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钟的节奏与心跳相得益彰,我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妖冶的花朵。温暖的颜色经过晕黄的光线修饰后更显得柔和,像极了阳光普照后残余的光芒。
歪头蹭到冰冷的皮肤,我慢慢缩进被子里,想要温暖发冷的心脏。
四周,只有入夜后的沉静。走廊里回荡着阴冷的空气。凡是有缝隙的地方都在流动着凉飕飕的风。我继续往被子里缩,想要挡住慢慢侵蚀过来的寒冷。
虽然是秋天,虽然在室内,虽然被被子遮盖着,但是唯有寒冷一成不变。或许,世界已经改变,没有可以温暖心灵的寄托。这个时刻,将是告别阳光的时候。
突然觉得应该绝望,应该呐喊。却只能默默地吞下口水,感受胃里的绞痛。仿佛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皮肤间滞留的寒气渐渐渗进骨头,有咯吱咯吱的碎裂声相随而生。
无法忍受痛苦的我缓缓直起身,借着微弱的光线摸索着可以暂时蔽体的衣物。指尖接触到柔软的发丝,我慌忙抽回手,在胸前攥紧拳头。
差点忽略了身边的人,差点遗忘了之前发生的事情。我抿嘴微笑,干涩的唇角轻轻皱起,一阵刺痛。
蹒跚地下床,穿好衣服,立在床头看着眼前的人。心情里那些关于爱情的美好记忆渐渐散去,太多的美好甜蜜已经被尖叫和疼痛替换。第一次意识到,在充满怀念的感知里竟然也会有一股尖锐的愤怒。
人心变幻莫测,世间风险无限。各种事实都在证明,我只是一个失败者,没有骄傲,没有自尊。
转身的时候,听到小白的低语:
“你逃不掉的,无论你在哪儿,我都会找得到你。”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哪怕多看一眼都会无法挽回地憎恨自己。
从酒店里出来时,路上还没有几个行人。夜晚,也因为在陌生的城市而变得更加陌生。走在路上,脑袋里一片空白。
从黑暗走向光明,看着身边的人越来越多,机械似的步伐终于停在了一家便利店门前,我仰头看着相似的门脸,一阵晕眩。
好心的女孩撑住我下坠的身体,担心地询问:
“你没事吧!”
我点头,没敢看她。
低头向前迈步的时候,有一双手把我拉了回来,接着便听到阳光般明亮的声音在耳边扩大:
“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认错了。你怎么会来日本?不是没有护照吗?”
我把头埋得更低一些,虚弱地用流利的日语回答:“你认错了。”
第一次觉得在陌生的街头遇到熟人是这么尴尬,即想为自己找借口,也想为自己找出路。
可是那双抓着我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坚持不懈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生病了?脸色好难看。”
行人们依旧行色匆匆,没有人观望街角陷入僵持的我们。清晨的阳光打在树梢,投下破碎的阴影。我想藏进影子里,却发现自己好庞大。
身边的人依旧不依不饶地抓着我,顺便用手摆正我的脑袋。
我无奈地抬眼,简单地看了他一眼。
“你……脖子上的伤……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面陷进阳光的人形越发刺眼,我眯着眼睛,辨别清楚脸的轮廓,然后挺起坚硬的嘴角拼凑出一个很难看的微笑。
他抓住我的衣领,向下拽了拽。
我慌忙握住他的手,想要制止他的动作,却看见自己在他的眼睛里无地自容。
“你……到底怎么回事,是谁欺负你的。”
“没有。”
我再次低头,甩开他的手。
没想到,在这陌生的国度竟然还会碰到熟人。明明许久没有联系,却依然会认出我,并且非要仗义的为我出头。本以为,自己会感动,本以为,自己可以拥有朋友,真正的普通朋友。
但是,找朋友不是现在。
我慌忙推开北川暮,快速跑进人群。
有意识的时候,已经看见一辆公交车直直地向我开来,司机大叔的脸还没有看清,就已经飞了出去。
身边开始慌乱,各种人声同时响起,我看见血泊中的自己和北川暮愤怒的眼神。
他伸出手,狠狠地甩了我一个坚实的耳光。
眼前凌乱的星星狂舞过后,骨头断裂的疼痛席卷而来。我一时没有挺过去,当下失去了意识。只记得在眼睛合上的瞬间,听到了北川暮喊出的我的名字。
疼痛是最好的激励,我挣扎着睁开眼睛,忍受刺眼的光芒。
视线里阳光下的人脸逐个清晰,最近的,是小白。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丝毫看不出任何一种担心。眼睛里已经冰冻的寒冷直勾勾地穿透我的身体。
只好再次闭紧眼睛,想要忽略身边的一切动静。
“添添,你好点了吗?”
最先开口的人竟然是北川暮,我整合他言语里的担心,一阵心寒。
“高桥小姐,请闲杂人等出去!”
这次是小白的声音,没有悬念,直白地没有丝毫情感可言。
心脏在抽搐,蔓延开来的不仅仅是疼痛,更多的是绝望。
我猛然睁开眼睛,瞪着小白,喊道:“你给我出去,这里只有你是外人。马上给我滚出去,否则……”我扯住身边一堆仪器的接线,喘着粗气歇斯底里,“否则,我就死给你看……”
身边的医生护士蜂拥而上压住我的身体,领头的医生回头冲小白小声嘀咕了几句。一屋子惊愕的人渐渐退去,小白路过北川暮,视线里的背影稍做停顿。我看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护士小姐已经将针头插进了自己的胳膊。
只觉得困意顿生,闭上眼睛后就过去了好久。
再次恢复意识已经天黑,身边除了趴在病床上打盹的北川暮再无其他。
我侧头瞅着陷进被子里的脑袋,没有叫醒他。
环顾四周,简单整齐的单人病房。床头柜上的加湿器冒出飘渺的白气,隔着白气,看见门外细长小玻璃上的人脸。那不是别人,正是小白。
他隔着窗户看过来,眼神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寒冷。因为不想与他对视,就只好收回眼神,伸手拍醒身边的人。
北川暮抬起头,半眯着眼睛问:
“怎么样,还痛吗?”
我摇头,这才发现自己的左腿被掉在空中,厚重的石膏覆在腿上整个肥胖了两圈。
“你吓死我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连命都不要了。”
北川暮站起来,正好截断门外的视线。
他帮我掖了掖被角,伸手覆上我的额头,末了,像自言自语一样嘀咕:“嗯,不发烧。”
“我的腿断了?”
我扭头,望着北川暮笑,想要遮掩之前的阴霾。
“你呀!到底是要多不爱护身体。你以为腿断了是小事,说的跟别人腿断了一样。”
“还活着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就是对自己太残忍,从来不懂得心疼自己。”
北川暮的食指轻轻弹上我的额头,在意识到我还是病人后,为难地收回手,抱歉地笑起来。
“谢谢你救了我。”
我将眼神投放在左腿上,微微叹气。
“本来,我不打算问你的。但是……”
“那就不要问了,我也不想说。”
北川暮点头,算是结束了这个话题。
之后的时间里,我们聊了各自的近况。鉴于他救了我一命,我对他坦白了自己的身份。
在得知我是熊本舞后,北川暮的表情一下子阴了下去。
“怪不得白柯灵气成那样,现在想想还真是应该生气。”
“什么意思?”
我仰头,抓住他的眼神,不太明白地追问。
北川暮更加不解地回看过来,再次伸手覆上我的额头,无奈地摇晃脑袋:“你是撞到了脑袋,失忆了?明天你们就要结婚了。”
所谓终身大事,居然在一个许久没有联系的人那里听到。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我撇撇嘴,自嘲地自语:
“我第一次听说。”
因为声音低,北川暮没有听清楚,他凑过来,重复:“你说什么?”
我摇头,不想继续这种影响心情的谈话。
就在我们针对这个问题的讨论结束时,病房的门被推开,小白走过来。他没有看我,径自盯着北川暮,非常不客气地警告:
“外面有记者,你们最好注意点形象。”
北川暮挠头,不太好意思地看过来,抱歉的笑容一览无余。他靠过来小声告别:“你好好养病,明天我再来看你。”
因为不想给他添麻烦,我只能轻轻笑着,算是告别。
北川暮离开后,病房里的空气降至冰点,我和小白互相没有任何交流,也不看对方。除了仪表的声音房间里安静的可怕。
不想睡着了还要忍受眼神的切割,我扭头,用后脑勺说话:
“我要睡了,请你出去。”
没有回音,也没有动静。
因为闭着眼睛,看不见的地方总会让人恐惧,我开始害怕。不想和小白单独相处,不想想起有关他的一切,也不愿意相信自己这没有立场的人生。在确定身边没有动静后,我猛然睁开眼睛。
我们的眼神终于相撞,火光四射。
“我说了让你出去,你听不懂人话吗?”
我说话的气息已经开始紊乱,除却心里的怨恨和气愤,眼前的人已经在我的世界里残缺不全。我那样努力忘掉,那样坚持忘掉的人,竟然锋利地矗立在我们重叠的时间里,丝毫没有动摇。
小白没有说话,看过来的眼神尖锐锋利。
“好!你不出去,我出去。”
我坐起来,扯下输液器和那些仪器线,艰难地把左腿从空中卸下。这个动作持续了大约十分钟,待我把自己放到地面上时。对面的人依旧没有任何表示地立在原地。
既然他当我的是空气,那我就只能一不做二不休。要对峙,就只能坚持到底。
扶着墙壁,单凭一条腿支撑着身体,缓缓向门外挪动。
路过小白的时候,他的脸竟然没有一点变化。只有视线追逐着我的行动,脸色却一如既往的阴沉。
抓住病房门的把手,用力推拉,可是那个门子就是不动。我重复这个费力的动作,反反复复直到身后的人出声制止。
他终于走过来,拽开我的手,冷冰冰地说:“我让他们从外面锁上了。你出不去的。”
听到这种没有选择权利的话,毛细血管骤然紧缩,血液集体冲上脑门。我背靠病房门,转身面对小白。尽量保持语调平静地开口:
“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讲完这句话,手已经握成了拳头。因为现在是病人这种形态,即便是爆发也不占任何优势。我的理智已经极力阻止自己想要打人的冲动,但是握紧的拳头却没有停止颤抖。
面前的人像是预示好什么都不会发生一样,连嘴角的纹路都没有变化过。一张几乎可以称为石像的脸,就这样无所畏惧地定格在我的眼前。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你要做什么。所以,不要白费力气了。”
无力感越来越强烈,我轻轻闭上眼睛。强力克制自己的呼吸,吐出的字句却止不住地哆嗦:
“我……到底是做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小白的手缓缓覆上我的拳头,因为突如其来的皮肤接触,我猛然睁开眼睛,迅速甩开他的手。逃到离他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喊:
“不要碰我!”
他没有停下,反而向我靠过来。
我只能撑着行动不便的身体往后退,直到被逼到墙角。
“你不要过来,我喊人了!”
潜意识里有不好的回忆慢慢放大,我张开双手,抵在小白胸前,阻止他向我靠近的身体。
但是,他没有停下。在指尖接触到小白的衣服时,双手被握住,因为重心不稳,他轻轻一拉,身体就无处可逃般跌进了他的怀里。
额头贴在小白胸前,我想掏出手挣扎一下,却发现自己被抱得太紧连掏出手的空隙都没有。可能是因为受伤的身体需要休息,却也再没有力气推开他。
见我老老实实的依偎在怀里,小白的表情有了一点变化。我仰起头,看见了他嘴角已经悄悄燃起的笑容。或许心存愧疚,或许已经筋疲力尽。总之,我只能靠着他,听着彼此并不太平的心跳。
“我们不要再闹别扭了,好不好。”
小白的声音轻柔细腻,掠过头顶的时候带着委屈和哀求。
我张开嘴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已经没有了辩解的理由。
“我承认,我是气不过你的滥情。我也承认,爱你的时候有一个不纯的动机。但是,我没变法忘记你的好。所以每次看见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我总会很生气,越是生气就越是放不下你。他们可以做到的我同样可以做到。为了你我变得有一万种可能,到这种时候你还要对我视而不见吗?这次,是我错了,不应该因为生气就强迫你。现在看到你因为我受伤,我的心真的很难受。我求你了,咱们和好吧!”
凉凉的液体浸泡过的眼睛变得干涩,我勉强保证他们睁着以便见证这个没有办法拒绝的时刻。
毕竟,我不是追求浪漫的人。唯一的希望就是未来的依托是一个爱我的有钱人。这些,他都知道。
可是,自尊心却不容许我原谅他。
我们之间隔着三年的时间,隔着作为姐姐的尊严。
小白像明白我在想什么一样,他低下头,闯进我的眼底。
他捧住我的脸,轻轻拭去那些来不及停下的泪水,用手心的温度抚摸冻伤的灵魂。
“在你面前的,是一个爱你的男人。只要你相信这一点,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我……”
我张开嘴,想要说一些可以打击到他的丧气话。
他却像已经知道了我的行为方式一样,果断地覆上我的唇,用他的气息驱散了下面的言语。柔软温热的呼吸吞噬不安和恐惧,我呆呆地竟然忘记了呼吸。
这种时候,我会觉得小白很可怕。他认识的我并不完美,不是大家眼中那个一尘不染的骄傲形象。在他眼里,我有太多无法遏制的怪癖和前科,如果他选择接受这样的我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考验。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即使看上去和谐也总会暗藏危机,只可惜,我没办法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