颜慢慢开始接受了小轩,也听澈说了他们之间的婚约,对小轩呵护起来。看着小轩和完颜成了各自的归宿,我的心稍稍安稳了些。
肚子一日大过一日,孩子的胎动也越来越频繁。总听老人家们说起,女人的第一胎很难生,我隐隐地担心。医生日日来请脉都说安好,可我心里总是放心不下。
孩子大概应该会在夏日里出生。
一切都来得毫无征兆,草原的夏日白日漫长,我恹恹地躺在床褥上午睡。我梦到了祖母,祖母从大汉来看我来了,给我带来了好多的衣衫与鲜花。她抱着我,说我是个有福气的女人。
“公主,醒醒,醒醒啊!”我感觉有人在使劲地推搡我。我睁开眼睛,下体剧烈的疼痛。
“公主,你腹中的羊水已破,需要赶紧生产!”小轩心急如焚。我下意识地看了下床褥,浸湿了一大片。
我慌了神,不知所措,紧紧攥住小轩的手,下腹的剧痛又袭来。
“公主别慌,我已叫人去请产婆。”
“来人,快去烧一大锅热水备用。”
我一直都不知道,同龄的小轩为什么比我懂得多那么多,在关键的时候,总是我唯唯诺诺,她来统筹帷幄。
产婆赶来,她看我的情形,用匈奴语说着;“这胎得赶紧生,羊水快流完了。”
“使劲啊,阏氏。使劲啊!”
汗水浸透了我的头发和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我痛得仿佛一块块的骨节都散架了一般。我再也没有力气,几近昏厥。
“快呀,阏氏,婴儿的头出来了。”
孩子的头出来了,我挣扎着,使出全身的力气。终于,在夜幕低垂的夜晚,帐幕里传出了孩子的哭声。
“恭喜阏氏,是个男孩。”产婆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在一旁边擦汗边道喜。
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不顾血气跑进帐幕,乐呵呵地抱起了孩子。
“来人,打赏产婆。”
孩子是父亲眼中的珍宝,澈的眼睛看着孩子,目不转睛。过了好久,他才肯把儿子交给小轩,想起了生产的我。
“长河,你辛苦了。你替我生了一个儿子,我替匈奴感谢你!”
我看着眼前的澈,已没有力气回应他,心满意足地睡去了。
像是做了好长的梦,醒来时已是夜晚。
“公主,您终于睡醒了,您睡了一天。”小轩去打水给我擦身。
我不让她去,她坐在床边,我依偎着她。
她就这么坐着,一动也不动。
上辈子的我究竟是修炼了多久,才换来这样一个倾心的朋友。我伸手抱住小轩。
“公主,您是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要撒娇啊?”小轩笑着说。
打心底感激着小轩,与我出生入死的朋友。
我握住小轩的手,惯常在上面写字。
一定要幸福,小轩。
小轩看了过后,用头碰了碰我的头。
“知道了,您也是。我们都要很幸福地活着。”
人生真的很辛苦,让我们彼此依靠地活下去吧。谁也不知道明天的明天,我们的生命里会发生什么。但人生吸引人的地方就在于它始终无法预测。
做过母亲的人都知道,生产之前,你以为生孩子是女人的鬼门关,害怕生产的时刻到来,那疼痛足以让你铭记一辈子。但生完孩子以后,你才会发现,原来生产是养育孩子里最最轻省的一步。
从孩子呱呱坠地那一刻,孩子就成了母亲的千思百虑。给他喂奶,换尿布,成天打量着他那小小的身体是否有健康成长。忍受孩子的哭闹,晚上不睡觉,焦急孩子的发热,咳嗽。孩子的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为娘的全部心思意念。很遗憾,这一切,我在孩子满月的时候才真正领会,真是让人心力交瘁。
澈为我们的儿子取名为呼延。我沮丧地发现,男人在孕育孩子这方面是无法和女人比拟的。澈高兴时候逗一逗孩子,繁忙的时候撇开孩子,呼延哭闹的时候,澈总是飞快地将孩子交给我或是乳娘。孩子如男人的玩伴一般,操心的永远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