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
朝霞漫漫。爆竹声声。碎红满地。
"恭贺新禧!"向宇电话里说。
"新年好!"王颖笑出声来。
"我们好像相隔得很远。"
"隔墙如隔世,隔街如隔天呀!"王颖嘿嘿地笑。向宇住的招待所隔她家一条街,一会就到。
"这该死的墙,该死的街。"
王颖稍停了一会儿,"我在家等你。"
"你不如说在门口!"
林向宇穿着件墨蓝毛绒大衣一屁股坐在门前石阶上,胸前挽抱着双手,脸上光采焕然。
"请里坐。"王颖笑口出迎。
"这儿合适。"
"再请。"
"免礼了。"
王颖眯着眼笑了笑,霍地坐落在他身旁,双手抱着膝盖,"祝你吃北风啦!"
"也难为你了。"
"你哪像个改革者呀!"
"我十足个男子汉。"
王颖望着他微微一笑,"不见得。"
格的一响大门拉开了。
阿姨探出身来瞧了瞧坐在地上衣冠楚楚,英俊洒脱,举止大方的青年人,心里已有几分欢喜,便说:
"是向宇同志了,请里坐。"
向宇连忙站了起来,"谢谢,还是这儿舒服。"
"看你说的。老同志不在,我作主。"
"谢谢了。"
"你怕什么?"阿姨看见门外北风凛冽,心里过意不去。
嘿嘿,王颖掩住嘴笑。
"等老同志在家,我再进去坐。"向宇有点腼腆地道。
阿姨这才叹了一口气把门掩上。
王颖眨巴着双眼睛,仰起头问道,"你是说真的吗?"
"见你爸爸?"
"嗯。"
"真的。"
"男人性格。"王颖心里高兴,没想到他真有点儿性格明星的气度。
"我准备要决斗了。"向宇样子看去庄重得很。
"为了夺得他女儿吗?你错了。"
"错了也值得去干!"向宇说得锵锵有声。
王颖竟高兴得笑出声来。
北风呼的一下卷起了地上的爆竹花儿扑打在他俩的险颊上,寒刺剌地迫人。
"我感到有点儿冷。"王颖抖缩了一下身子。
"走。"向宇接着她往招待所走去。
王颖一口气跑上楼,一手拧开了门,走进房里噔的一下坐在床上。
向宇随后追了上来已拦阻不及了。
"怎样,你害怕啦!"王颖问。
"我答应了的。"
"又是男人性格?"
"对。说了算。"
她瞟了向宇一眼,"程宇回来要算帐的?"
"我得讲信用。"
王颖干脆躺在床上,双手垫着后脑勺,"我偏要进来坐坐。"
向宇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随便吧!"
既然随便,王颖便真的随便翻看着桌上、书架上的书本,音乐带盒。压在书桌上的手稿可动也没动过。
向宇尾随着,将她翻乱了的东西逐件放端正好,那细心的劲儿就像一个仆人跟着那淘气的公主在房间里转腾。他明白,姑娘只不过想气一气程宇,这位骄傲的白马王子。然而向宇永远不会明白她哪来的这股蛮劲儿气!他把约法三章搁在心上,两弟兄都讲究信誉,最恼火人说了不算。可眼前这姑娘也满有道理,怎可以拒人于门外的。
王颖随便翻看着架子上的音乐带盒子,边看边说:"贝多芬、莫扎特、海顿、柴可夫斯基……,哼,这小子很有点音乐细胞。"盒带是德国波士顿乐队演奏的,有的是英国"依米"录制,音色一流。她拉开抽屉,里面放着几盒交响乐曲子,当然属名贵品了。
"你知道程宇的认真劲了!"向宇不无担忧地望着她。
王颖随便地把抽屉推了进去,靠在床上,双手抱着膝盖瞪了他一眼。
"说正经的,你们那边情况不大妙,你爸爸要当心点,你这小小经理也该清醒清醒。"
"哦!"向宇从未听她说过这些事。
"这试管婴儿,有说办好了,有说不怎么样,有说办坏了,这不就复杂了吗?你爸爸的事反映上北京来了。"
"这么严重?"
"令尊是个牺牲品,反正试管婴儿的制造者也是这个天数。"
向宇想着父亲的事,看不出有哪些事触犯了天条,公司赢利甚丰,人事上也没见出啥差错的。
"我想不通。"向宇说。
"话就说到这里了。你也别问下去。在我们这里办件正经事不容易。这几年样样都一下好了起来,你若要干得比我好,好得多,醋意不就上来了?我看就这些,可小可大,反正都得闹一阵子。我们也司空见惯了,虚火上升多骂几句话是了。"
"倘使只骂几句不要紧。倒怕发虐子到时候寒战高烧,周而复始累得脾肿大。"向宇有点忿懑了。
"知道他身上有虐原虫不就是了。"王颖不以为然地说,溜他一眼,"公司是你组的阁?"
"嗯。"
"几个副手?"
"一个。周明。"
"还是他一个B角么?"
"他聪明能干,很得力。"
王颖笑了笑,把手放在脑勺后,伸直了双腿儿。
"怎样?"
"我不给你说过了。现在时兴讲横向经济,不外就充分多向平衡发展的意思。比如,多设几个副手工作争着干,又都向着你,谁都不能替代你,这不保险得多,明白吗?"
"我们在搞什么?"
"请你记住,你是在中国,书呆子。"她冷冷地瞪向宇一眼。
"你倒有一套子。"向宇愣愣地望着她。
"我见得比你多。让那些文学家叫喊远离政治好了,经济学家去追求纯经济效益好了,谁能脱离得开这东西,套上句公式,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你听清楚了么?"
"那算什么改革?"
"我理解的中国式改革。哼,组阁、选举、投票,组织部不下个任命书你翻跟头云去。好天真!"
向宇说,"我明白,可偏要明知故犯呢!"
她扑嗤一笑,"有性格。你就赤膊扑打去好了,跑龙套的料子!"
"…………"
王颖想,刺激他一下好。眼下经理多如牛毛,说得好听,强人能人,在京官眼里这还沾不上边儿。他爸也是副市长级的官,衙门内的事理应洞悉,哪能跨大步图个痛快。亏他还是个修经济的呢!这些关系学,不是吹牛,你上几年大学不一定比得上我在家里呆个把月见识得多。我怎么的了,对这些令人厌烦头痛的事有了兴趣?她察觉自已竟然关心起向宇来了,心有点儿乱了,她不明白,怎会这样呢?已经很久没这种疏慌的感觉了,心就像放在冰箱里镇冻过的一样。她用手摸了摸脸颊微微感到有点儿热和。对了,她还觉着今年春节很好玩,自己不在看着这位经理同爸爸在演戏吗?这角色不好演啊!没想到他表现得还可以,有点性格。戏远还未进入角色呢!可她发觉自己有了一种超前感,觉得他演得有声有色,竟又关心他的命运。下面看爸爸的戏了。自己反正无所谓,饿不了饭。这形势求个温饱不难。小报上登过,乞丐也讨个万元户,信不信由你?她信。这社会不富裕,但确实不至于行乞。况且乞者不少年富力强的。蓦地,她脑际里浮现出爸爸气恼的脸相,我不见他!老子够生气的了,就差一个滚字未骂出口。
她至今未明白哪儿得罪了爸爸!
她感到一阵寒粟,天呀!暖气忘了打开。
"怎么样,给话刺着了?"她问。
"没什么。"
她抿着嘴笑。很美。"你一点也不了解我啊!"她合上眼,长睫毛像蝉翼儿贴在眼睑边上,白嫩的脸孔呈现出苹果的晕红,迷人。
"我会了解的。"向宇说。
他俯下头嘴唇压在王颖那温软的红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