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飘下来的时候,我正在河道的桥上赏雪。人群里匆匆的笑脸,似乎是在渴望这个季节最美丽的精灵。只可惜,他们忙碌的背后少了太多闲适。
在这个岛国的一年多里,我学会了自强。有些事情必须亲自出马,一旦觉得自己是万能的,自己就是超人,什么都阻止不了。当然,现在的我,也可以用现代化的词汇“女强人”来形容。
从前,一直觉得女强人这种强势的词汇离我太远。没想到,人的潜力是无底洞,一旦扎进去,就是另一片天。
手机在手心里抽搐,我瞅着上面熟悉的名字默默微笑。
“柯灵,我已经回来了。你是到机场接我么?”
“嗯,我马上过去。”
“其实你不用来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丢不了的。”
“没关系,今天下雪了,我怕路上不好走。”
“想见我就直接说嘛,非要拐弯抹角,真是不坦率。”
我冲手机咯咯地笑,声音经过电子处理反而清纯了很多。手机里的人随我一起微笑,却只是风雪飘摇的假象。
挂掉电话,仰头看着纷纷而来的雪花。不禁打了个寒颤,已经是这个时候了,本来应该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收起嘴角寒冷的笑容,我迈步向机场走去。
山口秘书已经等在了门口,远远望过去,笔挺的黑西服格外醒目。庄重的脸色搞得像是在和特务接头。
他看见我,推推眼镜,工整地鞠躬。然后将手中的信封递过来,一板一眼地说:“这是您要的文件。”
我接过薄薄的文件夹,掂量它的重量。
山口秘书立在我身边,没有表情也没有动作。他大概在观察我的脸色,也可能在琢磨我的心理。总之,过分聪明的人,总是话很少。
“白先生来了。”
他的眼神转换了方向,停在我的身后。依旧工整地鞠躬,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你先回去吧。”
打发走面瘫的秘书,我转头冲小白微笑,眼睛里洋溢着小别重逢的喜悦。
他走过来,同样掩饰不住喜悦般揽过我的腰,小声说:“这几天发生了好多事,我很担心你。”
“发生了什么事?”
我偏头,头发蹭在小白的脸上。
“你没听山口说?”
我摇头,将手里的文件塞到小白手中,从他怀里撤出来。
“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小白眼睛里的温暖还没有退去,表情也非常柔和。他慢慢打开文件,面部表情渐渐凝固,几乎可以听到皱眉的声音。
“这是什么?”
“上面没有写清楚吗?”
小白的脸在阳光下继续扭做一团,温暖已经荡然无存。
“你……”
“我什么?”
若无其事地延续自己高傲的笑容,眼底的寒冷却越来越深。
“哦!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我伸手摸进衣兜,掏出一张B超照片,凑近小白的脸,指着上面的小黑点,嗤笑:“你的孩子。”
他怔怔地盯着照片,痛苦已经在脸上死去,慢慢变成绝望。
小白生气的时候,还是会面无表情。这一年来,他什么都没有改变。爱我的时候,我就是他的一切,从里到外原原本本。正是抓住了这种关于付出的概念,我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执行自己残酷的报复。
“你想怎样?”
小白的鼻子里喷出这几个无情的词汇,他偏头,冷冰冰的眼神跌进眼底,脸却已经恢复到面瘫的状态。
我以为,他会看在孩子的份上求我,然后委曲求全地让我给他一次机会。但是,他没有。
我们站在进进出出的机场,被各种离愁包围。
小白就站在我的对面,近距离无感情。一如以前生气时的模样,没有言语,没有表情,只有冷却的空气折磨日渐石化的心。
“孩子我会生下来,不过日后他不会和你有任何关系。孩子的新爸爸你也认识,就是观月一。以后,你把熊本企业的事情处理好就离开日本回美国去吧。我已经和老爸说过了,没了这个企业,你和我们家就彻底没有了关系。我想,老爸也不会留着你供起来养着得。现在的你,已经一钱不值……”
我承认,自己很残忍。我也承认,这些话里有虚构的成分。但是,为了这场蓄谋已久的战争,自己已经荒废了一年。这一年,我没有做过一件称心如意的事情。没有朋友,没有聚会,没有曾经疯狂的一切。除了禁锢的爱情,一直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
老实说,我受够了。
对面的人持续沉默,口中的语言迟迟没有被吐出来。他就这样看着我,妄图用眼睛里的寒冷冷却我的野心。
“我走了,你请自便。”
不想到最后还这样委屈自己,我只能微笑着从他的身边离去。作为最完整的人,至少能够在他的记忆里常驻。这就是我唯一的愿望。报复往往会让彼此受伤,至于成功后的快感却没有想象中那样强烈。
“你赢了!”
身后的声音像是响彻洞穴的风,空洞无依。
没有回头,我径自上了一辆恰好停在身边的出租车。
隔着越来越远的距离,我警告已经落下来的眼泪,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没有必要再回到小白的公寓里,因为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我的行李少之又少,不要也罢。
住进酒店后,观月一跑来敲门。他立在门边,笑容满面。
“恭喜!是不是要开party庆祝一下啊!”
我退回屋内,坐在沙发上发呆。
观月一跟进来,在对面坐定,然后惶恐地问:
“你后悔了?”
我无力地摇头。
“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在动摇。”
观月一的话非常犀利,不留情面地插进心里。痛上加痛后,我开始麻木。
“打起精神来,现在才是最关键的时候。如果,你现在心软,委屈的不仅仅是你自己,还有我。”
抬头瞅着对面的人,室内晕黄的灯光在他的脸上游走,光芒里的脸分外朦胧,像极了画里面的妖精。第一次在公司的交流会里看见观月一的时候,我就觉得,这张比女生还俊美的脸上凝聚了造物主对人类的所有向往。而现在,他只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为我担心。
“我知道了。谢谢你。”
这是我对他地报答,至此,我已经筋疲力尽。
观月一靠过来,轻轻搂了我一下。
门铃再次被按响,他眨眼,瞅着门外说:“我给你带来了一个礼物。”
我不解地将眼神跟过去,看见已经打开的门外站着北川暮和一束白百合。
“恭喜你,恢复自由。”
这是北川暮的开场,他捧着花,眼睛里流淌着善解人意的温柔。他走过来,停在欲哭无泪的我的面前,假装生气地抱怨:“怪不得装着不认识我呢,原来是和观月有阴谋啊。不过,你低估了我的能力。观月可是我的好朋友,你骗不到我的。”
我诧异地瞪大眼睛,转而望向观月一。他抱胸,露出“不关我的事”的表情。
“你早就知道?”
收下北川暮的花,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想到一年前,北川暮在我假装失忆后跑来看我,因为怕小白疑心,我就连他一起骗了。事后,小白大概是怕我回想起过去,严格杜绝我和北川暮联系。所以,这一次的见面,似乎有一年之久。
期间,曾经在电视上看见了他的专访,貌似是漫画畅销,名声大噪之类的。可是碍于小白地监视,连祝福都是匿名送出得。没想到,事到如今,还在身边的朋友却也有两个。
之前还觉得自己身在异乡孤苦无依的寂寞感,在他们的笑脸里渐渐淡去。或许,我还可以重生。
在报复事件结束后,观月一每天向我汇报“战后敌情”。他说,小白因为被套牢了资本,已经倾家荡产。至于熊本企业,被观月一收购后,因为大股东是我,所以现在还在开股东大会,商量易主的事情。
这个漫长的过程,曾经收到过老爸的电话,他问我这样做的动机。我只是告诉他,这是熊本爷爷的愿望。希望熊本企业可以长存,这就需要大面积的换血。高桥姐姐貌似在去非洲前到美国看了老爸,不知道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在我把熊本企业改头换面后,老爸没有想象中那么生气。他本来就不是很愿意继承这个遗产,现在在我的手里托付可靠的人,也让他难得轻松了起来。经过这么一折腾,熊本家和我家的恩怨都已经变淡,以后,我可以摆脱熊本舞这个名字,老老实实的做金添添了。
这样也好,可能大家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幸福着。
最重要的是,事情发生后,小白没有找过我。他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真的消失在我的世界里。我甚至有点自欺欺人地屏蔽了所有关于他的消息,不再回忆起我们拥有过的点点滴滴。
在熊本企业尘埃落定后,我以前任董事的身份结束了对这个企业地统治。熊本舞变回了一个普通的股东,从台前转到了幕后。
听完山口秘书的汇报,我彻底松懈地躺在靠椅上,望着落地窗外的夜景犯困。
身边的秘书见我几乎要昏睡过去,顺便帮忙拿了张毯子。他在帮我盖毯子的时候俯身说:“请您注意身体,您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我无意识地苦笑,反而不好意思。
山口走后,观月一闪进屋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冲我喊:“累死了……累死了……都是因为你……”
我没有理他,继续望着夜景发呆。
沙发上的人渐渐冷却,天籁般甜蜜的声音瞬间换了主题,“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窗外繁华的霓虹看在眼里有点陌生,我伸手轻轻盖上自己的肚子,仰脸看向观月一的方向:“我要回家!”
“你确定?!那里可能……没有人记得你了……”
“不会的!”
我笑,落地玻璃窗上浮现出若干张熟悉的笑脸。不知道大家都还好吗?已经一年多没有联系了。
因为发生了太多事情,心累了,才想到要回家。即便等待我的不是温暖,也想亲自感受一下。毕竟,有些人,是需要将心比心的。
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观月一面前。
“帮我买飞机票吧!越快越好。”
他缓缓仰头,柔和的视线停留在我的眼底,他虽然笑着点头,但背后的阴影却也崩塌了。
“没关系啦,我还会回来的,毕竟这个地方有我的知己朋友,我可不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吃饱了骂厨子,卸磨就杀驴的败类。”
观月一无奈,只好摆上无耻的嘴脸,谄笑道:“早就让你嫁给我算了,非要玩儿什么单身妈妈的游戏,小心玩过火。”
看着他的大脸,不太想接话。结果,他还不依不饶,瞬间又变本加厉地损我:“你看你,现在虽然有钱,但是总要找人解决终身问题吧,这样传出去不太好。作为你的朋友,我就勉为其难地接收了吧。”
“谢谢观月大少爷的好心,小女子还是自生自灭好了。”
我赶忙作揖,假装求饶。
“不要这么见外嘛,你放心,我会好好对你的。”
观月一站起来,伸出的胳膊准备要搂我的腰。
我只好慌忙闪躲,在退到门边的时候正巧撞上了推门进来的北川暮,他没有理解我们的动作,进门就扯着嗓子喊:
“怎么都不关门,是要直播吗?”
我躲到他身后,尖声抱怨:
“救命啊,流氓非礼……”
北川暮摆好架势,蹲下马步,将我挡在身后,冲观月一大喊:
“流氓哪里跑……”
观月一也非常无赖地摆好架势,顺手拿过茶几上的香蕉,投掷过来,还顺便大骂:
“大爷今天非强抢不可……”
两个人随即有模有样地扭打在一起,滚在地上扬言要拼个你死我活。
自觉他们无聊的游戏非常没有看头,只好出声制止:
“要缠绵回家缠绵去,不要在我这儿上演限制级的戏码,影响胎教的质量。”
两个人委屈地抬头,仰脸看我。
“北川,你来干嘛!”
听见我叫他,北川暮推开观月一,站起来假惺惺地拍身上的土。随即拿一张请柬到我面前。
接过请柬,扫了一眼上面的名字。
“秦燃枫要结婚了。”
北川暮凑过来,以为我没看见一样,伸手指着请柬上的照片。
“我家有亲戚正好认识他。”
“挺好,恭喜了。”
我小声嘟囔,心情很是复杂。
其实,这一年里,我都没有回过中国。没有见过任何一个曾经的熟人。小白瞒着我切断了他们和我的联系。虽然知道这样不好,但是为了自己的报复,只能屈服于小白的做法。
到现在,可能秦燃枫那里都还认为我是一个水性杨花的烂人。现在看他要结婚了,除了祝福,我别无选择。
“这谁啊?!”
观月一看我们的表情有点严肃,走过来一起凑热闹。
“我的男朋友之一!”
我把话说得云淡风轻,既像调侃,又像嘲笑。
观月一和北川暮对望一眼,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