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像只猫一样挪挪身子，也不慌张，反而伸手去摸摸他脸上的酒窝，懒洋洋道：“哥哥，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是呵，这的确是个问题，顾柏然撑着下巴思索了片刻笑道：“是啊，我也在想为什么会喜欢你呢，你说你吧，又不淑女，整天就知道钱，又不知道怎么伺候人，要说长得好吧，咱们这时尚圈最不缺的就是美女吧。”
说得她脸色一白，方才的慵懒仿佛瞬间殆尽，身体僵硬地看着她。是啊，如果是姜映涵姐姐，那么这个问题有一万种答案，她是值得爱的人，也是配得上他的人，也是与他有历史的人。倘若他是想寻寻刺激，换个口味的话，他也从来不缺女人的，环肥燕瘦，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顾柏然见江雪目光黯然下来，拍拍她的脸道：“别傻啊，你的好处除了我，没别人知道。”他说的并非只为宽慰她，他见过为了表达矜持而扭捏做作的女人，却没有见过她这样肆意地表达着他给她带来的快乐的人，一瞬间让他觉得，即使没有他的家庭背景，他也是一个有存在意义的人。
江雪听了眨眨眼睛冲他一笑，“哥哥，你说什么我都相信。”身子灵活地一弹站起来问道：“你爱吃什么？我做个可乐酱排骨，一个清炒蒿子秆，一个木耳炒蛋好不好？”
顾柏然就这么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她，全然没有注意她在说什么，只是看着窗外春日里和煦的阳光笼在她的脸上，那么生动淡定，全然看不出来她刚才的黯然——他很怕她哭起来或者要他更多的解释，这对于如他一般不善言辞的人来说简直如同赦免，好像她给他带来的全是快乐安然的回忆，竟用不着他费一点气力。
半晌他才道：“都好，你做的我都想吃。”他舔了舔嘴唇拉起一抹笑，活脱脱地就是一副被宠坏的模样，何尝有半点素日里的儒雅清淡。
江雪听了做了一个鄙视的手势钻进了厨房，不一会顾柏然这间久无烟火的厨房里便飘出了菜的香味，他用力吸了一口，舒服得仰倒在地板上，提醒着自己，顾柏然，幸福吧！这就是家常的味道，你终于也尝到了。
他和她，算是有个家了。
晚上的时候，两个人窝在床上看电视剧，煮着小火锅的电饭煲就搁在床上，随吃随取——
江雪细致地把火锅的内容一一捞出来，撒上北京人都爱吃的麻酱，叠了一把纸扇轻轻地扇个三十秒才递到顾柏然手中——他是百事不管只顾吃的，时不时能赞美两句：“没想到在家煮的小火锅也这么好吃，你手艺不错，东来顺也没有这样好的味道。”这就是天大的嘉奖了。
好在江雪其人，并无资本有骄娇二气加身，贪财好利，薄情寡义，缺点毛病一大堆，倒是有一个优点便是命比纸薄的时候心是放在一个合适的高度的，能清醒地认识自己的形势和坦然地接受现实，是以她只会嘻嘻笑道：“没事，什么时候你想吃了就给我打电话呗，横竖我也就在北京工作的。”
这便涉及到了之间他们有分歧的一个问题，顾柏然闻言放下碗，又把火锅移到一旁的桌子上，一面用纸巾细细地把自己收拾干净，一面认真道：“你搬过来住吧，我之前就说过的。”
江雪停了两秒，咯咯笑起来钻到他怀中撒娇一般道：“坐牢么？要把人家关起来吗？”
她并无把握。也许真正近距离地接触后，她所恪守的生活习惯中会有那么一两件或是许多件让他觉得意外而不舒服呢？毕竟他们的生活千差万别，就好比他会喜欢这平民的小火锅，这什么都不能说明。因新鲜好奇而喜欢和因爱上它的味道而接受它的粗陋低廉而喜欢是本质上的不同。
姜映涵要考虑的只是如何让顾柏然爱她，而她要考虑的首要是如何让顾师兄不厌弃她——这并非言情小说中因国仇家恨而厌弃一个人般的矫情，而是因为过往造成的两个人的价值观的不同。
王子和灰姑娘，最后的结局谁能得知？一切的故事只在美好的时候戛然而止，也只能在美好时戛然而止，否则便不是童话，而终成岁月经年中一幕幕的悲喜剧。是啊，爱情是不分门第的，可是须知灰姑娘从不知如何搭配皇室中繁复的服饰，从不知皇室中接人待物的礼仪，从来分不清那精美而种类繁多的食物，从不知何为光之山，何为非洲之星，也讲不出童年赛马滑雪打曲棍球的经历。那么，在最后的最后，王子还能爱她什么呢？
顾柏然不是笨人，何尝不明白她并非没有听懂他的意思。似是想了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突然把她按在床上……
本来便是心中纷乱，哪能有这个心情应付他的需求，况且他竟没有做任何措施，惊得江雪当下一把要推开他道：“不行——”然而这次他并不顾她的感受，抬手关了灯，重重地压上，强行分开……
即将到达顶点时，他失控地叫道：“雪雪，你别想走，答应我——”第一次这样没有障碍地亲密接触，他太喜欢这种感觉了，久久地伏在她身上不动。
江雪大口地喘着气，这个男人……怎么会这样，他越来越不像她眼中的那个师兄了。见他不动，狠命拍了他一把道：“你想害死我？还不起来，我要去清理下！”
他见她又慌又恼，这才懒洋洋地下来，却拉着她的手不放，江雪在黑暗中急道：“快放开，你……这里有没有……药……”她如何好意思说明是什么药，况且她也确实没有经验准确地说出那种药的名称。
顾柏然索性躺下，抱着她一条胳膊满足道：“没有。”紧接着又道：“不知道你说的什么药。”
真真叫她又好气又好笑，这个男人哪里会说谎，两句话不打自招：倘若真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怎么会一上来就说没有。
“哥哥！真的会出事的！”她见他像个孩子一样撒起娇来，心中一软，险些就要答应他在他这里住下来。只是转念一想，几乎要扇自己一个耳光，倘若这便心软，只怕走不到今天。
那功亏一篑的事，不是她江雪做的。
黑暗中他停了片刻，语气似乎不像是开玩笑道：“出事了，就生下来呗，我不是跟你开玩笑啊，反正还有几个月你就要毕业。”并不像言情小说中的男主角那般斩钉截铁和深情款款，就是很普通的一句话一般，就好像她说渴了，他说渴了就喝水呗。
江雪听了，身子仿佛定住，没有开灯突然谁也不说话，好似都在隐藏得最好的时候窥测着别人的真心。他惯于不主动也不善于表达，因为一生有太多的被给予，而她惯于退缩也不敢表达，因为一生有太多的错以为是和荒凉。
而现在，他不自觉地开始了主动和笨拙的表达，那么她呢，她十二岁开始就忘了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可是现在好像又记起来了。
“那……我先回学校几天，就是要搬出来也总得编个瞎话啊是不是？再说我还有那些家当财产在宿舍要处理的。”她摸索着坐在床头，用尽量嬉笑的语气说道，天知道，这是她所有的决心，像是被一根稻草所悬着。正如学校里最平凡自卑的女孩在去像喜欢的男生表白的路上，倘若风刮得大一点都有可能吹散她的决心。
好在他替她挡住了风雨，从床上一跃而起紧紧地抱住她，声音都抖了：“雪雪，那我们说定了，你可不要变卦！如果你变卦，我怕到时候我一时激愤做出什么来。”这个实心眼的男人！
不过他也所言非虚，他长到27岁，何尝受过什么挫折？在她身上，一样不能受挫。
江雪叹了口气，认命地埋在他怀中低低道：“好，我不变，那你也不要变。”
其实这是多么不平等的条约，一经签下，他的背后仍然是康庄大道，仍旧可以做他的高干榜样，她的背后却是万丈深渊，连阴冷的过去都回不去了。
顾柏然很快就知道了这一点。
清明节的时候他回到大院里的家中，照例是要全家一同低调地拜祭已经长眠地下的顾老将军——这也不光是顾家，整个大院的这一天都是忙活的，毕竟没有那黑白相片上人的流血，他们还指不定现在在哪呢。
唯有泽天是个反叛，被王副司令老早鉴定为没脸见祖先的东西，索性清明从不回家。
然而——
“阿姨在家啊，我爸差我过来给送棵柏树，嘿嘿，他在沈阳自己个儿种的，硬是移了回来，待会往咱顾爷爷灵前一摆就跟个卫兵似的，保准他老人家喜欢！”扛着小柏树进来的竟然是泽天！
他见到顾柏然，倒没像从前那般的不正经，不分场合地就上来捶他两下嘴里不干不净地开着玩笑。相反，斯斯文文地把柏树交给勤务员，又跟顾夫人客套了两句这才转向顾柏然道：“你回来了？还是家里舒服吧？”
他似乎意有所指，况且他何尝这般正经过，打小便是惹事精，王副司令读书不行，却能精辟地总结王泽天这个人：好了就坏了，坏了就好了。就是说他要是哪天规规矩矩学好，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闯了大祸；只有又闹腾起来，才是一切正常。
顾柏然冷眼看了半天泽天一副乖巧的模样在那里跟母亲嘘寒问暖地客套着，也不回答他，自顾自道：“你在家里多久了？”要知道他启程去美国前他还住在顺义的，不过一个多月罢了。
“好几个星期了吧，其实家里住着也挺好的。”泽天脸上丝毫没有异样的神情，“我觉得吧，你也搬回大院里住多好，顾伯和伯母年纪大了，你不在身边没个照应，勤务员到底不是子女，不一样的。况且，映涵也在。”
这很不正常！他何尝是个说这样冠冕堂皇话的人。然而王泽天并不给顾柏然问他的机会，“我得回去了，我爸回京一趟不容易，催着我送完东西就回呢。”说着跟顾夫人道了个别转身离开。
顾柏然没有说话，沉默了片刻后将目光投向母亲——正用一种欣赏的眼神细细端详着那棵翠绿柏树的顾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