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我们这便回山门。”青云子心满意足，微笑着牵住姜黎的手。
然后姜黎一愣。他发现自己这位老师兄竟然是迈步朝着山下走去。
“怎么……”年幼的姜黎抬起头，看着高大的青云子，“我们不是应如那流云般，一下子消失？”
“不然。”青云子笑着解释道，“小师弟，你可知若是你随那流云去当如何？”
姜黎摇摇头。
“一样是如我一般，靠一双退走回去。”青云子抚摸着姜黎的头等，面上一片慈祥。
“为何？”姜黎不解。
“这一趟路途，万里迢迢。倒是一趟历练心智的毕竟之旅。”
二人并未从江城穿过。青云子怕姜黎触景伤情，便从江城边上远远地绕了过去。
大周之大，无边无际。即便是当今天子，亦不知大周边疆何处。宋国虽是小国，却也方圆十万里之宽阔。宋国三十二城，便如沧海之中的数片小舟，几乎不可见。整个天下，地之广阔，真可谓无穷。而人虽众，与地之广比，仍可谓稀也。
江城之外，最近的云城也隔了千里之遥。而此行，自然不可沿路去向江城，但如此来便是与穹华南辕北辙了。
路途欲显遥远。
行路不过三日，路上早已人影鲜见，村舍无踪。而两旁之树木愈发稠密，高大。虎啸狼嚎之音时常爆发，那登时便是鸟兽奔走之状，大鸟群起几可蔽日。
自姜黎生来算，不过六岁。何曾见过如此景象？一股莽莽之意在心中萌发，似乎是点燃了胸中野性。姜黎的眸子，隐隐散发出红光，在树木荫蔽之下闪闪发亮。
青云子手抚姜黎头顶，“师弟，莫怕。有师兄在此，这些猛兽不过如同猪狗。”
姜黎并不答话，只是默默点头。
青云子心中暗叹，即便是成年人，遭此家门大变，也难免心智发狂。姜黎如此幼小，生性大变自不奇怪。只是如此下去……
青云子摇摇头，不再多想。
又行路不过十里，道路之外骤然响起一声虎啸，震得姜黎双耳嗡嗡作响。几乎同时，一直硕大无朋，光是头至脚便有原本已算高大的青云子两个高的白虎猛然窜出，张着血盆大口便是朝着姜黎吞了下去。
青云子双目倒立，怒喝道：“孽畜，尔敢！”
甚至青云子未曾出手，这猛虎就在青云子这一声怒喝之下横着摔了出去，倒在地上四肢抽搐，一双碧蓝虎目中流露出无边恐惧。
姜黎心脏骤然一跳，一点血色在双眸之中炸裂，瞬间双目通红。
气海之内，第十光点之内悬浮的白霜长剑骤然出现在姜黎手中，他双手握住剑柄，整个人高高跃起，朝着白虎斩了过去。这一剑之威，竟然在空中爆出巨响。
那倒地猛虎猛地翻滚，拼了命地翻了出去。姜黎那一剑狠狠斩入大地，裂开丈许的裂痕。一剑不中，姜黎竟然又是合身提剑，欲斩杀猛虎。
青云子却道，“师弟，便饶了它去。”
只是……
姜黎充耳不闻，竟然仍是合身提剑，恍若流星一般杀了过去。这一冲，竟然在地面狠狠踏出一个深坑，整个人好似离弦之箭。
那猛虎竟也不弱，倒在地上的它抡出丈许长虎尾，好似钢鞭一般恶狠狠朝着姜黎扫了过来。
姜黎竟不管不顾！他状若疯魔，竟然拼着被虎尾扫中，也要提剑斩下那猛虎的头颅。
“静！”
青云子一声轻喝。
仿佛时光凝结，姜黎骤然停住身形，手提长剑保持着前冲之势。
虎尾距离姜黎的身子不足一寸处也停了下来。
青云子迈动脚步，来在姜黎的身前，一把将其提起，然后抱在怀中。青云子一脚踢出，将巨大的猛虎踢飞了出去，没入数里外的深林处。
青云子轻抚姜黎后背，口中道，“小师弟莫怕，有师兄在此，断断不会让你再受伤害。”他能感觉到怀中的姜黎全身发抖，好似筛糠。他也能感觉到姜黎全身冰冷，如同寒冬积雪。他更能感觉到姜黎此时戾气勃发，理智半丧。
就这样，青云子抱着姜黎继续前行，直至圆月当空时，姜黎这才停止了颤抖，平复下来。姜黎紧紧抱着青云子的脖子，问道，“师兄，为何饶了那虎？”
“小师弟，这便是我穹华之道。”
“穹华之道？”姜黎呢喃道。青云子的胡须摩擦着他的脸庞，虽有些痒，但却让姜黎无比安心。
“我宋国三宗，方诸便是一心求善。他们讲，人若杀我，我且忍他让他，不去杀他。若是敌不过他，便是逃开他。若逃也逃不脱，便是师门亲友不去报复于他。怒剑宗，做事全凭胸臆，无所谓善恶。一怒之下，伏尸百万，却也是于心无愧。”青云子轻轻道。
“那穹华？”
“我穹华，便是求得能忍责忍，能让便让。忍无可忍，便是鱼死网破！方才那大虎，毕竟只是猛兽，未开灵智。它懂得什么道理？饿了便要吃，渴了便要喝，于它而言那便是道。我等修士，何必去和一直猛兽计较？忍让之由，与那方诸无二，无非是为了少沾因果，渡劫升仙时于几方便。”
“若是那虎再来吃我，当如何？”
“若是再来，那便无需再让。我穹华做事，并无可再一再二不可再三之说，只给一次机会。”青云子微笑道，“小师弟却也无须多虑。师兄知你有宿慧，灵智早开，天生聪颖，想必是在盘算着向怒剑宗复仇之事？既然师兄曾经答应与你，自然不会反悔。我宋国三宗纠缠不休，不下万载，早已分不清谁欠了谁。”
姜黎点点头。
原本天色已晚，加之家门巨变，姜黎早已身心俱疲。此时得了一个安心所在，三天来第一次沉沉睡去。这一睡，直到天色发亮，朝阳初生。
一点红色的光辉洒在姜黎身上，他悠悠醒转。
只是朝阳并未给他带来半点温暖，反倒是一股冰冷之意。朝阳之下，气海之内，第十光点内的白霜长剑隐隐发光。
自己原来仍在师兄的臂弯之中。
只是，青云子此时已经停下了脚步。姜黎扭过头，看到路上满地鲜血，断臂残肢在朝阳下愈发显得血腥。
血……
白霜长剑一声轻吟，竟然跃上半空。
血色在姜黎双眸之中骤然布满，面色扭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