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与阅世
读书有如阅世。因为好书大抵都是杰出心灵阅尽尘世沧桑的体验和记录,其间种种兴会际遇、人情冷暖,无一不是作者所生活的那个特定时代的写照。久久地沉浸于古往今来千变万化的人生情境当中,透视那一个个崇高或者渺小、诚实或者奸诈的心灵,自然就悟得了人生的微妙曲折,验证了生活的酸甜苦辣。如此看来,多读书者阅世亦深。
同样,阅世也如读书。看看我们的周围,可以说每一个精细敏感的心灵都在阅读和写作人生的大书,他们以自己的奋斗与追求、失败与调整敷演着一个个生动的故事,在一连串的相识、相知、相争中拓展出主题、结构和氛围,此时若能有阅世如读书的胸襟与眼光,将周围的人看成是书中人,将遭遇的事当作书中事,自然便会有一种跳出去的洒脱和轻松。阅世如读书者,人生岂不乐矣!
读书与阅世如此贯通,那么,在读书中阅世,在阅世中读书,不断循环往复互为比照,也许便会形成自己独特的人生态度和行为方式,也许便能达到那些不读书的人所难以企及的俯瞰人生的境界。
有人说,读书宜专;也有人说,读书宜杂。到底是专好还是杂好,这个问题其实并不能泛泛而论,必须联系各人读书的动机和目的来作具体的分析。
大凡为了写专论做学问而读书,当然以专为好。学问一途,贵在专精深透,不专便无以精,不精便断难深透。古代学人的韦编三绝、皓首穷经,可以说是专的典范。若以社会人生的眼光观之,这种对学问的专注似乎过于迂执而缺少机变,但就人类薪火相传的文化积累而言却是功勋卓著。很难设想,离开了一代代学人读书的专精深透,人类精神文化生活的水准会持续不断地提高!
在现代社会里,读书人渐渐多了起来,更多的读书人并非是为了研究某一门学问而读书。开阔视野、增广见闻、陶冶心灵、丰富生活——读书的目的变得非常宽泛,不再仅仅局限在书本身。读书更多地成了生活的必备,成了阅世的基础。这样的读书当然以杂一点为好,唯有杂方能验证生活的丰富、多样、博大,唯有杂方能培养我们面对社会的宽容、机敏和超越。
人类在其发展的漫漫长路上,需要精神营养源源不断地补充,因而须臾不可离开读书;读书的专和杂,对于丰富人类的精神生活各有其作用。必须注意的是,现今我们的读书其实更多地是为了阅世之需,生活既然那样复杂多变,我们的读书自然需要多一点、杂一点。不过,对杂的需要并非是对专的排斥。
读书是享受,阅世是磨炼。
我们是习惯于沉迷在享受之中的。古往今来,读书作为一种高雅的享受被人们赞叹不已,所谓箪食瓢饮,所谓陋室生春,所谓红袖添香。读书仕进的至高无上地位的确定,引发了多少读书人的自以为是和沾沾自喜,太多的逸事珍闻的迁延流播,给枯燥的读书生活带来了无穷无尽的趣味和诗意。久而久之,热爱读书、尊崇读书、倡导读书,成了我们一代一代继承发扬的文化传统。
然而我们往往忽略阅世。与对读书的推崇备至相比,我们的传统对于实践的意义和作用似乎不怎么喜欢寻根究底。人生阅历不重要,身体力行不重要,经世致用不重要,重要的只是读书、读书、再读书。书斋一旦成了整个世界,读书一旦成了人生的全部内容,许多读书人精神上都患了发育不良症,迂腐偏执的多了,坐而论道的多了,清谈误国的多了,死读书、读死书的书蛀虫、书呆子一代一代衍生不绝,儒林世相总是让我们感到失望和难堪。
比之于读书,阅世其实更为艰难也更为重要。读书固然可以拓宽阅世的眼光,可以增加阅世的体验,可以为阅世打下基础,但阅世毕竟是属于个人的独立行为,生活中各种磨难要自己去经受,心灵的各种痛苦要自己去承担,改造社会的实践要靠自己去身体力行。阅世是一场孤独的人生长旅,一方面要通过读书不断地补充精神营养,另一方面要靠自己的顽强拼搏不断地开拓未来的道路。唯有在艰难的阅世之中,我们每个人的人生才能变得丰厚起来,人类也才能不断地改变自己的生存环境。
阅读是心灵的延伸
人类就个体而言,其所生存的现实时空是非常促狭的。要拓展生存时空,更多地需要借助精神之翼,展开心灵之旅,以超越现实时空的制约。而读书,则是振起精神之翼,完成种种心灵之旅的根本动力源,是穿越时空隧道的中介和延伸自我的依托。
蛰居一隅,我们都有认识自我以及周边世界的必要和欲求。为此,我们固然可以行,可以悟,可以仿,但根本的一点是我们要有知。这种知当然主要指的是间接知识,亦即已经载入书籍的精神之粮。缺乏这种知识作基础,我们将行而无效,悟而不得,东施效颦,徒添人间许多笑柄。对于人类发生认识论而言,“神农尝百草”般的行是知之始,是没有错的。但是,对于个体发生认识论而言,这种模式不一定全对,甚至有害。已经知道某种花草有毒,就断然不会再尝的。一代人的聪明与发展取决于能否迅速准确地把握人类已经具有的知识,并在此基础上发现或创造新知。因而,说知是行之基,亦非为过。这种知,主要靠读书而来。我们称羡某人博古通今,学富五车,事实上还是讲他博览群书,学问渊博,是说他借着读书,将自我延伸得要比一般人辽远,精神自然要比一般人博大。
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其实,未必尽然。对于一个没有相关知识储备的人来说,行万里路也只不过走走罢了。这种人想靠“行”来获得某种认知的升华,只是自欺欺人。自欺倒也无可指责,欺人则是不可饶恕的。对他来说,行程当中外面的景观仅仅是物质的呈现,决不可能产生相应的文化意蕴。
我们说某人在某一领域目光敏锐深邃,观察细致周到,并非说某人眼睛的生理构造有怎样的特别之处,而是说他拥有一双由知识造就出来的智慧之眼。一位天文学家和一位更夫同样用射电望远镜去观测太空,他们所“看”到的事实是决然不同的。同样,多少人曾经在余秋雨先生之前就畅游过相同的名山大川,饱览过一样的文化景观,但是为何一定要等到余秋雨先生来“边走边写”,才能有一部融山川名胜和文化沉思于一体的、读来令人荡气回肠的《文化苦旅》呢?导致这种现象,固然有许多方面的原因,但是,知识储备和由此而衍生的眼光差异,想来是主要的原因吧。
纵览古今,大凡有成就者无不是自我在纵深方面得到了无限的延伸。这种延伸的中介或依托,简而言之,就是读书——阅读用符号表述的各种现实和思想,充实自己的精神之库,造就自己的智慧之眼,使自己蜗居的时空得到极大的拓展。
20世纪40年代末,美国有位叫戴尔(E.Dal)的传播学者写了一本名为《经验之塔》的书。他认为,知识经验主要来源于做的经验、观察的经验和抽象经验三种渠道。后两者又称为“替代经验”。所谓替代经验,简而言之,就是间接经验,亦即凡是知识经验,都要亲身经历,我们通过照片、电影、电视和语言的描述,一样可以获得相似的结果。事实上人正是利用替代经验,才使自己的知识经验成几何级数增加,也正是这点,人与其他动物才有了根本的区别。诚如哲学家卡西尔说:“人是创造和使用符号的动物。”比如我们虽然没有到过尼亚加拉大瀑布,但是借着图片和语言文字描述,我们总能获得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甚至对尼亚加拉大瀑布的地形、地貌、产生原因以及方向和气候特点,还会有更深刻的了解。戴尔将这三种知识经验来源,构结成为一个金字塔般的层次,因而称此番理论为“经验之塔”。在这个塔形中,戴尔将抽象的经验,亦即通过语言文字符号获得的经验,安排在尖塔上,往下依次为观察的经验、做的经验。
解读这个经验之塔,可以有两种思路,一是由下向上,阐释的是人类发生认识过程,即行是知之始;二是由上往下,阐释的是个体发生认识过程,即知是行之基。在我看来,第二种思路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更有益处。“知”的缺乏或不足,不仅会导致“行而无效”,而且观察亦会陷入雾里看花的窘状,观不清,察不明。而“知”的累积或素养,主要靠的是读书。不断地读书,知识经验便能获得一种从量变到质变的飞跃,从而使自我得到有意义的延伸。
借着读书,自我便从促狭、渺小、有限迈向辽阔、广大和无限,映显出自我精神发展的广袤无垠。借此,自我迈上开放的发展之路,使自我不断地与外界交流,保持自我的生命活力,免遭封闭的荼毒,免于坐井观天、夜郎自大的局促和悲哀。
借着读书,我们便在瞬间完成了从付出微薄代价到赚取巨大精神利润的“惊险跳跃”。这种跳跃,使我们可以在短时间内获得前人花数年、数十年甚至数代人才明了的知识经验。这,无疑延长了我们的生命。这种意义下的读书,是在行使我们与生俱来的“智慧增值”的权利。谁不能利用这种权利给自己的知识或智慧带来几何级数的增长,谁的生命质量将会大打折扣。
借着读书,我们可以将古今中外的智者云集于一室,用一颗虔诚的心将其清供,集聚他们的智慧之光,荡涤我们内心的尘垢和愚昧,获得透明和澄澈。这种读书可以谓之“召集智慧”。
阅读使人头脑灵活
马克思的女儿曾问马克思:“你最喜欢做的事是什么?”马克思毫不犹豫地回答:“啃书本。”在寓居伦敦期间,马克思每天九点准时到大英博物馆阅览室,坐在他经常坐的椅子上,孜孜不倦地读书和写作,晚上八九点钟才回去。为了写作《资本论》,他曾钻研过1500种书,并且都作了笔记。他有一个习惯,看书时常常情不自禁地用脚来回擦地,长年累月,把阅览室座位下坚硬的水泥地板磨了一个坑,显出清晰的脚印,人们称它是马克思的光辉“足迹”。
毛泽东同志在投考长沙第一师范前半年,每当长沙图书馆一开馆就进去,闭馆才出来,天天如此,风雨无阻,只在中午买几个包子或饼子充饥。他后来自己回忆说:“我没有进过大学,也没有留过洋,我读书最久的地方是湖南第一师范,它替我打好了文化的基础。但在我的学习生活中最有收获的时期却是在湖南图书馆的半年。这正是辛亥革命后的一年,我已经十九岁了。不但没有读过几本书,连世界上究竟有些什么样的书,哪些书是我应该读的,都一点不知道。及至走进湖南图书馆,楼上楼下,满柜满架都是书,这些书都是我从来没见过的,真不知道从哪儿读起。原来每读一本书,觉得都有新的内容、新的体会,于是下决心要尽最大的努力尽量多读一些。我就贪婪地读,拼命地读,正像牛闯进了人家的菜园,尝到了菜的味道,就拼命地吃个不停一样。”解放以后,据不完全统计,从进北京到1966年9月,毛泽东同志从北京图书馆等单位借阅的各种图书达2000余种5000余册。仅1974年一年,借阅北京图书馆等单位的书刊就近600种1100余册。
列宁的夫人克鲁普斯卡娅回忆列宁时说:“图书馆在弗拉基米尔·伊里奇的一生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在他从事的那种浩繁的工作中,图书给了他以帮助,给了他以知识,这些知识是他出色地掌握了的。否则,他就不可能成为我们大家所知道的那个列宁了。”
这些伟大的导师、聪明的巨人都和读书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我们可以这样说,如果他们不是这样酷爱读书,他们的聪明才智是不会发挥得这样充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