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比赛当天。飞扬来吴双家楼下等她。
“你,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面膜没按我说的敷,过敏了?”看到吴双带着大口罩站在自己面前,飞扬吓了一跳。
“没有啊。”吴双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有一种模糊的喜感。
飞扬上前,扒拉开吴双的手,撩开她的口罩,一张白白净净的脸,“没事啊,你带什么口罩?”
吴双慌忙把口罩重新戴好,又反复摸了摸,确定没有问题了,“我害怕。你说他不认识我了怎么办。”
飞扬觉得好气又好笑:“他又没被车撞,也没得失忆,你们俩以前那么郎情妾意的,怎么他就把你忘了呢。”
吴双听了有些怯懦,“什么啊,不是你想的这样。我喜欢他,他对我可没意思,我也不是那种花痴,不是一定非得要和他怎么样,我就是想看到他实现自己的理想,我知道其实我们俩距离挺远的,今天就当去支持个老朋友。”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你这是真心话吗?”
吴双顾不上飞扬探究的目光,径直走着在前边开路。
比赛是13:30开始,离开场差不多还有10多分钟的时候,吴双站在VIP席往身后看,“怎么还空着那么多座位,看比赛的人不着急入场吗?”
“谁都像你那么急呢。人来的差不多了也,还是那句话,国球的悲哀。不过,我说,现在是7月份,你不嫌热啊,就算你耐得住,你不觉得带个口罩很怪吗?我给你摘下来。”
吴双左摇右摆的躲着飞扬的手。
“好的,观众朋友们,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今天的运动员,他们分别是主场北京南山集团的主教练郭召,队员宋超,陈洋,齐胜磊,张末,远道而来的朋友山东启泰队的主教练陈正伟,队员王路一,卓航,李剑,张留真。”主持人每念到一个人,运动员就会向全场举手示意。到张留真的时候,吴双拼命用手按住口罩下的嘴,仿佛稍一松手,心就会从嗓子眼吐出来。
“哇哦,这小子,真长成个祸害了。我不是当着你面夸他啊,他绝对是打球的里面长的最精致的。是不是?”飞扬在一边咂嘴。“是不是,双双。双双?”半天没等到答复,飞扬看向吴双。此时的吴双已经哭成了泪人,张留真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愁喜。似乎她没有这两年的等待,他也不曾经历毁灭性的打击,依然是那个自信傲气,野心勃勃的明日之星,她知道这两年他一定承受了不少,万幸,他背依然挺的笔直,脊梁依然硬。
“张继科是这场比赛的一单,山东的主教练挺欣赏他的,肯花心思培养他,你知道吗,通常担任一单的,都不是普通的角色,就连温东诚和程岳都打不了一单。你看,他要开打了,第一场他对北京的齐胜磊,这场应该没什么悬念,齐胜磊反手还行,正手就是个车祸现场。”飞扬充分发挥自己羽毛球行家的博闻强识,一旁解说。
比赛要开始了,双方运动员就位,张留真走过来的时候,吴双的手心黏糊糊的,满是汗。她脑子里突然出现了小说里的一句话:我遥遥而来。携今生后世。终于,终于得遇他。三千红尘灿如桃花。她的三千红尘,因他灿若桃花。
这场比赛正如飞扬赛前预见的那样,张留真2-0大比分取胜。“我说的吧,你可以歇会了,他得等第四场的时候再上,要是到时候有必要的话。”
“飞扬,你说他打的怎么样?”
“啊?干嘛问这个,我以为你更关心他长成什么样?”飞扬乐着调侃。
“哎,说正经的呢,我只知道他赢了,可看不出打的怎么样,你不是专业的吗?”
飞扬的眼光看向已经坐在休息区喝水的张留真:“这个,双双,我不知道怎么说。打的怎么样,得看和谁比。要是和二队的比,他完胜。要是和一队非主力,非重点比,他也有的一打。”
“那和主力比呢?”吴双追问。
飞扬笑了,“这没可比性,主力都是被国际国内大赛淬炼过的,参加过大赛的人见识自然不一般,境界要比毛头小子高多了。”
“那和温东诚他们比呢,他的水平应该差不多吧。”
“这个。”飞扬有些犹豫,“双双,我以前也说过,省队的训练水平是没办法跟国家队比的。现在张留真的问题是他的正手稳定性,和正反手切换衔接方面-----”飞扬这边滔滔不绝的进行专业分析,可吴双却是心沉到谷底,再也听不进去别的了。
比赛打的很焦灼。大比分,北京以2—1领先山东。张留真再次上场。
“这场,他对北京的一单张末,这场也没啥悬念,张末是世界冠军,实力有悬殊,张留真也没什么辄,羽超五局三胜制,这场他要是输了,就不用继续了。北京3-1山东。”
吴双不高兴了:“这还没打呢,你能不瞎说吗,你到底希望哪边赢?”
飞扬直呼委屈:“刚第一盘,我说张留真赢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我是瞎说啊?再说了,我是北京人,当然希望北京队赢了,难道你希望山东赢?”
看到吴双坚定的点头,飞扬不禁感叹:“幸好乒乓球看的人少,要是你在工体,北京国安主场的时候,说你希望别的队赢,非得被国安球迷群殴的脑浆乱飞不可。”
吴双专注的盯着场内的进程,她不懂技术,但可以感受到留真的压力,他和两年前一样,一遇到什么棘手的对手,就不自觉的在发球之前转拍子。
飞扬没胡说,张末确实技高一筹,大比分1-0领先。不过其实每局的比分咬的很紧,21-19,现在正打到12-10,看的出来,留真也在拼,特别是这决定性的第二局,打到19-19的时候,连飞扬都紧张的直搓手。一个网前摆短,一个变直线。19-21。伴着一声短促有力的吼声,张留真搬回一局。
“这小子,胆子真大!”飞扬长舒了口气。
吴双更是兴奋:“他是不是能赢!”飞扬泼冷水道:“三局两胜,怎么就他赢啊,现在不过是还没输,还有点机会而已。”
在张留真搬回一局后,又一鼓作气的拉开第三局比分差距13-17。连宋飞扬都不得不松口,“这小子,还真不能小看他。”
本来形式已经是一片大好,可不知怎么,张留真开始连连失误,脚步也显得发虚。张末见势,加强了拼杀,步步紧逼。
21:18,“还是太毛躁了点。”飞扬起身。“还没比完啊!”吴双着急了。“谁说的?你还想打几局啊?三局两胜,是张留真输了。走吧,咱们去休息室。”飞扬往起拉她。“休息室,去干嘛?”
“当然是去找张留真啊,你还真当自己是球迷啊,别入戏太深哈。”
“啊?不,我不去,哪儿肯定好多别的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姐,你这小胆儿,多认识点人没坏处,山东启泰的前主教练尹重算是我的师公,今天也来督战。王路一以前在二队是我爸的队员,我正好介绍你给他们认识,没准能打听出张留真的不少事呢?“
“还是不要了,我在场馆门口等你吧,你问问他过的好不好。还有别主动提起我,如果他要问起我的话,你就说你也不清楚,如果他想见我,那你就给我发短信,我准备一下,回你之后你再带他来。“吴双快速的进行大脑风暴,衡量着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
“我真服了,要是他问我,吴双还活着吧。我说,我不知道,你觉得这像话吗?“飞扬对吴双这种心眼算计很是不屑,不过还是应承下来,跑去后台。
吴双就坐在场馆门口等,顶着太阳,熬着念想。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飞扬的短信来了:双双,你先走吧,我师公像800年没说过话一样,逮着我狠聊,现在话绕的有点远,要绕出来还得等会儿。
吴双回过信息:没关系,我找个凉快的地方等。
不知过了多久,吴双被人拍醒。“这么热你也能睡着?“
吴双扬起头,看到飞扬皱着眉头看他,向她身后看了看,没人。“就你一个?“
“嗯,他们时间紧,从后门离开回酒店了,晚上就要回山东,准备下一场主场比赛。”
“哦,见到他了吗?他好吗?”吴双抑制住失望问。
飞扬挠了挠头,“不知道怎么说,我是听他们队其他人说的,张留真刚到省队的时候,每天就压低着帽檐,无所事事,什么精气神都没有。我师公是个惜才的人,他觉得张留真是块好材料,不能眼睁睁的看他毁了,就每天亲自监督他,跟他做技术分析。后来,他就慢慢缓过来了,训练也跟了上来,今年打联赛的胜率也还不错,看这样子,他是想要打回国家队,卷土重来了。”
吴双听的眼睛放光:“那是好事啊。我就知道他能挺过来,他有问我吗?”
叫飞扬真正犯难的地方,也就在这儿。那是发生在差不多一个小时前的事儿了。宋飞扬来到后面的休息室,先碰到的就是在楼道刚打完电话的师兄王路一。两人见面,自然高兴,免不了寒暄。不过飞扬这人关键时刻不含糊,知道自己是肩负任务来的,聊了几句后,就隐隐的把话题往张留真那引:“师兄,我看你们队的一单眼生啊?”“哦,你说留真啊,来我们那快两年了。”“看着挺帅的,人怎么样?”“哈哈,你这丫头,看来是到岁数了。这张留真吧,肯吃苦,也肯用心,悟性很高,技术没什么明显漏洞。你要说人品呢,就是性子有些冷,其他的倒也没啥。不过,人家在山东可有过对象,这我得告诉你知道。”“什么?!有对象!”
王路一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对啊,是有过,那姑娘是我们那女队的,和张留真同岁,长的挺好看的。不过,前些日子分了,人家姑娘还为他哭了几天呢。你说现在这小年轻,刚17,8就开始找对象,你哥我都23了,还耍单儿呢。”飞扬心里装着事儿,没心情和他玩笑,借口一句找尹师公,就抽身遁走了。其实她也不是真心要去找尹重,岁数大的人都话多,聊着聊着就刹不住车,她知道吴双在外边肯定等的心急,就不想把时辰花在和老爷子磨牙上。不过事有不巧,还没看到张留真,就被目光矍铄,中气十足的尹老爷子发现了目标:“哎呦,这不是宋一男家的小丫头吗,都这么大了,快过来让我瞅瞅。”
就是这一嗓子,让她腿瞬时就软了,朝老爷子那蹭了过去,并开始了亲切的,也让她蛋疼的谈话,这谈话包含的信息量简直都能做个叫“国羽60年的访谈”了,从刚建国时候的羽坛奇才周占福到改革开放时候的世羽赛单打三连冠乔威,再到大阪奥运会的团体5连贯,老爷子口若悬河,连绵不绝。国羽是最重辈分,讲规矩的,她虽不算国家队的人,从小耳濡目染,也不敢驳老前辈的面子,只有在一边听着,好不容易讲到了这一代国羽总教练的事儿的时候,外面有个工作人员进来了,说是找尹老有个采访,她这才脱身。
出了门,琢磨着再往里找找的时候,正撞上了整理好东西的张留真。张留真倒没有吃惊,“我刚才看到你了,她呢?”
宋飞扬倒是因为撞上个人,多少有点惊着了,缓过口气,“你看到了,什么时候看到的?”
“最后一局的时候。她呢?”张留真没什么表情,但重复的问话多少泄了他的底。
“你还不了解她吗,小胆子。她就在训练馆门口呢,跟我走吧。”
“我不去了,待会就该随队走了。只要她好就行。”
飞扬不高兴了,“要真是惦记她就去看看,她好?什么叫好?你知道她是怎么熬日子的吗?”
张留真低着头不说话,颤着两扇长长的睫毛。飞扬更来气了,“听说你有女朋友啦?怎么这半年多没听你说过啊。你不想跟吴双聊聊你女朋友的事儿。”
“宋飞扬,你别跟她胡说八道。”这句里有藏不住的怒气。
“我才不胡说八道,你真的把她害惨了,不去亲眼看看,你不会知道她有多可怜,我再问你一遍,去不去?”
“我没办法去,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别逼我了。”张留真的眉毛锁的很深,说不出的无奈。
“如果你要是因为---那你放心,她又不在乎那些,你不觉得,有好多话,你没和她说清楚吗。”飞扬软声劝道。
留真最终叹了口气,“好好照顾她,别让人欺负她。”
飞扬刚才是强压着火气,现在看张留真是个死硬派,立马就变了脸:“好,张留真,你别后悔!她是一直拿你当块宝,可那是在和男生拉个手都得落处分的高中,现在马上就要上大学了,你就往后缩吧,你就顾着你的事业吧,就算你真能行,等你拿了大满贯再去找她,那时候她儿子都会正手抢攻了!
“飞扬,怎么不说话啊,他没问起我吗?”吴双看着飞扬一直在愣神,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啊?他。可能是时间太紧了吧。”
“哦”吴双点了点头,“也是,刚打完比赛挺累的,还要准备别的,我还没听到他的声音呢,他应该变声了吧,好听吗?”
“不好听,像公鸭子。”飞扬看着吴双可怜兮兮的看着她,没辙的笑笑,说了实话,“很有磁性,他要是唱情歌,一定会很勾人。”
“飞扬,你说我是不是太任性了,我就是想让他先找我一次,我是不是错了。”
“吴双,你能不能别再这样了,不值,你不知道,张留真他有女朋友了!”话脱口而出,几乎是话音刚落,她就后悔了。“不是,我说的不完全对,是有过女朋友,已经分了。”
吴双呆住了不说话,也不哭。宋飞扬反而更拿不准,一个劲儿的解释:“他一个人,那时心情肯定也不好,现在的小姑娘多生猛啊,往上硬扑也很平常,现在已经分了。哎,我跟你说实话吧,我和张留真一直没断联系,就是因为你,他每次都会问你。”
吴双只是看了她一眼,还是不说话。飞扬不会明白,现在张留真到底有没有女朋友不重要,重要的是,对吴双来说,张留真已经打破了他们之间心中有数,却都没能说出口的默契。
吴双回到家的时候,浑身的力量仿佛被抽干,她早该想到,时间是世上最狠戾的毒。
“吴狄,我以前给你的那个盒子,你还收着吧?”
吴狄一边狂点鼠标,一边心不在焉的回:”你说那个炸药包啊,在啊。”
“给我把它扔了去,现在就去。”
吴狄正玩到兴头上,没有理会。电脑啪的一下黑屏了,吴狄急红了眼,刚想嚷嚷,回过头就看见吴双惨淡如鬼的脸,火气瞬间四散而逃,忙应着去屋里拿东西。
吴双在一旁看着,突然有些嫌弃自己,她曾以为自己可以无欲无求,她也曾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没真的发生时,尚能用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来宽慰自己,可事到如今,才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是个俗人。
过了几分钟,吴狄从楼下跑回来,呼哧带喘,“姐,已经扔了。”
“阿狄,去捡回来吧,我又不想扔了。”
“啊??不是,我已经扔到垃圾车里了。”吴狄瞠目结舌。
“去拿回来。”
吴狄一脸的委屈不情愿,压着嗓子,骂骂咧咧的下楼去找。
吴双跌坐在沙发里,真的放下,又何尝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