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相如听完这句话简直震惊得无以复加，厉声质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张绪、乐乘等人也是一脸惊异，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一向笑脸示人，说话宽和的赵奢怎么会突然毫不留情的说出这话。而太后的态度显然很不高兴，被他这句话激得都快跳起来了。这不正常，很不正常。帐中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张绪等人刚要开口解围，赵奢又连珠炮似的问道：“太后您如此瞻前顾后，究竟是担心败给白起会毁了您一世英名，还是担心庞卫尉的大仇不得报？”
捅娄子了，篓子捅破了！
看着赵相如盛怒的脸庞，乐乘他们心中不禁一阵哀嚎，以他们对太后的熟悉程度，这些天来她的种种举措确实也让他们觉得异常，只是大家都习惯了听从太后的命令，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人会怀疑，更不会有人反思、反问。高级将领们大多知道庞澈与太后的关系，更知道庞澈的死因，只是没有人敢乱说。眼下赵奢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一脸戳中太后几个痛处，怎能不让她怒火中烧？
偏偏当事人一丝害怕的感觉都没有，他目光坚定地看着太后，嘴角似乎还有一抹笑容。
赵相如脸上已是怒极，但她努力压了压情绪后对着帐中其他人道：“你们先出去。”低沉的声音显示了她正在压制的火气，但怒火汹涌，显然快要喷薄而出了。张绪等人十分识趣，赶忙退下。
赵相如瞪着赵奢，他却悠悠道：“末将知道太后很想赢得这场战斗，不光因为这是您灭秦大计中最重要的一环，更因为秦军的主将是白起。白起虽然善于用兵，却并非是不败之身，末将还记得祁城之战时，太后曾经大败白起，斩杀兵马十万。”
是个人都爱听好话，赵奢虽然说话不客气，但说话的语气还是恭敬的，提起祁城之战，赵相如的怒容稍稍缓解了些。
赵奢又道：“白起曾经惨败于太后，您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患得患失并非你是风格，以您的军事才能丝毫不输于白起，若是临战前太后也如此举棋不定，会将这种不自信的情绪传导给士卒，让他们也会丧失必胜的信心，如此我军胜算将大大降低。”
赵相如听他说完，心中的怒气竟然奇迹般的一点一点消散了。虽然赵奢说得不留情面，但她也觉得近来似乎焦虑过了头。她不是第一次打仗，也不是第一次和白起交手，然而她却是头一次如此瞻前顾后、举棋不定，过去她制定计划和应对之策时从来都是独断专行，很少听过别人意见，而今非得听一听别人的想法才心安。虽然这样广开言路并没有什么不好，但她内心正丧失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自信。
赵奢一番话点醒了她，身为主帅，她不能缺的东西有很多，自信正是其中一样。强大而非凡的主将，能够将自己的精神力量传递给自己的部下，形成一个气势不凡的军队，而一旦主帅丧失信心，可想而知，他所统领的军队也必将缺少这种精神气质，在对敌作战中士气也将一落千丈，也更容易失败。
赵相如此时对赵奢已经气不起来了，虽然面上不愿意承认，但她心里知道，赵奢这番话确实是为了她好。虽然他脸上一直挂着伪善的笑容，背地里又曾经背叛过自己，但自从邯郸之战后，他在阏与和频阳的战场上都有上佳表现，每每在危机关头都有力挽狂澜的能力，一次次证明了他自己。虽然赵相如对他仍有戒心，但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完全忽略他的存在。
自从庞澈去后，再也没有人能像他一样能够给予自己毫无保留的意见，如今赵奢身上似乎隐约能让他看家这种潜质，就像镜子一样，能够照见她的不足，让她正视自己。
赵相如始终不发一语，但赵奢只从她的面部表情就知道此刻她已经不再生气，并且冷静下来开始认真思考他的话。这是赵奢最欣赏她的一点，她虽然是个女子，却比男人更加理智、冷静，她不流连于过去的悲伤，总能在一次又一次的打击面前活得更坚强。
这让他想起了傲雪挺立的寒梅，清瘦的身影，淡淡的幽香，都和她十分相像。赵奢自然想不到，后世的男子已经将寒梅用烂，只是此时，他却是第一个想到的，比起桃花的烂漫、梨花的清甜、牡丹的艳丽，他更喜欢经历磨难成长的雪梅，这一缕幽香最能沁人心脾。
“太后，军中事务还需您圣意独裁，末将等人的意见不过仅供您考量，切莫因下臣的意见而使您难以抉择。”赵奢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坐在那里，定睛看着太后。
过了一会儿赵相如才道：“此事不管如何，你说得不无道理，以后准你直言，但要看清场合。”
赵相如对他今天当着众将的面批评她还是很不高兴的，作为上位者的威严已经让她难以再像从前那样当众受人指责。
赵奢却是一脸不正经地笑道：“这是末将的疏失，请太后切莫怪罪。只是若论场合，末将一直没有机会能单独亲近太后，怕是没有办法直言。”
这是赤裸裸的求欢，赵相如听明白了，她挑了挑眉，既没有训斥也没有答应。她还记得出兵前匈奴来犯，当时赵奢就提出过这样的要求。赵相如年纪已经不小了，虽然看上去年轻，可已经经历过很多，有男人对她提出这样的要求也不是第一次，她不会有什么排斥的感觉。有时候女人的身体比千军万马更有用，她不是没有体会过。何况赵奢生得风流俊雅，虽然长期在军营，但举手投足极为斯文，确实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当晚赵奢进了赵相如的营帐，小蛮头一次在太后就寝时走出帐外，小心将帐门掩好，并吩咐值守的狼军站到离大帐远一些的地方，自己裹了个毯子在帐外，眯了一宿。
早上起身时，小蛮照旧伺候太后梳洗。赵奢天不亮就被赵相如赶走了，小蛮看着她一身的青青紫紫，知道昨夜又是好一番折腾，但见赵相如神清气爽，便笑着打趣道：“太后，恕奴婢多嘴问您一句。”
赵相如正在盘头，一会儿用完早膳还要去听哨骑的探报，听到小蛮这么问，紧张的神经一松道：“何事？你问吧。”
小蛮掩嘴胡卢而笑：“奴婢想知道，这鬼方族长和咱们的奢将军，究竟谁更厉害些。”
“你说的是马上还是床上？”赵相如知道这个时代女性十分开放，从不忌讳这些事，难得也有心情调侃一番。
小蛮道：“自然是床上。”
赵相如很是认真地想了想才道：“若论勇猛粗野，自然是鬼方；可说起细致温柔，莫过于赵奢。”
小蛮听完笑得花枝乱颤。
赵相如笑着系上甲衣后，到大帐和众将一起听了哨骑带回的消息，表情又严肃了起来。栎阳、戏、郑三城之间兵马的调度越来越频繁，这三座城池在地图上近似于等边三角形的三个点，如果从这三个点扑向武成，武成的防守压力将会非常大。
也许是有了昨晚上的坦诚相见，赵相如觉得现在看赵奢要比以前顺眼些，她看向赵奢，问道：“秦人倘若真是分三路进攻，你可有良策？”
赵奢早上一直在回味昨夜大掌抚过滑腻肌肤的感觉，似仍觉得软香在怀，乍然听的太后问他，思索了一会儿才道：“武成已是众矢之的，城内我军共有二十八万，若是防守有些多余，不如分兵两处，以策万全。”
赵相如细细揣摩着他话中的意思，“你继续往下说。”
“末将以为，白起调兵遣将无论是真有所图还是故布疑阵，目的都是武成城中的赵军，而我军人数虽多，但兵种却并非都有利于防守。何况武成虽大，却也有限，二十多万人堵在城中消耗甚大，不如将其中的骑兵调出城，只留下弓兵和步兵防守，骑战前往重泉。一旦白起发起攻击，则二城可为呼应，重泉骑兵快马一日便可抵达武成，从外部展开救援。”重泉战略意义十分重要，那里不仅紧邻武成，也更靠近黄河，一旦战事吃紧，只需要向东渡过黄河便可到达魏国。
赵相如听完颔首：“此计灵活有效，确实可保我军万全，便就依你之计行事。”拍板之后赵相如又道：“我与乐乘、庞援等人领步兵守武成，赵奢和褒成率步骑往重泉。”
褒成等人正要接令，赵奢却道：“白起调兵，意在武成，此处危险，太后不可留在此处，请让末将代守，太后带上骑兵往重泉。”
赵相如十分意外，这句话免不了让她想起那个人，在十多年前，也有个人这样对她说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