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眉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了床上,也不知道夏侯竺是什么时候走的。反正第二日清晨,她被屋外吵闹声惊醒时,她在床上,屋里只有她一个人。
叶眉儿起来洗漱好,屋外的喧闹声依然热烈。她心中有些奇怪,怡红院从来都是晚上做生意,为何今日一大早就这么喧闹。
她悄悄的打开门,侧耳细听。楼下有人在嚷嚷,说:“叫眉儿出来。允王爷想见谁便见谁,管它什么白天还是夜里。”
叶眉儿又听见秋娘赔笑的声音:“允王爷,咱们这个店,不同于别的地方。晚上做生意到很晚。现在未到晌午,姑娘们都还在歇息着呢。姑娘没有没有梳妆打扮,蓬头垢面的,确实是难看。民妇是怕姑娘们下来惊到了您。你看,要不您先摆驾回去,晚上再来。到时候民妇一定叫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迎接您。怡红院比眉儿漂亮知心的姑娘多了去了,到时候您要谁陪您还不是您一句话?”
叶眉儿心中觉得有些惊异。听秋娘的话,来的人应该是恭泽的弟弟,恭元的二子,恭允。人说恭允文武双全。文采斐然,身手了得,南岭国也难找到敌手。而且这个恭允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表面上永远是淡淡的。他一点皇家子弟的坏毛病也没有,不喝酒,不赌博,不玩鸟、不玩女人,长得又是一表人才。几乎让人挑不出刺。恭元对他极喜欢,坊间曾一度传闻恭元想要废了恭泽,改立恭允为太子。只是恭元害怕因为这个造成朝中动荡,应了先前亡国的预言,心有顾忌,才没有这么做。
既然恭允如此注意自己的名声,应该不会来着烟花之地,为何今日这么大大咧咧的跑来了?
叶眉儿心中有些好奇,想看看恭允到底长得什么样子。她轻轻的将门缝打开了些。之间楼下站了好些人。站在正中的人长得极俊逸,眉眼上与恭泽有几分相似之处。他穿了件青色的长袍,那颜色如雨后翠竹一般的清爽飘逸。看得连见惯了夏侯竺那般人间绝色的叶眉儿也忍不住叫了声好。叶眉儿想,那应该就是恭允了。那人身边围了许多人,长相也都很标致,一看就是挑选过的,只是站在他的身边却显得逊色了许多。
叶眉儿正在打量着他们,却见青儿款款的从门口经过。叶眉儿更加惊异。青儿从来不出房间来迎接客人。叶眉儿皱眉侧头想着:今日这是吹的什么风?!
青儿淡淡的站在楼梯上。恭允一看见青儿,脸上虽然依旧淡淡的,可是眼神却不由得一亮。他语中难以掩饰的淡淡的惊喜,说:“是你?!”
青儿淡淡的说:“允王爷,这么早光顾小店所为何事?”
一丝尴尬从恭允脸上一闪而过,快得如流星一闪而过。叶眉儿似是还看见他脸上微微红了一下。叶眉儿揉了揉揉眼睛,她想自己一定是看错了。
恭允淡淡一笑,说:“我听说这里的眉儿泡得一手好茶。这里夜间人多嘈杂,我不想夜里来,所以便趁着这里没人时,一早来叨扰了。”
青儿微微一笑说:“王爷大可放心。眉儿房里通常是没有客人的,清净得很。王爷若是害怕拥挤,大可以在夜里从后门进来。现在,王爷还是请回吧,眉儿怕是还没有起来呢。”
恭允身边的人立刻叫到:“你这青楼女子,好不知天高地厚!允王爷什么身份,想见谁还要分什么白天晚上?你们不过是几个烟花女子,能得到允王爷的亲自探访应该觉得荣幸之至。再说,允王爷千金之躯,怎么能从后门进来?!”
恭允回头瞟了那人一眼。那人立刻缩脖低头,噤若寒蝉。
恭允笑了笑,说:“今日既然见不到眉儿,能见到青儿更好。”
叶眉儿想,青儿一定会一口回绝。青儿看着恭允,恭允的眼中带着淡淡的哀求。她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说:“如此,王爷便请上来吧。”
恭允回头看了身后各人一眼,说:“你们便在这里等着。不许喧哗造次。”随从之人立刻低头应了。
恭允跟着青儿的身后。青儿路过叶眉儿门前时,似无意般淡淡的瞟了门缝里的叶眉儿一眼。叶眉儿立刻把门关好。
叶眉儿在门里听见恭允的脚步声慢慢的经过门口。过了一会儿,青儿的房中想起悠扬的琴声。那琴声似是夏日里的阵雨一般,忽然便浇熄了人心头的烦躁,让人不由自主的安定下来。
这时楼下忽然又热闹起来。叶眉儿听见楼下之人恭敬的说:“太子殿下万福。”
叶眉儿挠了挠头,今天这是这么啦?他怎么也来了。
恭泽不紧不慢的说:“平身。眉儿在何处?”他虽竭力压抑,叶眉儿却听出了他语中隐忍的一丝紧张、急切和不安。
秋娘站在恭泽面前低着头,暗暗地叹了口气:今儿的风到底是朝那边吹的?从不光顾这里的京城最惹眼的两个人,今日一下都来了怡红院。若是加上夏侯竺,都城人人称羡的三位公子就齐了。
秋娘小心翼翼的说:“太子殿下,昨夜大火,眉儿姑娘受了点惊吓,今日还没有起来呢。”
恭泽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恭允的随从,冷冷的说:“皇弟何在?”
秋娘瞟了一眼楼上青儿的房间,低声说:“允王爷在青儿姑娘的房间中。”
恭泽也看了一眼楼上传来琴声的房间,嘴角浮上一丝讥讽的微笑。
秋娘说:“太子殿下,小店怡红院晚上才开门接客。眉儿姑娘也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您要不先回去休息,夜里再来?”
恭泽不紧不慢的一撩袍子,在桌子边坐了下来,他淡淡的说:“不妨事,我可以等。”秋娘只好命人端了些糕点茶水上来。
恭泽默默的坐着,弄得怡红院里的一干人等什么也不敢做,只敢垂手在一旁立着。
叶眉儿在房中看见这个情形,很是郁闷。她无奈的想:自己要如何是好呢。下去是绝对不行,可是恭泽在大堂中坐着,她若是想出去,必须要经过大堂。她叹了口气难道又要爬窗?
叶眉儿看了看窗口,那几日为了演练火灾逃生,她倒是练了好几回,这里看着不高,她下去应该没有问题。
叶眉儿刚准备抬脚爬上窗台,却忽然听见堂中的恭泽问道:“我叫你们查夏侯竺的现况,查得如何了?”
叶眉儿听见这句话,不由得一顿,停下了动作,半倚在窗台上,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立刻有人回道:“禀告太子殿下,夏侯竺败光了家产。夏侯殷和夏侯夫人去世时,都无钱安葬。皇上体恤夏侯殷曾是我南岭国开国功臣,以国之名义将夏侯殷和夫人葬了。这半年多来夏侯竺无所事事。他都是靠他的夫人叶眉儿在妓院中接客和替人做衣服赚的钱来生活。”
恭泽越听脸色越不好。他挥了挥手,那人退到了一旁。
叶眉儿倚在窗台上,有些诧异:自己何时给过夏侯竺钱了?她赚的钱一部分给了秋娘,为她自己赎身,剩下的全在自己身上。
恭泽冷声问秋娘:“我若是想从这里替人赎身,需要多少钱?”
秋娘脸上抽了抽,皮笑肉不笑的说:“太子殿下哪里话?你若是看上了哪个姑娘,我们立刻给您送到宫中去了,何须说什么赎身不赎身的?!”
恭泽笑笑说:“你便大大方方的开个价。我不想倒时有人说我强抢民女,落人口实。”
秋娘有些为难的说:“我这里的姑娘个个都是我的宝贝,摇钱树……。”
恭泽低下头抚着自己袖口的暗纹,淡淡的说:“什么宝贝都有价格。你便放胆说吧。我不会怪罪于你的。”
秋娘狠狠心说:“就不知道太子殿下您看上了哪一位姑娘?”
恭泽笑笑说:“我要的,便是你说的最冷清的眉儿姑娘。”
秋娘一听说是眉儿立刻摇着头说:“若是别人,太子殿下,还好说。只是这眉儿……。”
恭泽抬起眼来看着她,脸色冷了冷说:“恩!怎么!?方才还说只要我看上哪个姑娘,便替我送到宫中。如今一说到实在的,便支支吾吾,屡次推拒,你真以为我拿你没有办法吗?”
秋娘脸色一白,脚下一软,差点跪下。她一边抹着额头的汗,一边战战兢兢的说:“太……太子殿下,不是民妇刻意推脱。只是,这眉儿姑娘与其他人不同。她是有夫之妇,当初便是她夫君将她送到这里,让她赚钱养家的。若是太子你想要……。”秋娘干咽了一下,接着说:“也要征得她的夫君同意。不然……。”
叶眉儿越听越糊涂,当时不是夏侯竺将她卖给了霍挺,霍挺见她傻傻的无利可图才又将她转手卖到了这里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恭泽眯着眼看着秋娘,秋娘将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能地上有个洞能钻进去。
叶眉儿见平日人前都是叉着腰,昂着头说话的秋娘,此刻像只老鼠一般战战兢兢的。她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了。说来也是,方才恭允进来之时,恭允可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可怕多了。秋娘对着恭允,虽然也是恭恭敬敬的,可是却丝毫没有显出一丝怯意。如今见了恭泽,恭泽和和气气的,秋娘却吓成这个样子。
恭泽站起来说:“眉儿姑娘在哪个房间?带我去。”
秋娘说:“太……太子殿下,这么做不合适吧。”
眉儿一听,知道秋娘拦不住了,赶紧哆哆嗦嗦的想从窗口翻下去。她还未落地,便听见楼上房间上响起敲门的声音。
听见敲门声,叶眉儿手下一软,脚下一滑,掉了下去。失重感觉让叶眉儿差点叫出来。只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叫出声,便落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她惊魂未定的抬头一看,原来是夏侯竺。
夏侯竺皱眉说:“你为何又爬窗户,多危险?”
叶眉儿挣扎着从他怀中下来,站着低头没有出声。
这时恭泽似是已经破门而入,他从窗口探出头来往下看。
夏侯竺听见响动也抬起头来,正好与恭泽四目相对。
一见恭泽,夏侯竺心中明白了叶眉儿冒险爬窗的原因。他立刻将叶眉儿搂在怀中,揽到身后。
恭泽眼见他们这副样子,眼中立刻显出愤怒的神色,放在窗台上的手攥得紧紧的。
恭允在青儿房中听见了声响,也从窗口伸出头来。青儿出现在恭允身后。恭允冷冷的看着叶眉儿。青儿看见夏侯竺抱着叶眉儿,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
夏侯竺与恭泽、恭允默默对望了片刻,便拖着叶眉儿的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