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眉儿被夏侯竺牵着手,硬拽回到了夏侯家的大宅子中。叶眉儿有些感慨的看着残破的夏侯家大宅子。这还是在她被夏侯竺卖了之后,第一次回到夏侯家。才不过短短的半年,夏侯家便完全变了样子。过去摆满古玩和珍宝的大厅,如今空荡荡的。地上满是落叶和灰尘,家具的碎片散落在四处。长廊上贴着金的木制装饰,如今也残破不堪。就连金丝楠木的柱子似乎也旧了许多。过去大门的廊下人来人往,进门都需要给门房递钱,才能排上队让门房来通报,如今成了乞丐的过夜的地方。
叶眉儿忽然想到一句话: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果真是枯荣转眼间,真是令人感叹。
夏侯竺站在叶眉儿身后看着她微微皱眉,暗暗的叹气,知道她心中所想。他走近叶眉儿,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低声在她耳边说:“莫伤心。总有一天,我会让这一切回到我的手中。”
叶眉儿吃惊的回头看了他一眼。夏侯竺眼中的坚定和光彩,让叶眉儿仿佛又看见了她初次见到的他:满身的傲气,淡定的气质,满腹的抱负,让人无法忽视的光华。
叶眉儿忽然红了眼,低下了头。自从她被夏侯竺卖了之后,她一直很生气。虽然在夏侯家败落前,夏侯竺便已经与她极疏远。可是那时即便是她见不到他,她却仍然相信,他是爱她的。结果,夏侯竺却将她她轻飘飘的推给了别的男人。那种无法发泄的气愤和怨恨却几乎要把她逼疯了。她如今才知道,自己最生气的,不是他的疏忽和无情,而是他失去了自己,还不向她解释,也不让她提问。他不再是那个她爱的,也爱她的夏侯竺。他对于她完全变成了陌生人。
夏侯竺搂紧了她的肩膀,将头搁在她的肩上,喃喃的说:“你知道吗?这些日子,发生了许多事情。一直支撑着我没有倒下的,是我知道你依然爱我。你从未放弃过我。不论我是富贵还是落魄,你对我一直是这样。那一****在怡红院看见你第一眼,你看着我的眼神中不是愤怒,不是怨恨,而是心疼。你知道吗?我看见你的眼神,我的心,也疼得不能呼吸。那时我便知道,你从未离开我。”
叶眉儿的眼泪流了下来,一滴一滴的落在他的手上,沾湿了他的衣袖。他低声说:“别哭,别哭。我不想伤你的心,不久你便会知道我的不得已。不用太久了,你只要再忍耐几日,只要再多些日子就好了。”
夏侯家如今破落得不成样子,实在是无法住人,所以叶眉儿在夏家待到夜幕深沉之时,又回到怡红院。确定恭泽和恭允终于都走了,夏侯竺才放心的离开。
自从夏侯竺和她说了那些话之后,叶眉儿忽然心情开朗了许多。她像是待嫁的大姑娘一般,兴奋中带着几分期盼。她等着夏侯竺实现他的诺言,来这里接走她。
秋风吹掉了所有的黄叶,冬天已经悄悄地来了。一日,叶眉儿坐在镜子前一边哼着歌一边笑嘻嘻的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认真的给自己画眉,擦胭脂。忽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叶眉儿立刻起身跑到门口,打开门。
秋娘站在门口,脸上表情怪异,手里拿着一张纸。
叶眉儿笑嘻嘻地说:“秋娘,何事?”
秋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叶眉儿渐渐收起了笑容,说:“秋娘有事就直说吧。”
秋娘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纸递给了叶眉儿。
叶眉儿接过了秋娘手中的纸,展开,纸上密密麻麻的写了许多,叶眉儿却只看见两个字:“休书。”
叶眉儿一见那两个字,她的心忽然狂跳起来。她笑了笑,安慰自己:这些日子真是有些欢喜过头了,她为何会出现幻觉,看见休书两个字。
她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看了看。那两个字依旧似钉子一般赫然的在纸上。叶眉儿认识,那是夏侯竺的字。她的手哆嗦起来,那张纸变得似有千斤重一般,让她拿不住。她睁大了眼睛细细的看,生怕自己看错,看漏了一个字。
夏侯竺用他刚劲的正楷在纸上写满了蝇头小字,全是写的叶眉儿的过失。简要的说来就是三点:不事公婆,勾结外人,失德失贞。
叶眉儿觉得所有的血都从她的身体里瞬间流失了一般,让她觉得浑身发冷,手脚冰凉。只是一双眼睛却火辣辣的痛得似要烧起来了一般。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寂静得让人害怕。叶眉儿努力睁大了眼,盯着那张纸,却什么也看不清。她忽然笑了,那笑容看了让人鼻酸。她将那张纸折好,小心翼翼放在自己的怀中,似是她珍爱的宝物一般。
见她脸色苍白、眼圈通红的样子,秋娘心中很是不忍。她叹了口气说:“眉儿。其实夏侯公子确实是有许多无奈。今日之事,并非他所愿。你要……。”
叶眉儿再也无法忍受。自己心痛得想要晕倒,却要强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站在这里面对着一个陌生人。她退后一步,将门关上,将秋娘关在门外,便再也支撑不住自己,扶着门,慢慢的瘫软下来。她的头抵着门,摸了摸自己怀中的那张纸。最终,最终,夏侯竺还是狠狠的在她心口上刺了一刀。在给了她这么多希望和幻想之后,又将她推入了深渊。她应该气得大叫,将那张纸撕得粉碎,可是她没有。她要留下这种纸,时时刻刻的提醒自己,男人,有多不可靠。她要日日看着这张纸,握着滴血的心,一步一步再从深渊中上来。
秋娘在门外焦急的拍着门,呼唤着叶眉儿的名字。
青儿的声音却忽然在门外响起:“秋娘,你便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眉儿不是普通女子,她不会做傻事的。”
秋娘停止了呼唤,叹了口气,说:“眉儿。你想通了便出来。这里没有人会在意这个。”
叶眉儿听见这句话,眼泪忽然流了下来。她忽然想起恭泽说的话,是夏侯竺亲手将她卖来了这里。当时,她听见这句话时,还在奇怪:明明是霍挺将她卖来这里,为何恭泽说是夏侯竺。如今她才明白,也许一切都是夏侯竺的所为,被恭泽查了出来,所以恭泽才这么说。难道是夏侯竺一早就计划好了要休了她,所以才将她弄来了这里。在这里,她这失德失贞的弃妇不会被人嫌弃,还能活得很滋润。她是不是应该感谢夏侯竺,为她想好了后路呢?
叶眉儿的脑子里乱哄哄的,像是有无数的蜜蜂在里面嘈杂。她扶着门站了起来,走到床边,倒在床上陷入了昏睡。
叶眉儿做着奇怪的梦。她梦见面前是浓浓的迷雾,前面是一个男子的背影,那个背影模糊不清,变换着,一会是前世的宫泽,一会儿是今世的夏侯竺。叶眉儿不由自主的跟着他,在他身后叫着:“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为什么?”
那个身影始终不回头。叶眉儿便一直追着他。只是他忽远忽近的,让她总也追不上。那人终于停下了脚步,转头来看着她笑。叶眉儿留下了眼泪,那人的那副样子,分明是她第一次看见夏侯竺站在亭子中的模样。叶眉儿走到他身边,拽着他的袖子说:“你既然不喜欢我,为何不休了我。为何要给我那么多的承诺和希望之后,又狠狠的伤害我?”
夏侯竺不出声,只是后退了一步。浓雾瞬间散去,叶眉儿低头一看自己站在悬崖上,夏侯竺伸手一推,她便身体失重的落了下去。
叶眉儿惊叫起来,满头是汗的挣扎着,想要从梦中醒来,可是却似被深潭中的水草缠住了一般,任她怎么努力,都只会越缠越紧。忽然一只手轻抚着她的脸,将她抱在怀里,安慰着她。叶眉儿听见有人在耳边说:“相信我,我从未改变。”
叶眉儿安静下来,她不知怎么的,又梦见了前世的妈妈。她忽然很渴望回到那个世界。在那里,即便是宫泽背叛了她,她也可以躲在母亲身边疗伤,在这里,她却是一个人,孤苦的一个人。叶眉儿喃喃的说:“妈妈,我想你。我想回去,是不是我再死去一次,便能回到你身边呢?”
叶眉儿觉得方才温柔的抱着自己的手忽然收紧了。那只手抱得那么紧,似是要把她变成他身体的一部分,这样她就无法跑掉了一般。
叶眉儿醒了过来,睁开了眼,却没有看见任何人,只有她自己一人在冰冷的床上。清冷的冬月在窗口静静的挂着,将冷冷的月光洒在地上。叶眉儿站起来,走到窗边,望着如钩似的冷月,深呼吸了几口夜里有些刺骨的空气,心情平静了许多。
叶眉儿忽然看见屋后的大树边有个黑黑的影子,似是有人立在树边看着她。等她凝神细看时,那个黑影又不见了。
叶眉儿苦笑了一下:也许,是她离开的时候了。如今她对这里真是了无牵挂了。
早晨,叶眉儿收拾好了行李,想趁着姑娘们都没醒,便悄悄的离去。她将自己后来又攒的赎身的钱放在桌上,然后留了一张纸条给秋娘。她告诉秋娘说,她要离开这里,云游四方。这里是她赎身钱,虽然可能不够,若有一日有缘能再见,她一定将剩下的补上。
她写好纸条,背着小小的包袱,打开门,却见秋娘站在门口。
秋娘瞟了一眼叶眉儿肩膀上包袱,说:“眉儿要走?”
叶眉儿笑了笑,说:“是,我要走了。这些日子多谢秋娘的照顾。”
秋娘点点头,说:“也好,这里如今是不适合你待了。你打算去哪里?”
叶眉儿说:“没有特别的目的地,我只是想去游山玩水,一边走一边看。那里风景漂亮便在哪里停下来歇歇。”
秋娘说:“你不回家了?”
叶眉儿苦笑了一声说:“我如今哪还有家?”
秋娘说:“你的兄长,叶舒玄此刻正在大厅中等着你。他说是来赎你回去的。”
叶眉儿愣了,兄长?她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娘家。她从未请人传过话,他又是如何知道她在这里的呢。
秋娘说:“你要见他吗?如若你不想见,我便对他说你不在这里。”
叶眉儿说:“他过了这么久才忽然出现,一定是有人告诉了他我在这里,他才来的。我便见他一见。毕竟他是我的亲人。”
叶眉儿放下肩上的包袱,走下楼,果然看见叶舒玄局促的坐在大堂中。
叶眉儿一见叶舒玄那副如坐针毡的样子,心中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也是,为难他了。叶家家教一直很严。他从未来过这些地方。若不是我,他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