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官司其实很简单,没有复杂的过程,事实都是明摆着的,只要把道理讲明,责任分清,套用法规,便可结案。陶再生与俗小花的律师韦铁林在法庭上,各自阐述事故经过,双方也进行过严肃认真的答辩,最后双方的焦点放在责任二字上。只有分清责任,才能定案。陶再生提出的理由是:“房子虽是中南分局的,负有房屋维修责任。但是砸伤佫玲的并不是房屋建筑设施,而是房屋顶上个人安装的电视天线架。此架安装没有经过分局领导的允许同意,责任应由私自安装天线架的住户老于头来承担。”
中南养路工区养路工老于头也应法庭调查,特请前排就坐。老于头听陶再生这么一说,心里又气又怕。他当了一辈子养路工,人本份老实,一生没正式娶过老婆,一直住单身宿舍,几年前分局盖了新办公楼,他也要退休了,才挤进老办公楼,一个人占了一间,算他有了一个独立的家。用退休费买了一台电视机,算是老有所乐。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老于头未把电视机天线架安装稳当,被风刮下来打伤了人。老于头从内心感到惭愧,内疚,只恨自己手头钱少,爱莫能助。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陶再生再把责任推给了他老于头。自从恪小花十年前钻进他老于头的热被窝后,老于头从内心由衷地感谢恪小花,是恪小花使他这辈子惟一的一次尝到过女人的味道。尽管他后来知道是做了陶再生的替死鬼,讲起来他恨陶再生,但是从内心深处他又感谢陶再生,没有陶再生,他老于头恐怕这辈子是尝不到女人味了,这种替死鬼值得,他没有真正后悔过。尽管他也对做陶再生的替死鬼而气恼过,但当他想到佫小花那令他神往的女人情乐时候,他的内心又立即平衡了。可这次陶再生再要他做替死鬼时,他气炸了,他再也不愿做陶再生的替死鬼了。可他又感到十分的担惊受怕,惶恐不安。因为他知道,打伤小佫玲的正是他老于头安装的天线架,他老于头有不可推脱的责任。特别是听说小俗玲救治需要二十万的数目,把他吓坏了。当养路工二三十年,虽然孑然一身,一人吃饱全家人不饿,可每个月几百块钱的工资节省下来,充其量也不过几万,就是赔上老命也值不了二十万呀。老于头在心里这么又气又怕的想着,眼泪巴巴地坐在旁听席一句话说不出来。此时,老于头不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而是他天生的笨嘴拙舌,心里有数,可就是说不出来。别说是对簿公堂,就是站在公堂上他也觉得两腿发酸站不稳,哪还说得出话来。
陶再生提出的理由表面听起来也不无道理,房屋虽然是单位的。但电视机天线是个人的。单位物业管理再严也不会管到个人的电视机天线上,伤人的东西不是他陶再生职权管辖的项目。因此,陶再生必须把责任推出去,只有推脱了责任才能够赢得官司,威振官场,弘扬官运。
到底还是律师韦铁林稳得住阵脚,他不慌不忙,口齿伶俐,抓住要害,几句话就改变了法庭上的紧张局面。韦律师提出的理由是:“安装电视机天线的房屋,是中南分局物业管理所的管辖项目,我先问这栋房屋每年的物业管理计划是什么,谁能拿得出依据?再请问中南分局主管后勤工作的领导陶再生,你去没去察看过这栋大楼的情况?你手下专管物业的人员去察看过没有?我可以准确的告诉公堂上下在座的各位,到今天对簿公堂前,从管理物业的领导到工作人员,没有任何一个人去察看管理过这栋房屋,那房顶上是个什么状况你陶再生说得上来吗?你陶再生手下管理物业的任何一个人,能说得上来吗?出了伤人事故这么久了,仍没有制定一条整改措施。自从分局机关从这栋破旧办公楼搬迁到新楼后,物业管理部门就再也没有做过管理维修计划。房顶已经开裂,别说房顶上掉下杂物伤人,还有可能发生大楼倒塌的事故,到时候受伤的就不是一个小俗玲了。你们说这个责任能推脱得了吗?当然罗,作为老于头也有一定的责任。电视机天线架毕竟是他自己在没有经物业部门同意,私自搬上去的,又没有安装牢固,也是造成伤人事故的原因之一。根据责任的轻重,建议法院按十比一的比例赔偿恪玲的医疗费。”
法院民事庭周法宪庭长经过调解合议,采纳了律师韦铁林的建议,判决:中南分局承担医疗费十八万元,另加营养补助和恢复期间的有关费用五万元,退休工人老于头承担医疗费二万元。
周庭长宣布判决结果,陶再生心里很不服气,他认为法官太不讲官场情面。法官也是官,为什么不给他点官面子。自古官官相护,却不为他陶副官相护,使他第一次在官场上失了面子,在中南造成极大的负面影响,给他的官运带来了背时运。他气他恼,他在心里大骂法官不懂官味。甚至他在心里想,本官有朝一日掌握大权,定叫它权大于法,他要让所有的法规都在他权力控制之下……但是他也有一丝安慰,虽然失了官面,可毕竟他的小孩有救治的希望,虽然他不想公开的去认自己的女儿,可在内心深处还是暗暗为她祝福。
判决宣布后老于头如卸重负,有一种从心底发出的畅快,他并不心痛自己要出二万块钱的赔偿费,相反则认为法律的力量最大,给人公正公平公道。他确实认为自己有错,是这起伤人事故的罪人之一,应该受罚,赔得合情合理,他愿意赔钱为恪玲治伤,因为他与小恪玲还有一段世故亲情缘。当年佫外藐莅匿陡晏位永谀脞干旦朐陔于是他老于头的精血时,是他老于头认死理,死活咬定人的精血不可能有一两年的生命力,硬是不签字,佫小花才无可奈何的把小恪玲生下来。如果当时他要是大笔一挥签下他老于头的名字,医生就会给恪小花做打胎手术,这世界上就不会有恪玲了。从客观上讲是他老于头救了俗玲一条命。因此老于头不论是从良心上讲,还是从道义讲,他都心甘情愿的为救治小恪玲出钱出力,也算是他老于头第二次救小俗玲吧。老于头从法庭回家,取出自己一生中仅存的五万元钱,全部交给了恪小花。恪小花并不理解老于头为什么要给她五万,是不是老于头搞错了,因为判决书明明写着二万。佫小花也不多说,将三万元还给老于头说:“判决书上是二万,我就只收二万,多一分我也不要,您老还是收回去吧。”
老于头又将三万元钱塞回给恪小花,激动而又严肃的说:“小花,你怎就不明白呢,第一次救恪玲的是我老于头三个字没签,要不然就不存在有恪玲的今天。那么第二次救佫玲,我老于头多出三万块钱有什么不应该?这叫救人救到底,你明白吗?说句心里话,我老于头手上只有五万块钱,要是有二十万,还用得着你上法庭去打官司么?我老于头早就慷慨解囊了。现在小俗玲终于有救了,我老于头高兴呀。三万元钱是我老于头的一点心意呀,你无论如何要收下。”
佫小花听老于头这么一说,也觉得在理,佫玲来到世上,确实是他老于头认死理不肯签字,才免了灭胎之灾。佫玲受伤,老于头确有一定责任,法院虽然判他赔偿二万,但他于心不忍,想多出点钱表示心意,也在情理中。其实老于头就算没有事故责任,就凭他与佫玲的那层特殊关系,他也会心甘情愿的出钱为佫玲治伤。别看他平时敝帚自珍,把钱看得万斤重,可在这个时候他老于头决不吝啬,愿将口袋翻个底朝天。恪小花见老于头心诚意切,也只好先收下。但恪小花心里早有打算,她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去动用老于头的钱,她要把钱存起来,找适当时机再送还给老于头。她知道老于头一辈子不容易,膝下无儿无女,孤独一人,那点退休费吃穿用后所剩无几,老来三病二痛也是要用钱的,不能让他变得四大皆空啊。
律师韦铁林的心情却与往常一样,每次打赢官司他都高兴,但他并不是认为自己有能力打赢了官司而高兴,而是他再一次用法律的武器为弱小者讨还了公道,争得了正当的权利,他是替弱小者而高兴,他是替在现实生活中受欺辱而又被法律保护的良民而高兴。
真正开心的要属范明亮,他没有想到自己罢官后,第一次做了一件他在官场上做不到的大好事,他仿佛觉得是他救了一大一小两个女人。他在心里想,要是没有他范明亮夜闯老虎岩,说不定恪小花早葬身虎口了;要不是他范明亮救人有高招,俗小花早就扑向死亡了:要不是他范明亮巧言相劝,慷慨解囊相助,帮她找人打官司,恪小花恐怕早离开了这个阳光灿烂的世界,小俗玲也就从白衣天使面前归天而去了。这一大一小的女人,也许早就从人间悄悄地消失了。范明亮想,虽然不是什么大壮举,但毕竟救了两条生命。俗话说救人一命,得道升天,我连救两条性命,可谓道乎天乎?范明亮虽然这么想,可他还是觉得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不过是让他遇见了而已。如果是别人遇见了,别人也会像他这样去做。他认为救人也应该是人的本性之一,要不然这个世界就会成为孤独的世界个体,何谓世界整体呢?
其实真正高兴的还是恪小花,一方面,她高兴自己的女儿有救了,因为她合法的得到了那一大笔对于她来讲是一个天文数字的救治医药费。有了钱,女儿才有重新站起来的希望。她也高兴自己在法律面前站起来了,是法律给了她一个公道,从此,她要堂堂正正的做人,再也不要像过去那样躲在下三流的底下,不敢抬头了。她更高兴自己结识了像范明亮、韦铁林那样的许多朋友,她想通了,这个世界不仅仅是乌云密布的山头,更有阳光灿烂的天空。从此,她再也不像过去那样痛恨世界上所有的男人了,她要强行忘掉与陶再生那段痛苦的历史,她要重树自我,重新开始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