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认为,事物的变化是向着自身的对立面而转化,“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正复为奇,善复为妖”。故“弱之胜强,柔之胜刚。”“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兵强则灭,木强则析,坚强处下,柔弱处上。”“柔弱胜刚强”,如此等等。而《周易》则强调“物穷则变”,“物极必反”,“否极泰来”。以《周易》古经《乾》《坤》两卦例之,“《乾》,元享利贞。初九,潜龙勿用;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九四,或跃在渊,无咎;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上九,亢龙有悔”。“《坤》,元亨,利牝马之贞……初六,履霜,坚冰至;六二,直,方,大,不习无不利;六三,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六四,括囊,无咎,无誉;六五,黄裳,元吉,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充分反映了“物穷则变”、“物极必反”的物象变化规律。故《易传·杂卦》全面展示了《周易》六十四卦的相互转化:“《乾》刚《坤》柔,《比》乐《师》忧;《临》《观》之义,或与或求;《屯》见而不失其居,《蒙》杂而著;《震》起也,《艮》止也;《损》益盛衰之始也,《大畜》时也;《无妄》灾也,《萃》聚而《升》不来也……”可见,事物向着其对立面转化是宇宙的基本法则。《老子》认为,事物都具有矛盾的两个方面,“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言声相和,前后相随”。在整个《老子》书中,诸如有与无,损与益,多与少,长与短,前与后,难与易,生与死,动与静,柔与刚,善与恶,厚与薄,轻与重,强与弱共七十多对矛盾范畴,充分体现了《老子》对事物矛盾对立性质的深刻认识。
而《周易》则以阴阳变化说明事物的矛盾规律。《周易》古经尽管没有阴阳概念,然《周易》古经由卦组成,而卦则由“———”和“——”阴阳两爻组成。因而,卦的变化实质上也就是每卦之阴阳两爻的变化。故《庄子·天下》言:“易以道阴阳”。《易传·系辞》进而将古经之阴阳意蕴概括为“一阴一阳之谓道”,从而肯定了事物变化是事物内在矛盾的展开和显现。
从宇宙结构论看,《老子》与《周易》相类似。《老子》言:“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肯定了天道、地道、人道是宇宙的基本结构。而《周易》六十四卦之每卦六爻之中,初爻二爻处下代表地,三爻四爻居中代表人,五爻上爻居上代表天。所以,《周易》每卦六爻之变化实质上反映的是天地人三者关系的变化。《易传·系辞》阐释道:“有天道焉,有地道焉,有人道焉,兼三才而两之,故六。六者非它也,三才之道也。”《易传·说卦》亦言:“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将以顺性命之理。故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兼三才而两之,故易六位而成章。”
综观《老子》与《周易》之学说与思想,不难看出,《老》《易》之学必有联系。而这种联系是《周易》古经直接影响了《老子》的思想与学说。之所以是《周易》古经影响了《老子》,理由就在于《周易》古经之成远早于《老子》。当然,《周易》古经为卜筮的书,其高深义理是通过后来的《易传》才得以充分阐释和揭示的,而在《易传》成书之前,唯《老子》对《周易》学说进行了高度概括。诸如:《周易》之物象变化思想,《老子》将其概括为“周行而不殆”;《周易》之物极必反思想,《老子》将其概括为“物壮则老”;《周易》之阴阳矛盾思想,《老子》将其概括为“万物负阴而抱阳”;《周易》之尚中意识,《老子》将其概括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如此等等。据此,可以说,《老子》一书是《周易》古经到《易传》十翼的过渡环节,它上承《易经》,下启《易传》,推动了《周易》向义理方向的发展。正因为如此,汉以后,后世历代易家治《易》除以《易传》为据释《易》之外,多以《老子》为据说《易》。
三、《老子》的影响与《易传》的学说
《老子》以自隐无名为务,故在先秦,《老子》道家的学说被称为隐士之学。然而,《老子》的思想影响却不容低估。成书于战国时期的《易传》深受《老子》的影响。众所周知,《易传》是《易经》的释文,《易传》十篇亦称十翼,其从不同角度阐释《周易》古经即《易经》。然而,《易传》之学派归属究系于何,古今易家向无定说。司马迁《史记·孔子世家》言:“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读《易》韦编三绝”。在司马迁看来,《易传》为孔子所作,故《易传》之学派属性应归之儒家。然而,《易传》中有大量“子曰”类文字,以此见,《易传》之文不可能为孔子亲著。若为孔子亲著,何以言“子曰”?!汉班固《汉书·儒林传》言:“商受《易》孔子,孔子卒,商翟传《易》六世至齐人田何,字子庄。而汉兴,田何传东武人王同子仲,子仲传淄川人杨何。何以《易》元光六年征官至大夫。……要言《易》者本于杨何之家。”又言:“自鲁商瞿子木受《易》孔子,以授鲁桥庇子庸,子庸授江东轩壁子弓,子弓授周丑子家,子家投东武孙虞子乘,子乘授齐田何子装。及秦,禁学,《易》为筮卜之书,独不禁,故传授者不绝也。汉兴,田何以齐田徒杜陵,号杜田生,授东武王同子中、洛阳周王孙、丁宽、齐服生,皆著易传数篇”。可以看出,班固主“易传数篇”为汉儒所为,当然《易传》应属儒学范畴。然细检班氏之言,至少有两处疏漏,其一,班氏认为《易传》数篇为田何及其后学所为,然而田何有什么易说,其言不见经籍。其二,班氏将《易传》之成拖到汉代,或者至少在秦汉间,与史不符,《庄子·天运》就有“易以道阴阳”之说,而阴阳观念是《易传》的主要学说,可见《易传》之成必在《庄子》之前。以此见,班氏之言实不足取。
事实上,《易传》之文不仅与儒家有关,而且亦与道家、墨家等先秦诸家均有干系。有关于此,笔者己撰《先秦易学流变折略》及《试论墨家学说的易学因缘》均有论说。笔者认为,《易传》乃成之于先秦,它是先秦道、墨、儒、阴阳等各家思想之融合,其中,《老子》道家学说及老子后学之思想均对《易传》发生过深刻影响。
从《老子》道家的学说来看,《老子》认为,宇宙化生的基本模式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是《老子》以《周易》古经为出发点对宇宙化生过程的高度抽象。而《易传》有“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的宇宙生成论直取《老子》之意。《老子》认为,“道”无形无体,“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它化生万物“而不为主,”“以其终不自为大,故能成其大”。而《易传》之“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故“神无方而易无体”,“乾坤成列,易行乎其中矣”,“无地设位,易立乎其中矣”,“易不可见,则乾坤或几乎息矣”的宇宙本原论亦是直取《老子》之意。《老子》强调:“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易传》亦言:“易之为书也,广大悉备,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才而两之,故六,六者非它也,三才之道也。”“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将以顺性命之理,故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兼三才而两之,故易六位而成章。”《老子》言:“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易传》亦言:“天道下济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老子》言:“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故“致虚极,守静笃”。《易传》亦言:“君子以虚受人”。《老子》言:“多言数穷,不如守中。”《易传》亦言:“刚中而应,大亨以正,天之道也”。“动而健,刚中而应,大亨以正,天之命也”。故“中不自乱”,“中有庆也”。《老子》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易传》更是以天道明人事,诸如:《乾》,《彖传》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坤》,《彖传》言:“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屯》,《彖传》言:“云雷,屯,君子以经伦。”《蒙》,《彖传》言:“山下出泉,蒙,君子以果行育德。”如此等等,均与《老子》之意有关。
从《易传》与《老子》后学之关系看,老子之后,道学分化,黄老道家乃其一派,而《易传》广泛借鉴和吸收了黄老学派的思想。黄老言:“精也者,气之精者也。”“凡物之精,比则为生,下生五谷,上为列星,流于天地之间,谓之鬼神,藏于胸中谓之圣人。”《易传》亦言:“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以知鬼神之情状。”黄老言:“虚而无形谓之道,化育万物谓之德。”《易传》言:“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黄老言:“阴阳者天地之大理也。”《易传》言:“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可以看出,《易传》确与黄老道家有关。鉴此,笔者虽不赞成《易传》出于道家,但勿庸置疑,《易传》的思想深受道家影响。
综上所言,《老子》道家的学说与《周易》有着密切的关系,是《老子》早于《易传》把易学向义理方向推进了一步,而《易传》的成就广泛吸收了《老子》道家的学说思想和观点。笔者以为,《老子》一书可谓《周易》古经与《易传》十翼之过渡环节,其在中国古代易学发展史上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