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岭的都城-岭城,这几日格外的热闹,大街上的人流川流不息。南岭国经过了漫长的旱季,终于迎来了一场大雨。虽然产量之地的原气还未恢复,但是所有的不幸和天灾似乎都被这一场雨冲走了。岭城中的人们好像忘记了这一年中的不安、饥荒和动荡,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在大街上赏灯,相互拱手贺喜,庆祝着这中秋佳节。
恭泽只带了两个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行。恭泽慢慢的踱着步子,边走边看,虽然眼前繁花似锦,他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他比谁都清楚,这延绵了许久的旱灾的隐患,不会这么快就过去。一切都像是被白雪覆盖着的大地,看上去一片平静安详,其实到处是危险,一不小心便会万劫不复。
不知不觉,恭元走到了怡红院门口,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怡红院早就人去楼空了,旁边的千色坊自从被大火烧毁了之后,便成了一片荒地。即便今日是中秋之夜,这里还是安静得吓人。没有精致的灯笼,没有嬉笑的仕女,除了月光什么也没有。紧闭的黑漆大门前,满是落叶和灰尘,与外面热闹的大街相比,显得如此的格格不入。怡红院门口那块原本鲜艳夺目的横匾,似乎也黯淡了许多。
即便那日山顶之事已经过了三年,如今他站在这里,心中依旧隐隐作痛。恭元仰起头看着写着“怡红院”三个大字的红漆的招牌,仿佛又看见了叶眉儿在池上顾盼自怜的身影和她带着几分惊慌和迷惑的眼睛。匾牌上朱红的颜色与叶眉儿留给他最后的身影如此的相似。恭泽忽然觉得眼角酸涩,一定是这圆月的光亮太刺眼了。他低下了头,捏紧了拳头,抬步离开。
这三年,父王一直在逼迫他从皇亲国戚家的小姐,邻国的公主中挑选一个出来,做他的正妃。如今对于他来说,是谁在他身边都无所谓了。所以一年前,他娶了宰相薛平的女儿薛飞燕。
恭泽一边低头慢慢的走远,一边想着那日自己是怎样沿着这条路走到大街上,叶眉儿追着他出来,然后惊慌的缩在他的身边躲避着刺客。只是走出了许远之后,在忽明忽暗的树影间,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大门紧闭的怡红院。只瞟了一眼,恭泽便立刻停下了脚步,回转身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怡红院。远远的,他看见怡红院门前的廊下有个小小的身影。他凝神细看,可是廊下分明只有门廊投下的阴影和莹白的月光,什么人也没见。恭泽垂下眼帘,叹了口气,自嘲的笑笑,自己一定太过思念她,以至于看花了眼。这时,这里怎么会有人?即便是有人,也不会是她。她早在三年前便纵身跳入那万丈深渊,除了在梦里,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了。
等他抬起眼,却又分明的看见怡红院下多了一盏灯笼。红色色的灯罩,盈盈跳动的火光,照亮了原本漆黑的匾牌。
恭泽似是被人召唤着一般,不由自主的抬步向着那个灯笼走去。走得近了些,他才看清楚,原来他没有看花眼,那廊下果然有个女子。方才隔得远,她娇小的身子隐在柱子的影子中,所以才不易察觉。她穿着一见月白色的长裙,外面罩着兔毛皮袄,身材娇小,她挂好了一个灯笼,现在正踮着脚,用竹竿挑着另一盏灯笼挂上去。那灯笼是用红色的宫纱和细竹条制的,外面画着精细仕女图,很是精致。
随从立刻低声对恭泽说:“太子殿下小心,此处僻静幽暗,忽然出现一个女子,怕是有诈。”
恭泽听了,停下了脚步,抬了抬手,示意身边的人不要发出声响。他自己也屏住了呼吸远远的看着,生怕惊走了女子。
女子挂好了灯笼,轻喘了一口气,转过身,将竹竿藏在门前的翠竹丛中,擦了擦额头的汗。
恭泽看着月光下那女子的脸,立刻睁大了眼。
女子一见有人,脸上一惊,立刻转身快步的跑开。
恭泽离她尚有数十步,来不及拦住她,只能急切地出声唤到:“请留步。”只是他一出声,那女子逃离的脚步却更快。
恭泽吩咐侍卫说:“给我拦住她,切不可伤了她。”
侍卫跪在恭泽面前说:“殿下,今日只得我们二人跟着殿下出来,若是我们去拦那女子,有人此时对殿下不利,只剩殿下一人,该如何是好?”
恭泽眯眼看着侍卫,冷声说:“何时开始,我的命令也可以商量了。”
侍卫再不敢耽搁,立刻起身,拔地而起,朝女子追去。
恭泽叹了口气:他并不是不知道,这也许又是什么人的计谋。这三年中,不止一次有人用她做文章,或是送来与她长得相似的女子,或是用女子做陷阱诱他入险境。只是,此刻不管是陷阱也好,诱饵也好,他都顾不上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追上她,看看到底她是谁。
侍卫紧追着那个女子不放,只要几步便可以追上了。那个女子却像只兔子一般的灵巧,跑出了怡红院门前的小巷子,一下子钻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眼看就要消失了。
恭泽一见,也顾不得了,一撩袍子,窜上了屋顶,沿着屋顶几个起落,然后在人群的惊叫声中,落在那个女子面前不远处。女子只能停住了脚。她满脸的惊慌,却强作镇定。她的一双大眼睛骨溜溜的乱转四处张望寻找着退路。
恭泽慢慢的走近,镇定了心绪,强压着自己心中的惊涛骇浪,温和的微微一笑,对女子说:“姑娘莫怕,我并无恶意,只是姑娘长得与我的一个故人极似,所以我拦住姑娘,只是想问几句话。若是我唐突了,还请姑娘见谅。”
叶眉儿暗暗松了口气。原来他没有认出她来。
夏侯竺走后,她哭了一阵子,便忽然安静下来。乖乖吃饭睡觉。宫中人都以为她想通了,便放松了对她的看管。
叶眉儿给自己宫里的宫女吃了些安眠的东西,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悄悄溜了出来。
她骑着马狂奔出岐城,欣喜若狂的朝着南岭国的方向跑去。她还未笑完,便被城边等候的十几个人拦住了。原来,夏侯竺知道她不会有这么老实,一定会偷跑出来。他担心她一个人来追他路上会有危险,所以派人在城外等着她十日。若是她真跑出来了,这些人便护送她追上夏侯竺。若是她改了性子,乖乖的呆在城里,这些人便离开岐城去追夏侯竺。
她一直来到南岭国的边界才追上了夏侯竺。她追上了夏侯竺,却又不理他,只是跟着他们。她还在生气,夏侯竺撇下她的事情。
叶眉儿与夏侯竺悄悄回到都城已经好几日了。夏侯竺依旧扮作她的那个又黑又哑的奴仆思夏。而她,则还是扮作面色黝黑,满脸麻子的男人。这么多天,都没人看出破绽。
昨夜夏侯竺终于受不了,好言哄着她,才让她原谅了他。他们缠绵一夜,以至于今日她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她起来时发现夏侯竺又不知道去了何处。叶眉儿在院子里无聊的踱着步,看见围墙上别家挂的灯笼,想起今日是中秋。大街上欢笑的声音传到她空荡荡的房间,让叶眉儿心中很是难受。她想起那日路过怡红院时,看见怡红院破败荒凉的模样,心中更是凄凉。今夜别处都是灯火辉煌,怡红院更显得落寞。她决定怡红院来挂上灯笼,也添添喜气。她以为今夜所有人都去赏灯去了,怡红院外一定是空无一人。所以她才连伪装也未作,便来了,不想却正好遇上了恭泽。
方才她见恭泽紧追不放,还以为恭泽认出了她,吓得心都要停跳了。听恭泽一说,才知道原来他并未认出她来,才放下心来。
叶眉儿在心中飞快地计较着:她那日在悬崖上的戏做得那么真,他们应该不会怀疑,更无法证实叶眉儿还活着。如今她只有一个办法,打死不认她便是叶眉儿。
叶眉儿垂下眼帘,做出害羞的样子,怯怯的问:“公子何事?”
恭泽心中涌上一丝失望,虽然长得与她极似,却不是她。她不会这般扭捏,若是她被他这么拦住,定会直直地看着他,大大咧咧的说:“我不认识你,你找我干嘛?”
恭泽笑了笑,侧身让开道说:“现在无事了。抱歉,打搅了。”
叶眉儿对恭泽款款的行了个礼,强压着自己想要夺路而逃的冲动,低着头,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恭泽背着手默默的垂眼站着。女子经过他的面前,恭泽忽然闻见女子身上飘来的香气。那种香气,不似寻常女子的脂粉味,而像是雨后的竹林淡雅清新。恭泽忽然眼一暗,伸出手拦住了她。
恭泽抬眼看着叶眉儿,问:“我能否请教姑娘的芳名?府上是哪家?”
叶眉儿吃了一惊,转头看着恭泽,额上冒出细细的冷汗来。
如今与她四目相对,恭泽才觉得,她果真是长得和叶眉儿一模一样,特别是那双眼睛,似深潭一般黑幽幽水汪汪的,看的人心神荡漾。
恭泽眼中带笑,静静的等着叶眉儿回话。叶眉儿慌了神,支支吾吾的半日也说不上来。
恭泽也不再迫她,而是微微一笑说:“姑娘不方便告诉我也没有关系。今日已晚,不如我先送姑娘回去。”
叶眉儿一想,这更不行了。即便是她把恭泽随便引到一个什么地方,恭泽也定会派人暗中跟着她。她若回去只会暴露了夏侯竺。可是不回去,她身无分文,能去哪里呢?
恭泽见她目光闪烁,似有难言之隐,心中一动,说:“若是姑娘无处可去,不如,跟我回去。”
叶眉儿想也没有想立刻说:“不行。”
恭泽挑挑眉。叶眉儿假笑了两声,说:“我一个大姑娘家,怎么能跟着你一个陌生男人回去?”
恭泽笑了一声,满脸宠溺地看着这个小脸说:“这个好办。”
夏侯竺这些日子忙于暗中布置兵力,正忙得焦头烂额,无瑕顾忌叶眉儿。中秋之****又忙到子时过了才回来。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房中,却没有看见叶眉儿。夏侯竺忙召人来问,跟着叶眉儿的暗卫回来了一个,说叶眉儿被恭泽带走了。他们怕打草惊蛇坏了大事,不敢将叶眉儿抢回来。恭泽叫来了马车,暗卫追不上了,才回来禀报。夏侯竺听了气得嗖的一声站了起来,咬牙切齿的想:这个恭泽,真是可恶!!他才几日没有盯着叶眉儿,恭泽便又将他老婆掳走了。还好,方才听暗卫的禀报,恭泽应该还未认出叶眉儿,叶眉儿暂时还是安全的。而且他如今尚未准备好,不方便动手,若是操之过急,怕是会前功尽弃。为今之计只能先找到叶眉儿再说,别的什么也不能做。
夏侯竺强按下心头的愤怒,冷声下令悄悄的在全城寻找叶眉儿。可是,恭泽不知道将叶眉儿藏去了哪里,夏侯竺的手下将城中各处找了个遍,就连各家的后院都悄悄搜了一遍,也没有找到叶眉儿的半点踪迹。叶眉儿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夏侯竺还未找到叶眉儿,而白云寺中却忽然来了个显贵的人物——当朝太子的太子妃,薛飞燕。薛飞燕来了白云寺,一不拜佛,二不烧香,直接到了后堂,找到方丈。
方丈将薛飞燕迎到了堂上坐着,奉上香茶,然后双手合十行礼,低头垂手的问道:“何事需要劳动娘娘大驾?”
薛飞燕美丽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淡淡的说:“这几日太子常来宝寺,想来这里定有什么过人之处,所以今日我也来叨扰方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