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相如起了个大早,在韩守和小蛮的随侍下突然来到赵王起居的后殿。此时赵义正在前朝,赵相如并未派人提前知会,担心他有失偏颇,将她到来的消息告诉那些宠姬,好让她们提前做好准备。
太后驾临的消息瞬间传遍了后宫,原本早晨还算安静的内殿一下喧闹起来,各处的妃嫔宠妾顿时慌张起来。本来赵王对后宫就不太过问,王后又是个软柿子,因此这些姬妾们时日久了就越发懒怠起来,都喜欢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尤其是这冬日里,更是没了规矩。
但再没了规矩,也都知道太后是什么人,这宫里除了赵王以外,唯一一个说一不二的人,虽然不常待在宫中,也甚少过问赵王的后宫,但谁都知道她当着赵王面杖杀韩姬、庄姬的事,心里早就畏惧得跟什么似的,一听太后突然来了,都慌不迭地穿衣、梳妆,准备出去接驾。
但临时抱佛脚哪来得及,赵相如已经在赵义的内殿中坐着喝茶了。除却王后因为起得早,早已梳妆完毕、收拾停当,很快便出来接驾外,其余的姬妾都没到,偌大的殿堂内空空荡荡,由于还在正月里,天气寒冷,即便宫人们烧了炭火放在各处,也架不住这满殿的冷情感。
赵相如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见王后恭敬地侍立在一旁,低眉顺眼,觉得十分顺心,赞许道:“王后年轻,正是爱睡的年纪,却能如此修身敛性,行为仪表,言则中义,是为后宫众妇之典范,当得起母仪天下这几个字。”
王后对于太后的褒奖显得有些局促,颤声道:“母后谬赞,儿臣身为王后,自然要以身作则,方能为后宫嫔妃之表率。只是儿臣愚笨,未能执掌好后宫,让母后久等,儿臣……儿臣觉得心中难安……。”说罢王后面容沮丧、双眼微红,垂首不语。
赵相如见她总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微觉心疼,安慰道:“王后不必妄自菲薄,你年少入宫,不谙世事,老妇又不能常在宫中教导,能有如此已是很不错了。”
她让王后坐在下首,这时,有几名装点打扮妥当的妃嫔已经匆匆赶到殿外,正想冲进去给太后见礼,只见赵相如一个眼刀,把几个人吓得一步都迈不动。
赵相如刮了她们一眼后就再也不看了,偏过头去只顾与王后说话,这几个人面面相觑,知道太后已经生气,想着之前韩姬惹怒太后的下场,个个腿下一软,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王后莹看见她们跪着,觉得自己只顾着和太后说话不大妥当,她心里也觉得有些不安,又想着以后姐姐妹妹的还要在宫中继续服侍大王,此时若不说一句,自己作为王后以后更难管束,于是只得壮了壮胆子,怯生生道:“母后,不若让燕姬她们起来说话吧?”
燕姬不是女子的闺名,只是代表了她们的来历。因为这些女子的闺名都只有她们的丈夫知道,也就是赵义,其他人称呼时也只能以国名或者地名代替,因此秦王有燕姬,赵王也可以有燕姬。
赵相如根本看都不看这些人,干干晾着她们,只对王后道:“王后心中记挂着大王,便要替她们求情,老妇偏不许,大王若是责怪,只管来找老妇。”
赵相如的声音不高不低,却极有分量,那几个跪着地姬妾心里惊慌,把头埋得更低,生怕自己触怒了太后,让她们小命玩完。
之后姬妾们又陆陆续续到了一些,知道自己到得晚了,又见着前面到的都跪着,于是也乌压压跪在殿门口。赵相如不再问王后话,而是抬眼向殿外扫去。韩守之前也跟赵相如细细说过,赵王真正的夫人其实也就是七八个,陪嫁的滕人倒是不少,赵相如一眼便能看出,因为这些人都是一撮一撮来的,为首的自然是地位最高的,穿着衣饰也更华丽,身边簇拥的都是她们的滕人,打扮稍显朴素,但也是各有颜色。她们被送到赵国可不只是为了嫁人生子,更是为了维系诸侯国之间的联盟与关系。
赵相如看到滕人中也有不少长相出挑的,尤其是当中一个穿着鹅黄衣衫的女子,眸若秋水,眼角上挑,十分勾人。别人都伏在地上,唯有她时不时地微微抬头,打量着主座上的太后,以为自己丢在人群中不被注意,眼光十分放肆。
赵相如低声询问韩守是何人,韩守放眼望去,俯身对太后道:“禀太后,是楚姬的滕人,新近颇受宠。”
赵相如“唔”了一声,约莫自己等了有两刻钟的时间,于是问王后:“人都到齐了吗?”
王后莹看了一会儿,脸色白了白,低声道:“母后,齐姬还未到。”
冬日里的中原天寒地冻,殿门口是风最大的地方,吹在身上如刀割一般,许多妃嫔没想到太后会给这么个下马威,只是穿着衣衫,并没有穿御风的裘衣,这些平日里都是娇滴滴地美人,走到哪都带着炭盆,穿得十足十的暖和,今日却是遭了罪,冻得瑟瑟发抖,加上地面冰凉,许多人的膝盖和手掌都冻得吃不消,所幸衣袖宽大,还能遮挡一二。
尽管冻成这样,却没人敢抱怨。若是此事不知缘由的外人来看,定会觉得赵相如是史上最恶毒的婆婆,自己没吃过当媳妇的苦头,却来这里恶整媳妇。其实赵相如心里有数。韩守在昨日便将宫内的事说了,赵相如这才明白,王后在宫里除了几个魏国来的滕妾还算听话,剩下的根本没人听她的掌管。而上次用来杀鸡儆猴而死掉的韩姬也基本没能起到震慑的作用,内宫又渐渐形成了楚姬和齐姬两派。其实说到底,无非是女人为了恩宠而争斗,可是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有斗争,何况还是后宫的女人。成天介闲的无事就是比,比着比着就开始争,开始都还是小摩擦,到后来见面话已经说得很难听了,以至于最后发生了一件事。赵义一日打算在楚姬的滕人处休息一晚,当晚便在此处用膳,结果齐姬带着人冲了进来,说晚膳中被下了****,并且带了巫医和方技来。一查之下,膳食中果然被加了料,齐姬立即指责那名滕人,并捎带上了楚姬,认为是她们为了争宠无所不用其极,而闻讯赶来的楚姬和那名滕人不仅称自己毫不知情,反过来质问齐姬是如何知道此事,并声称是齐姬的恶意诬陷。双方掐了起来,却又没有立时能治对方的证据,赵王虽然生气,但到底舍不得都处置了,于是只是冷落了她们一阵子,罚了三个月的薪俸,并没有对她们做出更多的处罚。
赵相如一听简直是火冒三丈,这还了得,今天能往饭里放****,明天谁知是不是毒药?她拢共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是死了,谁人能继承王位,她又如何回去?她此时不光厌恶那些愚蠢的女人,更是厌恶不作为的赵王,他如此不加管束,看似宽厚,实则是在害人。
赵相如终于知道为何历朝历代统治者都喜欢女人端庄贤淑、温婉大度,讨厌个性张扬、嫉妒成性、性格跋扈的女子了。因为一个张扬、爱吃醋的女子是个性,当后宫这块巴掌大的地方聚集了数十个这样的女子时,就变成了是非之地。当年她还十分同情在慈禧YIN威下艰难活着的珍妃,如今看来,她也要像那些当权者一样,为了维护统治阶级的利益,而不惜抹杀掉女子们的个性,而让她们一个个娴静下来,压抑自己的天性,成为活木偶。
并非是她残忍,而是必须。统一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无论是国内,还是在后宫。
赵相如等得有些不耐烦,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案几。此时大殿里人虽多,却是鸦雀无声,指甲撞击桌面的声音如同敲在每个人心头,砰砰作响,震得众人胆战心惊。
齐姬这个时候才匆匆忙忙走来,并非是她不畏惧太后故意磨蹭,而是昨晚伺候赵王太晚,她又一向自恃身子娇贵,起床就晚。别人都对镜梳妆了,她还在呼呼大睡。结果太后来了,她最晚才到。她老远看见门口跪了一片,知道太后怕是要发落人,想想之前的韩姬,心中到底抖了抖,赶紧加快了脚步,到了殿外,找了处不起眼的地方跪了下来。
赵相如连眼皮都没抬,说道:“都到齐了吧?”
众人跪着都不敢说话,见没人回应,王后只得站起身道:“母后,儿臣看过了,都到齐了。”
众女和王后都以为人到齐了太后该训话了,结果赵相如倒是不急,示意王后坐下,才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先跪着吧。”众女都傻了眼,还跪?她们都要冻成冰人了。
“老妇方才和王后单独说了会儿话,正是意犹未尽,等老妇说完了,再与你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