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了书回到家,周游已接周小好回来了。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吃饭,奇怪的是今晚凌霜竟然不在家,只周畅一个人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阿畅,大嫂呢?她为什么不回来吃饭?你们,是不是又吵架了?”婆婆小心翼翼地问,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谦卑:既怕周畅会发火,又担心凌霜的去向。
我看得难受,劝婆婆说:“妈,年轻人的事,由他们自己去解决,
你就别为他们操心了。”
婆婆苦笑着解释:“我只是问问,没有其他的意思。一家人嘛,
有个人不在家里吃饭,总得问一句吧。”
好半天,周畅才瓮声瓮气说:“昨天她叫我去广州,我不去,她发火了。今天下班我没等她,不知道去哪里了。”
婆婆说:“你整天都没打电话给她?自己的老婆都不问一下?”
周畅闷声不响地用筷子扒饭,几乎吃掉了半碗饭,才干脆地答道:
“没有!随她去,我不找她,大不了一拍两散!算个什么事,天天拿这事来烦我……”
婆婆终于怒了,她“啪”的一声把碗筷放在桌子上,大声说:“阿畅!你告诉我,你算个什么事?你自己有病,你得去看呀!她一个女人,厚着脸皮求你去看病,你倒埋怨她了?她如果不是真心实意地想与你过日子,她会与你走到今天吗?你不能因为自己心里不高兴,就与人家冷战!人家也是有脸有皮的!”
说到后来,婆婆的声音哽住了,“就算你不为她着想,也得为你妈想想呀,你妈这么老了,还在整天为你担心。担心完这个,又顾虑那个,一个两个都不能让人省心……”
婆婆一哭,周畅倒不敢造次了,低声说:“那我一会给凌霜打个电话吧。”
婆婆抹了一把泪,说:“现在就打吧,啊?想做的事就立即去做,早一分钟也是早,别拖得迟了后悔都来不及。”
当着全家人的面,周畅用手机拨通了凌霜的电话,并按了免提键,可是电话中传来的声音却是:“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婆婆沉默了。一家人默默地吃饭,连平日活泼的周小好都好像感觉到了空气中的沉闷。大雨欲来。
但我已顾不上这许多了。我的当务之急,是奋发图强,是考一张导游资格证。我必须掌握一门技术,才能有足够的底气与周游离婚。
谁不想学习包青天,专管那天下不平事,可是当你后院起火时,你还有兴趣为别人栽种小树苗吗?我不过是一个世俗女人,请原谅我不能拔刀相助。
从此,我白天跟着同事带团,晚上在家认认真真地看书。我的记性很不好,只能在时间上比别人多付出,更气愤的是,默念似乎无效,我必须要读出来才能够记住。
于是每天晚饭后,我躲进房间里读时事,读地理,甚至读一些景区的解说词。有时候周小好来拍门,我便说:“小朋友,妈妈在学习,不能来打扰妈妈的。”
周小好说:“妈妈你陪我玩玩嘛,为什么爸爸不用学习,你却要学习?不如你让爸爸学习,你来陪我玩。”
我哭笑不得,解释说:“乖小好,爸爸不能代替妈妈学习,妈妈一定要自己学习才可以学到东西,知道么?”
周小好似懂非懂,说:“我让爸爸帮你学习,你陪小好玩玩嘛。”我正色道:“女儿,妈妈要告诉你,任何事都可以让人代替,唯有学习这事不行。学习不好,全世界都会有嫌弃你的理由。”也不管她听没听懂,我就把她抱出厅里,交给周游,“陪女儿讲故事,辅导她画画。”
周游说:“可是她只吵着要你一一你带惯了她,她不听我的。”我冷笑:“你连90后都哄得好,还哄不好一个00后?”
周游瞪着我:“你一一不可理喻!”
我说:“全拜阁下所赐,70后抱着90后,算不算隔代亲?”
周游说:“你真尖酸刻薄!”
我马上还以颜色:“你世风日下,道德沦丧!”
对这个男人,我再也没有一丝柔情,只想以十二分的力量打倒他。我知道这样一点也不可爱,可是我已无法自控。
既然你在我的心上插上了尖刀,就别怪我拔出这把刀来对付你。不要与我说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一一我若不报,你永远不知道我有多疼。
凌霜一直没有回来,她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每天晚饭时,婆婆都会叮嘱周畅:“给她打个电话吧。”
虽然知道结果,但周畅还是会打,打完就一家人围坐在圆桌前埋头吃饭。一连十多天,这似乎已成为一种仪式,饭前必打一次电话。
周小好说:“奶奶,为什么你们知道大伯娘不在电话那边,为什么你们还老是打她的电话?”
婆婆说:“因为奶奶想大伯娘早些回来呀。”
周畅闷声不响地吃饭,自知理亏,有点不敢看婆婆。我把吃饭当成一项任务,匆匆忙忙地把饭扒进嘴里,便上楼看书。
每天跟着公司的导游早出晚归。从不同的人嘴里,我知道了更多的关于苏总的事情。苏总是有老婆的,不过他老婆好像有什么病一一听说生活不能自理一一苏总请了一个住家保姆长期照料她。
而香姐则是一个大龄未婚女,多年来与苏总也算是两情相悦,但因“正宫”还在,她迟迟不能登堂入室。
“像她那样的人,老苏跟她,算是吃亏了。”小瑜这样对我说。我便笑,我觉得香姐除了脾气有点怪之外,人还挺好的一一我记得,那天她毫不犹豫地把手伸向那些手上长着老年斑的老人,亲热地搀扶着他们上车。
这样的动作,不是每一个人做得到的。只是我们判断一个人,习惯带着成见看人,一旦不喜欢这个人,便要全盘否定对方的一切。好像唯有如此,才可证明对方确实不值得自己尊重,也就有了蔑视对方的理由,便可理直气壮地说对方坏话。
有天,我与小瑜在办公室里说起考导游资格证的事。小瑜说:“下半年就可以报考了。有笔试和面试,如果顺利,今年内你应该可以拿到资格证了。”
我说:“但我不知道自己行不行呀,如果通不过,明年还得从头再来。”
小瑜突然提高声调说:“就算过不了也没关系呀!反正苏总愿意报销!说真的,苏总对你真是与众不同,我以前报考的时候,都是自己掏钱的!”
我大吃一惊:“啊?”心里隐隐觉得不妙,如果我早知道只有自己有这样的礼遇,我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因为当时苏总与我说的那番话,令我误会这是所有员工的福利。
没有了解确凿的信息,就公布了自己得到的某些优待,实为不智,除了让上司被动,还极有可能给自己惹麻烦。
我心里暗暗叫苦。目光一扫,只见香姐已闯进苏总办公室。
小瑜得意地朝我眨眼睛,我始知自己中了她的计。我与她聊天,本是轻松自然,殊不知她以我为武器,所说的每句话,都要刺向香姐。
我垂下头来,听天由命。越是不想惹麻烦的人,遇到的麻烦越多,因为众人皆知她没本事,就算人家摆明车马欺负她,她也没法子反抗。
我坐在椅子上,心里涌上千般的委屈。我在家里,丈夫背叛我;我逃了出来,同事算计我……为什么你们都来欺负我?
果然,只一会儿便听到办公室里传出苏总与香姐的争执声,虽然双方都已刻意压低嗓门了,但仍依稀听出两人是在吵。
一个大龄未婚女人,本就是敏感的,更何况她有与苏总一起打天下的背景,在她眼中自己已算是老板娘了,无意间却发现老板对一个新来的女同事特殊照顾,甚至主动掏钱助后者进步。
而且这一切,人人都知道,就她一个人蒙在鼓里。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她生气的不是你对她不够好,而是你瞒着她对别的女人好。
小瑜幸灾乐祸地对我说:“这个女人有点变态,见不得别人进步,总以为自己是老板娘,老想打压新人,我以前刚来的时候,她知道我想考证,也是这样的嘴脸……”
不及她说完,就看到香姐红着眼睛怒气冲冲地从苏总的办公室走出来,狠狠地关上门,回到位子上拿了手袋,匆匆离去。小瑜朝我做了一个鬼脸,只差载歌载舞庆祝胜利了。
而苏总的门,一直没开过。我静静地坐在位子上看书,直到人都走光,直到窗外亮起了街灯。
我一定要等他出来,向他解释这只是我的无心之失。我虽然知道道歉无济于事,但道歉,起码让人家知道你的诚意。
有时候,你明明知道你所做的不会收到良好的效果,但你也一定要做,因为,这是态度问题。效果与态度,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如果效果已错失,唯有用诚恳的态度来弥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一家中已经打了几次电话来催我回家了,每次我都压低声音说:“你们不用等我,我办完事就回去。”
7点,8点,9点……肚子饥饿过度了,已经感觉不到饿了。直到10点,苏总才推开门出来。见我在,他很愕然:“你还在?没回去?”
我说:“苏总,今天的事,我想向你解释一下……”
他说:“什么事?”
我说:“关于我报考导游资格那事,可能引起香姐误会了。我想说,我不是故意说出来的,其实我以为这是大家都有的福利,所以我才与小瑜说了,其实我……我没有想到会引起香姐的误会……”
苏总说:“你等到现在,就为了告诉我这些?天,这是哪跟哪!我根本没把这个当回事。阿香确实是来问我,为什么会为一个还在试用期的员工报销考试的费用,我说这是小事,不值一提。”
我觉得自己趟了一滩浊水,尴尬不已。苏总却没所谓地继续说,“你不要放在心上,阿香是老员工,有时候言行是太随便了些,但是这些小事我不与她计较。”
我知道他是故意掩饰两人的关系,因此也装作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那我就放心了。”
他说:“既来之,则安之,别理会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你还记得吗?在那天广告公司举办的宴会上,当你被朋友叫过来,胆怯地坐在我旁边时,看你一脸的慌张,我就猜想你需要这份工作。”
我默然,原来一个人倒霉的时候,从脸上是可以看出来的。
他说,“每个人都有情绪低落的时候,遇到不好的人,遇到不好的事情,你便要告诫自己:我是一个做大事的人,不必与小人计较。”我笑了,忍不住实情相告:“其实当时,我正打算与丈夫离婚一一不,不只当时,现在也在为离婚作准备。所以我很需要这份工作,这是我失业4年后的第一份工作。”
苏总说:“谢谢你的信赖,我会为你保密。时候不早了,走吧。”回到家,正欲拿锁匙开门,门口的灯却亮了,大门被打开,婆婆走出来,帮我从后面推着摩托车进屋,边关门边说:“哪有这样的老板,让人做到三更半夜才回家。”
我说:“老板没要求加班,是我有点事需要做,所以回来晚了。”说罢洗手准备吃饭。
婆婆从里间把饭菜端出来,一一放在桌上。有我最爱吃的焖猪脚一一这个菜是婆婆的拿手好戏,我百吃不厌。只是这两年来肉价飞涨,买一只猪脚需要三四十元,寻常老百姓不能经常吃了。
我一连吃了三块,才想起婆婆最关心的事:“大嫂回来没有?大伯也没有去找她?”
婆婆说:“阿畅说她没回娘家,找过了她的朋友和同学,也没有谁知道她去哪了。不过,阿畅说,她有可能是去广州做那个试管婴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