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探访
却说这益州城,已经初冬了。菊花也开到了残时,叶片凋零。那风起遍地金的场面已经不见了踪影。唯剩下几片残留的花瓣还懒懒地挑在花梗上,就等着一阵风过,来个尘归尘土归土。
可是。
这两日,偏偏无风。
无风无雨,暖阳高照。
端的是一片安详过年的好模样。
在益州城外不远的地方,有一处斜坡,此处山清水秀,有一条小河缓缓流经,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处去。自古以来,有水便算是能够有人烟,故而这外城的人,也渐渐都聚集在这里安定下来,久而久之,倒也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村落。
说是村落,倒也没有严整的划分,连名儿都是随口叫的。据说当初第一代迁徙而来的人见了这小河边种满了菊花,便随口给在当时还不算村落的小庄子取名东篱下。取的就是那陶老“采菊东篱下”的味道。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居住在此的庄稼人嫌弃那名儿绕口,便随口改成了“东庄”。
也是,这庄稼人,要的就是那简单的温饱和朴实的日子,要这么多酸味儿做甚?
在距离那条河不远的地方,有一处小院,农舍里,一个白发苍苍的妇人正坐在自家门口纺线,边纺边还絮絮叨叨地和一旁的一个年轻人说着什么。
“我倒是依稀记得,小时候爷爷说,我们陶家可是先迁到这个地的,当时可没有这么兴旺,就我们一户,孤零零地很,上个集市就得走个大半天。哪有如今这邻里邻外的热闹?……都说着益州城里热闹,可那热闹是咱小老百姓凑得起的?还不都是那些官老爷和那些员外郎们的?倒还是说,这里的日子清闲惬意,我爷爷说,那些有学问的,管这个叫做‘田园之乐‘。小哥儿你说可是?”
“田园之乐,悠然自得,明了的人,自然是羡慕不已了。”老妇人唠唠叨叨,只说了一堆,一旁的那个白衣的年轻人倒也没有显出丝毫的不耐烦,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话倒是这般讲,可是谁不想过好日子,不愁吃穿用度?可是这人啊,就是不能和命争,陶家祖上,据说也是官儿,可是做到了底,还不是回了农户上去?”老妇人将一个满了的线轴拔了下来,又换了个新的。
一旁的年轻人及时递上去一团整理好的棉花,“婆婆既然愿意世代住在这益州城,想必这里的民风还算是好的。”俗话说,‘苛政猛于虎’,若是此处官员跋扈,赋税严苛,哪里还能见着太平的景象?
“可不是?虽说这日子贫苦些,那赋税也是重,可是那是朝廷派发的,走到哪都一样。多亏了那安抚使石大人体恤,经常发动城内的米行减价卖米,否则,咱们小老百姓哪有好日子?”说着那老妇人就叹了气,“也不知那朝廷如何想的?这世道艰难,当那天下都与汴梁一般富饶么?咱这小小的益州城,哪里担得起那么重的税?——都说山高皇帝远,那远在汴京的皇帝,连这闹了瘟疫也不曾过问过一句……多亏了那石大人……”
“听说那场瘟疫凶猛,如今见识下来,这村子还算是保住了香火。”那白衣的年轻人宽慰一笑。
“说的不正是?那瘟疫也不知道怎么来的,就一夜,这村里死了十几个人,几乎家家都有病发的,多亏那石大人,拍了大夫问诊施药,还一分诊金不收,不然,咱们这东庄,可就成了死庄了……也就你能听我这老婆子唠叨,换做是你那兄弟,恐是不肯的。”
“……”年轻人似乎没有料到老妇人忽然把话题转移到自己这边来,不由得愣了愣。
“小哥俩长得神仙一般的人物,若是换了同样的衣裳,只怕连小哥俩的爹娘也分不清了吧?”
年轻人愣了愣,一会后才明白是老妇人将自己和那个人误会成了孪生兄弟,张了张口,刚刚要解释一番,却听见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你兄弟来了,小哥儿别陪我这个老婆子唠叨了。”老妇人抢过年轻人手中的棉絮,笑道,“刚才见你们来的时候似乎闹了别扭一般?……兄弟两有什么解不开的?古人云,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一世为兄弟,不知道是上辈子几世修来的缘分,若是你错了,该向你兄长好好解释解释,这结也就结了。”老妇人朝院门那边的人努努嘴,“老婆子眼睛可不花,那个人,该是你兄长罢。”
那院边的人站定,朝这边招了招手,“你过来,我有事与你说。”
见他招手,水心楼才向老妇人颔了颔首,才站起身要朝那边走去,郭旭却不耐烦地转身出了院子。
初冬的天气冷如冰,清晨的空气中浮动着河水和枯草的味道。郭旭径直走到了河边的一株大树下,也不看身后,也不说话,只是一手抚着树干,感觉着树皮凹凸不平的触感。
“郭兄将在下叫来,难道只是为了和在下欣赏这冬日河水不曾?”才站定,水心楼就斜斜地倚靠在一旁的大石上,斜眼看着一旁的郭旭。
郭旭瞄了他一样:“你说来着成发生瘟疫的村子能得些线索,如今,可问出些什么?”
“还是那些话,再无别的了。”
没错,还是那些话。石国柱果然狡猾无比,一边联合益州其他官员假借官家的名义提高赋税,一边又抽出一部分百姓的赋税来‘安抚’民心。坏的是官家的名声,自个却是名利双收。
水心楼不禁笑言:“石国柱果真是只老狐狸!”
郭旭却不管这些:“我说过,我来,只是为了找到展昭和那件金缕衣。石国柱如何,与我无关。”
已经过了好几日,这水心楼明摆着是在诓他。呆在益州数日,除了得了些石国柱意图坏了官家名声的听闻外,关于展昭的音讯,却半点没有。
水心楼半眯着眼,也不看郭旭,神情游离,又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看来,展昭并未死。”半响,水心楼忽然睁开了眼。
“为什么?”
“若是展昭死了,那石国柱就得不到那个孩子的音讯,故而不会这么轻易要那展昭的命。定然是囚禁在了何处。可是这益州城咱们几乎找遍了。却没有找见与你我相貌相似者。咱们在益州城盘桓数日,也没有遇上半点麻烦,只怕这展昭进益州是半点声息不见的。而且,若是展昭死了,这处理尸体又是个麻烦,这东庄一度瘟疫横行,随便死个外乡人也不离奇,若是丢在这里让人埋了,也是说得过去的。可是……这庄里没有一个人觉得你我面熟。想必……展昭该是还活着的。”
“若是展昭还在益州城内,那益州城里,还有两处地方我们没有去过。”郭旭道。
“哪里?”
“一是石国柱内院中的那处黑屋,另外一处……”郭旭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便是城中都传闻闹鬼的那座小楼,城里都叫它为‘夜魅’的地方。”
听着郭旭的话,水心楼身形未动,但是眼睛莫名亮了一下,笑道:“先不说那鬼楼,但说那石国柱的府邸,虽是有人气,却比那鬼楼看起来阴森的多——自古不都是这句话?人比鬼精,鬼避人行……人若是动起鬼点子来,只怕比鬼还可怕。”
阳光下,郭旭朝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望去,似乎想从那张脸上看到一点和自己相似的神情出来,可是却发现那是枉然。——那如同照镜一般的相望,所见的,不过是一双深沉不见底的眸子。太阳渐渐暖和了起来,可是再怎么照,却仿佛也散不开那眼睛中的雾气。
纠结万分。
郭旭有些发愣地看着眼前的白衣人,眼底,透出雾一般的迷蒙。
琢磨不透。
水心楼却探过郭旭的肩头往河的那头望过去,他们站的地势高,远远看去,那茂密的树林后,隐隐透出城墙的模样。
那是益州的城门,当初他们从那进去,最后,也该从那做个了结。
如此。
才好。
江陵府 驿馆
梆、梆、梆!
更夫打梆子的声音从墙外传来,这几天天气阴沉沉的,已经连了几天都不见月色,冷风萧索,枯叶卷地,衬得那在深夜中的大街格外凄凉。有风从巷子里刮过,呜呜地响着,更添了几分诡异的感觉。
那更夫被冷风一吹,直冷的紧了紧衣襟,心想这一更已巡过了,先找个避风的地儿去眯个盹是正经。
正想间,眼前突然一花,一个黑影跃了过去。赶紧眨了眨眼,再看时,街上却是空荡荡的。
打更的一向是最怕遇到这些个事,更夫当下里一个哆嗦,收了梆子锣,赶紧跑了找地儿打他的盹去了。
那街道上,更是半点人气都不见了。
而一墙之隔的驿馆内,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黑衣人翻过墙头,环一圈四下无人,几个纵跃过了后院,径直奔内堂而去。
此时夜深人静,驿馆里也是一片肃然。
过了天井花厅,那黑衣人转眼已到了书房之外,房内灯火早黯,显是没有人了。
正要推门进去,门却“吱”的一声先行洞开,一把明晃晃的长刀直指过来,“兔崽子,前日就来踩点,当我兄弟是木雕泥塑的么?”
“马汉你罗嗦什么,擒下了这厮再说!”说话间,持长刀那人已跃出门来,正是四校尉中的王朝。
“说得即是!兄弟们还正想着,这一路上怎的如此清闲?原来在这等着爷爷们的大驾呢!”王朝马汉本就因为无法近身保护包大人秘密前往益州而懊恼不已,正愁着一股子地气无处发泄,如今逮到了这么一个不长眼的刺客,哪里还饶得过?
“亮出真本事,让兄弟们见识见识!不怪我们弟兄没有提醒你,若想要见到包大人,可得先过我们兄弟这关!”
说话间,那其他几个贴身跟随包拯的官差已经赶来,与这黑衣人缠斗一片,那黑衣人并不恋战,却是想抽身离去,王朝马汉哪容得他如此?立刻大喝一声,另那些差人各立一角,将退路封得死死的,王朝马汉长刀敏捷,上前与他搏斗。
只说这黑衣人身手灵活,剑法道路也是极为上乘,可是似乎学艺不精,在和王朝马汉的相斗中,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只是处处退让,只守不攻。旁人看来,仿佛是被王朝马汉逼得节节败退一般。
远中闹的这么大的动静,早就惊动了驿馆的那些官差,从后院传来的人声,喧哗不已,做贼声喊成一片。一时间,驿馆灯火通明。只怕不用等到明天,这“包大人于江陵府遇袭”的消息就会传到江陵知府的耳朵里去。只怕那明日里,蒋平又躲不过那份罪。
那黑衣人久战不下,眼看着人越来越多,便故意买了个破绽,引得马汉一刀劈来,他却轻巧地一个闪身,踏这马汉的肩头轻轻一点,立时越出墙外去了。
王朝见那黑衣人逃脱,立时就要追去,却冷不丁被人拉住,回头一看,却是假扮成白玉堂的辛力,见他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想起他是与程铁衣一同都在驿馆,刚才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却不见他二人的影子,由着他们放走了刺客。不由得火起:“你们……为何袖手旁观?”还是顾及有外人在场,最后半句话,还是压低了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辛力却摊摊手,指了指后头:“莫要怪我等,是那位‘包大人’,不让我们出手的,而且……”辛力朝王朝马汉眨眨眼,声音带了一丝的笑意,笑得他二人莫名其妙:“包大人说,就知道你们拦不住他。”
没等王朝马汉反应过来,辛力就正经了神色,对一旁的随行差役到:“都下去休息吧,已经没事了,明儿还有正事呢。”又朝着一旁的驿馆官员道:“包大人吩咐了,此时莫要张扬,传了出去,对你们知府面子可不好过。今日所幸有惊无险,安然度过。此事到此为止,莫要张扬。”
辛力一直等到差役简单收拾后离开了,才朝一旁一直盯着他的王朝马汉笑道:“既然二位心中有疑惑,何不去寻个明白?包大人正在花厅。”
……王朝马汉互相看了一眼,不由感慨:这江湖人卖起关子来,有时候比当官的更让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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