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新城(1893~1960年)教育学家,出版家。湖南溆浦人,中华书局编辑所所长。主编《辞海》,著有《近代中国留学史》、《近代中国教育思想史》等。
舒新城爱好名山游。
他曾多次万里行,从上海出发,到浙江,到四川,遨游五湖四海,还远赴日本,那时候,出国游历也是被视为壮举的。
舒新城每到一地旅游就作社会和人文景观调查,并拍摄大量照片,留下了《旅游日记》、《蜀游心影》和《美的西湖》等画册。
这也是读书。他是把自然作为一本书来读的。读曾国藩日记,仿写日记三十余年不间断
舒新城从小就受到旧学的熏陶。他读“四书”、“五经”。十三四岁的他已能作数千字的策论文章。
读书使舒新城从小养成思索的习惯,他十五岁时家乡闹猪疫,父母向神灵叩拜许愿。可是不到五天,家中七口猪陆续死尽。母亲认为这是心不诚,仍要还愿。当时舒新城正在读范缜的《神灭论》,已怀疑鬼神之说,现见家乡灾情,异常愤恨。他说,如果神是聪明正直的,就不该受人间的贿赂,或者是受了人家的好处,也得替人把事办好。然而,今天神无功反要受禄,实在是最卑鄙的行为,还有什么资格称神。他将这些话写成文字,贴在家乡过道的茶亭上,在夜间又把家中神龛上的花坛丢在河里。晚年的舒新城回忆此事时说:“这是我有生以来最痛快的文章。”
1908年,舒新城在县立高等小学读三年级。他利用课余时间阅读了大量的书籍。第一类是看新书,在每次下课的十分钟及早饭后休息时读。在学校的阅报室中有《时报》、《安徽俗话报》及《猛回头》、《黄帝魂》、《西学丛书》、《时务通考》等书。他最喜欢读《黄帝魂》、《猛回头》和章太炎致康有为的《论革命》诸书,并开始养成一种作札记的习惯,涉猎的各书录其精要后附以己见。第二类是看小说,下午下课后在晚饭前及休假日照例躲到校外神庙里去看小说(因为当时在校内不许看小说),在相当长时间里,无日不看小说。看过的小说有《三国演义》、《东周列国志》、《红楼梦》、《水浒》、《西游记》、《说唐》、《今古奇观》、《聊斋志异》、《西厢记》、《阅微草堂笔记》、《包公案》、《七侠五义》、《儒林外史》及林纾翻译的新小说及鼓词。因为没有人指导,所以看的书漫无系统,可是却增长了不少社会知识,写的文章无形中也进步了许多。第三类是在早自修前后半小时看的理学书。有一次,从同学处借得版本阔大、印刷精美的曾国藩《日记》的影印本,觉得书中所讲的修养道理和方法很适合自己,便一本一本从头至尾地看完,还作了许多札记,并仿曾国藩学写日记;日记中详记自己的功课及言行,在自己的错处加重记号,以便随时翻阅,以利反省,自此以后的三十余年很少间断。另外还习字画,在自修室有一小时习字画,每天早起及就寝前习武。这样虽终日手不释卷,身体却不受影响。
舒新城未满五岁人私塾就学,到1917年夏于高师毕业的二十年,在后十年中不曾有一日离开书报。但他认为对他影响最大的不过只是几本书:一是《曾文正公全集》,读了以后,使他在人生修养方面颇受益。二是谢庐隐《致今世少年书》,这本小册子,是集《青年月刊》上的几篇通讯而成。其中针对青年论及求学、处己、待人诸方面,切中利弊。其中有篇是专论用钱的,教育青年用钱要有预算;把用钱分为必需、安适、奢侈三项,首先将必需的除去,再购买一些安适的东西,如自来水笔、椅垫之类,但纵有钱,也不可浪费在奢侈品上,而应当用在救济方面。他照着去做,因分配得当,得益一生。三是李廷翰的《平民教育谈》,这本小册子,详细介绍平民教育,提出了国家教育的问题。他读过很多遍,逢人还多作讲述。
看大自然似读一本大书
舒新城曾在岳麓山的湖南高等师范学校读书。山脚下有一座岳麓书院,是宋朝朱熹讲学的地方,山和书院在历史上都很有名。清末变法,书院改为学堂,它就是舒新城就读的高等师范学校。
山中风景很好,山顶有可俯瞰长沙全城的云麓宫,山下有朱熹常憩息的放鹤亭,山腰有殿宇轩昂的万寿宫,均可供人游憩,可舒新城看重的是书,因为“书中自有黄金屋”,这是他幼时常念的诗句。
1913年4月,学校开始放春假,有一星期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平时,图书馆那盈千累万的藏书使舒新城望洋兴叹,现在他准备将春假的全部时间献给图书馆,准备好好读书。
一连五天他未出校门,在图书馆读书。第六天的早晨,他依然去图书馆,路上遇见英文先生,先生见他成天埋头于书中,便对他说:你天天在图书馆读书,“这自然很好,可是你所读的书都是很小的,还有一本最大的书,你读过吗?这本书可以说是其大无比,其广无边,无论什么最大最大的著作家都不能写成这本书,可是越大的著作家都得越多读这本书。这本书的内容太广泛了,大到不可度量的大事,小到不能眼见的小事,以及最古最近的史迹,都可以从它的里面找出来。这本书虽然很大,虽然也放在一个图书馆中,但因为太大了,只能散放在大众的面前,无论谁都可去读它,没有任何限制!只要你肯用心去读它,一定会有结果;而且这结果是与你努力的程度成正比例的。读这本书的人很多,靠它成功的也多,读了它再写成书的人更不少。你知道牛顿、达尔文,你也知道孔子、孟子,他们都是靠精心读这本书成功的。连图书馆藏书中所有的著作者也都是靠读这本书写成他们的书稿的。你能在图书馆努力读书固然很好,但是那些书都很小,小的书虽然也要读,但是我希望更努力读这本最大的书。这本最大的书是什么?是整个的大自然,自然界的各种现象,就是它的某章或某节。你不能远到别处去读它的第几章第几节,就是它的篇首岳麓山,精心读之,也是很有益的。”
舒新城听了,顿开茅塞,原来山林也可当书读,大自然就是一本最大的书,二十年后,他在《少年周报》上告知小读者:“大书并不难读,只要对于大自然的一切,时时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用鼻子嗅,用手做,用口问,用脑子想,这样去读懂大书。”世界是一本书,永远读一本大书
早在私塾读书时,舒新城因先生崇拜苏洵苏轼父子而醉心杭州西湖,又常随着先生“虽无双翼翔天空,也曾梦游在西湖”的长吟而梦游西湖。进了高等师范后,又遇一国文老师,每逢讲苏轼与白居易时,总滔滔不绝地赞美西湖,并嘱学生必到西湖一游。若干年后,舒新城来到了杭州。面对青山绿水的湖滨公园和来自东南西北中的各处游人,真是感慨万分,他把西湖视为一本形象的大书,说道:如果你关心社会问题,可以终日坐在那里留心各色各种的人的言语行动,然后归纳,做成一部大的社会学;如果你是“身在江湖,心在朝廷”,你也可于静观万物之余,向报童买一两份上海当天的报纸看看。
舒新城十五岁进县里高等小学,第一次接触地理课,方知五大洲和当时中国的二十二省,他对四川最感兴趣。因为从小读《三字经》,知道魏蜀吴故事,又读了《三国演义》,蜀中的栈道、剑阁的天险,加之杜甫、李白等诗人对蜀地风物的描写,如“地舆山根裂,江从月窟来”的水势,“青冥依天开,彩错疑画出”的山景,与“金窗夹绣户,珠箔悬琼钩”闹市,等等,更引起了他对四川的向往。
1924年10月,舒新城来到四川。这次游历主要目的是求学,以游历对照过去的书本知识,这次考察给了他新的体验。如李白在《蜀道难》诗中连说三次“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而他却觉得蜀道的崎岖别有一番谐趣。他以为惟其如此凶险,才足以形成壮美,使人胸境开阔,置生死利害于度外而于天地和。他说:“我已一度享蜀道山水之厚赐,又进而与人的接触,可以知道我的心绪的愉快。这是我从蜀道中所得的第一种快乐。”他的第二种快乐是:途行十日,地经千里,耳闻目见过去在书本上未见到的社会百态,真是大有收获。
他在途中还感到愉快的事情是收集钱币和与挑夫谈话。当时中国的币制极不统一,一省中有同时通行的几十种货币:铜元、银元、纸币、铅币、锡币、铁币、竹筹等,且各地的票币不能通行,形式也不一致。他收集了三十余种,均是研究社会经济的好资料。他说:“它们给我的愉快,至少与我素爱的书籍所给与者相等。”至于与挑夫们谈话更有意思:因为各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观,又以环境为转移,他们的谈话足以反映环境和人民的痛苦及民俗风尚。
世界是一本书,而不行路的人只能读其中的一页。
舒新城边考察,边调查,认真地读着一本自然界写的大书。这是一本永远变化着的、永远读不完的大书。
朱守芬上海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