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东瀛琵琶行
随着中国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近年来我作为音乐家的代表，曾多次参加国内外重大的艺术活动，特别是一些大型的艺术节和文化周。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是我以独奏家身份三度赴日本举办个人独奏音乐会。1989年8月，我应中国音乐报的约稿，曾发表连载《东瀛琵琶行》。
一封来自东瀛的信：
"时值清枝绿叶的美丽季节。您演奏的琵琶之音，又在我儿畔萦回。今后，我想还会听到您的演奏。祝愿您艺术上不断取得更大飞跃"。
随信还有一张照片。
写信者是黑田石鼓，一位热情的日本女画家。她那双带着微笑的眼睛，把我的思绪带回到今春赴日访问演出那些难忘的日子。
琵琶与古丝路
今年春天樱花盛开的时节，应日本泛亚细亚文化交流中心的邀请，我受中国对外友好协会的委派，赴日本参加在东京举办的"大三彩"展演出，并举办了个人独奏音乐会。
所谓"大三彩"，是相对于"唐三彩"而言，即除了中国的唐三彩外，还包括"波丝三彩"、"辽金三彩"和日本的"奈良三彩"。"日落荒漠雁远去，驼伴琴声载客归"。也许，在日本人看来，古丝稠之路，除了丝绸、三彩陶器外，音乐艺术尤其是从波丝传入中国的琵琶也算重要的方面。也许只有这样，才更能体现出"丝绸之路"的全貌吧！正因为如此，作为唯一被邀请参加这一盛会的演奏家，我感到激动和自豪，同时也深感责任重大。
"大三彩"展开幕式于3月31日在东京世田谷美术馆举行。我国驻日使馆、对外友协及参展单位和文物局领导及日本文化、商业等各界人士出席了开幕式。在双方热情的致辞后，我和一同应邀前往的北京画院中年画家赵以雄、耿玉琨夫妇被逐一介绍给大家。这时，站在讲台上的我，仿佛初次登台的演员，兴奋、紧张交织在一起。当我身着中国旗袍再次登台时，会场正转入到剧场。
这是个非常典雅的小剧场，适合独奏和重奏。我先后为日本朋友演奏了《彝族舞曲》、《阳春白雪》和《樱花》，曲毕，掌声如潮经久不息。于是，我又加演了主持人森住和弘先生点名的《十面埋伏》。演出获得了极大成功。泛亚细亚文化交流中心会长、东京大学名誉教授、日本考古学会会长江上波夫老先生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激动地说："世界一流，感谢你为这次展览增添了光彩"。
激动之余我想，这并不是自己的演奏有多么高超，而是琵琶本身的魅力，是中华民族音乐艺术的魅力，她来自中华民族深厚的文化传统和渊源，来自她勇于吸收容纳外来文化的博大胸怀和气魄。因为，琵琶本身就是沿着丝绸之路从西域传入中国的，而今，她又从中国走向了世界。
日本观众的惊奇
举办个人独奏音乐会，是我多年的夙愿，但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未能实现。没想到，这次在东京却如愿以偿。
独奏音乐会那两天，东京的观众以极大的兴趣前来观赏。一些朋友夸张地说，当地掀起了一场"琵琶热"，出现了不少"琵琶迷"。因为在日本，琵琶只是一种伴奏乐器，类似中国的评弹，拨指表现的手法比较单一。当他们看到我用手指弹出各种乐曲时，都感到很新鲜。
"大三彩"展的主办者为了扩大展览和琵琶演奏会的影响，在许多报刊杂志上发表消息，甚至连日本的参、众议院也应邀来观看我的演出和"大三彩"展。每当演出结束，总有一些热情、好奇的观众来向我询问。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她曾四、五次听我的演奏，每次坐新干线都需花两个小时。在她的感染下，她八十多岁的老母亲也冒雨来观看，并为我带来了一束鲜花。之后她还受老母之托为我照相，打算由老母亲亲自制成雕像。其热情令我非常感动。
演出的成功，引起了日本新闻界的关注，在日本很有影响的FM东京电台，特意邀请我去演奏，实况直播并进行现场采访。当记者听说我已是有着两岁半孩子的母亲时，无不感到惊讶。因为在日本，一般已婚妇女主要是在家料理家务。由此我想到，作为一个中国的女性、女艺术工作者是多么的幸运。
一大收获
在日本的演出中，我经常弹奏他们喜欢的民谣《樱花》，几乎每场演奏之后，我总要征求日本朋友的意见，听他们谈对樱花的感想。是他们的帮助，使我对《樱花》的内涵有了更深的理解。当我漫步在那彩云般的世界时，是那盛开的樱花给了我以灵感和启迪。初奏《樱花》时，由于缺乏对日本民族心理的了解，我只着重表达了樱花盛开时那朝气蓬勃的一面，如同日本美术大师东山魁夷笔下那银河闪烁，似珠窜翻动的樱花世界。然而，日本朋友告诉我，更多的日本人更欣赏樱花那短暂怒放后，似落雪般凋谢时的伤感美。也正因为如此，才倍加珍惜樱花那繁花似锦般的怒放。日本的民族性也正寄寓在这居安思危、发奋图强的精神中。这大概要算我此次赴日演出的一大收获吧！
国立音乐大学的思索
演出之余，我曾前往日本东京国立音乐大学参观。这是一所私立学校，但在东京影响却很大。出乎我的意料，尽管中日两国的琵琶发展及其表现手法存在着一定的距离，但他们在保存、收集、整理、研究有关琵琶等传统乐器的资料方面却远远超过了我们。
在这所培养日本音乐家的摇篮里，在调查室长西馆正一郎先生和郡司教授带领下，我参观了学校的图书馆、资料室、视听馆、教学楼和校园等。在视听室我看到拍摄的有关琵琶历史沿革发展的资料片，中国、日本、朝鲜等琵琶的形态、构造比较，调弦、调音的比较，演奏法比较以及绘画、雕刻等图象。我是第一次接触日本琵琶，对其大拨指的演奏较感兴趣。郡司教授特意拿来各种日本式琵琶向我介绍其中的区别，并赠送给我一些资料。资料片涉及面之广，内容之丰富，研究之系统，令我惊叹不已！
我不禁一边参观，一边思索，日本虽然是现代化的发达之国，但对传统文化遗产，仍视为珍宝，大力加以继承和发扬，成为一种民族精神的延续。而我们则刚刚迈入工业文明的门槛，一些民族的文化艺术就受到商业性文化的猛烈冲击，这难道不值得中华儿女深思吗？
东瀛遇故知
尽管在东京的演出十分紧张、劳累，但由于演出的成功，因而不断地出现高潮。上台前，由于上午演出后观众较多，加上休息室忙乱，竟忘了检查琴弦。当演奏《老童》一曲时，琴弦突然断了，这下我可傻了。当时，我国内的好友L正在台下。突然，我灵机一动，借用了我国古代的伯牙与子期的典故告诉观众：琴弦之所以断，是因为遇到了知音的缘故，并把她介绍给了在场的观众。全场顿时发出了会心的笑声和热烈的掌声。使我从尴尬的境地中解脱了出来。
近年来，国内同行出国留学的数量在不断增加。不少人总有一种偏见，觉得出国留学的人多数是为了追求物质享受。这次在日本见到了几位我在国内的同行、朋友，使我对他们的追求有所了解。J到日本已有数年，由于聪颖好学，现已掌握一口流利的日本语。平时，她除了学习日本乐器之外，经常参加不同形式的演出，生活安排的紧张有序。即使如此，她已在东京举办了多场演奏会。Y攻读硕士生已近两年。这次相见，几年的深造使他看起来比过去显得更加成熟。为了振兴弘扬中国的民族音乐，他们都在以不同的方式奋斗着、拼搏着。我为自己有这样的朋友而感到欣慰。
家宴变成了音乐会
应日本美术家协会理事，墨西哥文化奖获得者利根山光人的邀请，周末我和几位中国朋友参加了他为中、日、墨友人举办的一次家宴。事先我们并不知道主人是专门邀请一些日本和墨西哥的朋友来听我演奏的。于是，家宴变成了演奏会。在他们的盛情邀请下，我一连演奏四首乐曲，其中大部分曲目是主人亲自点的。如《月夜吟》、《霸王卸甲》和《樱花》等。演奏博得了大家的赞誉，可我却还饿着肚子。一位日本朋友指着我的琵琶感慨地说："三十年代以后，日本古筝为了学习西方弦乐，力求扩大音乐表现力，从而把乐器的体积增大，但效果并不好，根本比不上你们中国的琵琶小巧精美"。
听了这番话，使人更加体会到：东西方音乐的融合，不能仅注意形式，更应当注重内容。在充分发掘民族传统音乐的基础上，去吸取外国音乐的长处，加以创新，使之既不失民族的神韵，同时又富于现代气息，得到世界的认可。
日本音乐家的预言
转眼间，回国日期临近，依依惜别之情涌上心头。
最后一场演出结束了。世田谷美术馆为我举办了欢送宴会。宴会上，日本著名音乐评论家丹羽正明教授对我的演奏给予了鼓励。他认为："演员的功底扎实，对作品的理解深刻，表现力丰富，粗犷激烈的格斗与富有人情味的表情结合得十分得体"。他还说："日本虽然保存了古代琵琶，但中国却改造、发展了琵琶"。青年作曲家藤枝守也即席讲话。他预言：今后的世界音乐应当而且可能是亚洲音乐，特别是亚洲女性型音乐。他的见解得到了在坐各位的一致赞同。由于作曲家的偏爱，他请我再次演奏《月夜吟》（这首乐曲由我创作并请中国新闻电影制片厂著名作曲家张福全先生修整合作完成）。坐在一旁的雕刻家坂田善国先生从造型的角度对我说：你端坐斜抱琵琶的姿势，使我想起了毕加索的名画《弹吉他的老人》。他由衷地希望我再次来日本演奏，让代表中国造型美、音乐美的使者给更多的日本人带来艺术上的享受。
阵阵欢笑，使大家沉浸在无比快乐之中。最后讲话的是世田谷美术馆馆长大岛清次先生，他是位音乐素养很高的长者，我的演出，他几乎场场不拉，并称自己为"琵琶迷"。但他的评价对我来说太高了："如此绝技，包容东西洋弹拨乐器的表现力，堪称魁首"。他是中国音乐的知音，由于对琵琶艺术的共同热爱，使我们成为很好的朋友。
面对这些赞誉，这些鼓励，这些期待，使我更加坚定了一个信念，那就是：用琵琶的语言去同世界对话，让中华民族的音乐艺术走向世界。
二、中国音乐的魅力
2002年以前，在中瑞音乐文化交流史上，瑞典音乐家协会曾有两次邀请中国音乐家举办中国民族音乐会，我是唯一两次艺术活动的参与者。一次是代表中国音乐家协会4人独奏家小组，另一次是代表中国文化部中央民族乐团8人独奏小组。在风景如画的北欧瑞典，感受到了异国情致和音乐魅力的感动。特别让我为之震惊的是，长达十年的跨度，中国翻天覆地，而这里几乎没有太多的变化，甚至连接待方的负责人依然是那位我们当时挥泪告别的小姐，不可思议！也许，这就是人们羡慕北欧式的安逸生活，一成不变。国际知名品牌"宜家家居"让很多人认识和了解瑞典人的生活和情趣，上午去宜家购物，也使我回想起了1992年人民音乐11期刊登过我的一篇随想《中国音乐的魅力》，当作一次回顾吧！
从瑞典演出归来已近一个月，当我翻看着一张张彩色照片，那一幕幕难忘的场景仿佛又在眼前。
1992年3月5日至22日，应瑞典音协的邀请，黄河、戴亚、宋飞和我共四人赴瑞典参加北欧艺术节期间的巡回演出。这是中瑞音乐文化交流以来，我国首次派出的民乐小组。
按照预定计划，到达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24小时之后就是首场演出，尽管由于时差和12小时的长途飞行。我们都感到有些疲劳，但大家以最饱满的精神状态，在斯德哥尔摩最繁华的文化中心大厦奏响了我们瑞典之行的序曲：《阳关三叠》、《十面埋伏》、《鹧鸪飞》、《二泉映月》等扬琴、琵琶、笛子、二胡乐曲。当这些中国的民族乐器出现在舞台上，当这些古老的东方乐曲回荡在剧场时，观众席上不时爆发出阵阵热烈的掌声，特别是用中国乐器演奏的瑞典民歌〈啊，迷人的维尔姆兰〉时，更是在场观众激动万分。
首场演出获得了成功。当我们手捧观众献上的一束束鲜花站在舞台上谢幕时，激动、喜悦与自豪的心情真是难以言喻。当地报纸第二天就对我们的首场演出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认为：这支有四位青年演奏家组成的音乐小组，具备惊人的技艺和高超的修养，每个演员都各具特色；扬琴--味道浓厚；笛子--技术全面；二胡--仿鸟逼真；琵琶--趣味高雅。认为演奏值得一听，很有特点。
演出一炮打响之后，我们又前往瑞典国家电台演播厅，进行现场直播。中国独具魅力的民族音乐通过电波传遍了瑞典全国各地，并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在电台直播演出尚未结束时，一位年过半百的女士就向节目主持人提出，希望能为远道而来的中国艺术家敬献鲜花，以表达她激动兴奋的心情。电台主持人听了我们的音乐会，也异常兴奋地表示：今后一定要多组织这样的演出，多向瑞典听众介绍中国音乐和东方文化。
在斯德哥尔摩两场音乐会之后，我们又开始了在瑞典南部的巡回演出。短短的十几天时间里，我们共跑了七个城市，真是马不停蹄。每到一地，我们的演出都受到了极其热烈的欢迎。有的观众为了能多看几场我们的演出，甚至从这个城市跟到下个城市，其情形令人感动不已。有位孕妇，在斯德哥尔摩看了我们的演出后，激动万分，立即打电话给他在外地搞作曲的丈夫，让他一定要赶来欣赏我们的演出。于是她丈夫开了六个小时的车赶到乌洛斯德伦（Olofst-nrom）参加了音乐会，并在演出结束后特意到后台来向我们倾吐他们的观感。
瑞典人口不多，全国一共才不到一千万人。所以，在街上看不到我们在国内通常见到的人群熙嚷的景象。同样，在剧场看演出的观众也都不是很多，但瑞典人所表现出的较高的艺术修养和对中国民族音乐的浓厚兴趣及对东方艺术的理解，却令我们惊讶、让我们感动、使我们自豪。每当音乐会结束，热情的观众往往站在座位前长时间的鼓掌，久久不肯离去，我们只能频频地鞠躬、谢幕、返场。有的观众还走上舞台摸摸乐器、看看乐谱，好奇地问这问那。不少观众还请演员同他们一起合影或签名留念。有的则希望得到我们演奏录制的音带，不少地区的文化组织在演出结束后特为我们举办鸡尾酒会。一方面庆贺演出成功，另一方面进行艺术交流与沟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