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织工:(在旁边张桌子坐下)我跟那位爵爷说过,请您原谅,老爷,今年我不能在您那边做那么多天工了,我实在没法做。为什么不能呢?对不起,水灾毁了所有的东西,我那点小田地全被冲坏了,要想活下去,必须白天晚上拼死命干活儿。真是大水啊……我跟您说,我只能站在旁边,扭着手,点法子也没有。田里的好:全被冲到山脚下,直冲进我那间小茅屋;还有那些好种子,好贵的种子……哦!天老爷呀!我只能怒吼,哭了整整星期,哭到眼睛都看不见了……然后,我累得半死,用独轮车运了八十车泥土到山上去。
农夫:(粗鲁地)我要说,你那样吼是很坏的,上大给我们什么,我们都必须忍耐。如果你们牛活不如意,除了你们自己又该怪谁?好年头的时候,你们做了什么?又赌又喝,把所有钱都用光,这就是你们干的事。如果那时候知道存点钱,现在就能救救急了,你们也用不着偷木材和棉纱了。
年轻织工:(和几位在另房间的同伴齐站起来,隔着门大声喊)农夫永远就是农夫,即使他们每天早上睡到九点钟!
老织工:说得对!农夫和贵族,全都——样!个织工想要个住的地方,农夫说,我给你个小窝住,可是你要付很好的租金,还要帮我搬运干草和谷物,如果你不情愿,你自己知道结果是什么。所有的农夫都个模子,没有差别!
老包麦特:(愤怒地)我们就像搁久了的苹果,每个人都可以咬口。
农夫:(激怒)你们这些活该挨饿的废物,你们到底能做什么?你们会拉犁吗?会犁出条笔直的畦沟来吗?会把十五捆燕麦扔到马车上去吗?你们什么都不会,只会游荡,还有带着老婆上床。你们点用也没有,你们是文不值的懒虫,完全没有用。(他付了账离开。林务官跟他块走,面大笑。威赛尔、木匠、成太太,全都大声笑,推销员吃吃低笑。然后笑声停下来,台上片寂静。)
贺林格:那个农夫简直就像头野牛。难道我还不了解附近这带情况多么糟?只要到山上那些村子里去看看,你们就什么都清楚了,四五个人光着身子挤在捆稻草窝里。
推销员:(以种柔和的、责难的声调)对不起,先生,对于这个地区的苦难,看来似乎有差异极大的不同意见,如果你能读……
贺林格:哈,我读报上的毎件消息就跟你样。不,不,我知道这些事是因为走南闯北,和大家混在起。像我这样,背着袋子到处走了40年,多多少少也会晓得些事情。臂如像浮勒家的事吧。那群孩子在大粪堆里又搔又挖,就和他们邻居的鹅样。那些人躺在冰凉的石头地上光着身子死掉。他们太饿了,饿得不能不吃织工用的发臭的胶糊。饿死的人好几百、好几百哪!
推销员:如果你能读,你定知道,政府曾经做过次普遍的调査,而且……
贺林格:我们知道,我们全知道。政府派来的那位老爷,他宁可相信切事情都很好,却不愿意亲自去看。他在村里绕了下,这个部分是溪流最宽,房子最好的地方,他不想再走远,因为怕把他雪亮的好鞋弄脏了。他以为别的地方到处都像这里样好。于是,上了马车,打道回府,然后向柏林当局报告,他完全没有看到任何艰难困苦。如果他能有点耐性,肯走到上面的村子,溪流发源的地方去,甚至更走远点,渡过溪水到那些小破屋散布的地方,那山坡上老旧的茅舍,黑乌乌,摇摇欲坠,用不了根火柴就可以全部烧掉。看了这些以后,他就会向柏林提出另—份完全不同的报告了。那些政府老爷应该来找我,他们就不会说这里没有困苦,我会指给他们看,会把附近带所有饥饿的窝都让他们看清楚。(外面《织工之歌》的声音传进来)
威赛尔:他们又在唱那首魔鬼的歌了。
韦冈徳:是啊!他们把整个村子都翻过来了。
威太太: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喽!(杰格和贝克手牵手,领着队年轻织工,喧闹着走进另房间,然后来到酒吧这边。)
杰格:全体立定!坐下!(新来的人,在原先已有织工就坐的桌边,纷纷坐下,开始和他们谈话。)
贺林格:(对贝克说话)嗨,告诉我,你为什么召集了这么大群人?
贝克:(颇有涵义的)也许有些事情要发生了,对不对,莫内兹?
贺林格:别这么说,不要做傻事!
贝克:血已经流了。你要不要看看?(他卷起衣袖,伸出臂膀,让贺林格看他上臂流血的刺花。其它桌上的年轻织工,也都纷纷做同样动作)
贝克:我们在理发匠许密特的店里剌花的。
贺林格:哦,这就明白了,难怪街上这么吵闹,原来是你们这些家伙到处走来走去……
杰格:(神气得很,大声说)两夸脱!快点,威赛尔!我会付钱的,你以为我没有钱吗?哈!等着瞧!只要我们高兴,我们也可以喝啤酒、饮咖啡直到明天早上,就像位旅行推销员样。(年轻织工们起大笑)
推销员:(故作吃惊状)请问你说的是谁呀——是我吗?(酒店老板、老板娘、他们的女儿、韦冈德和推销贞全都大笑。)
杰格:谁问就是说谁。
推销员:我说啊,年轻人,你好像过得蛮不错嘛。
杰格:的确不错,我是个卖成衣的推销员,和工厂老板五五分账,织工越饿,我越肥;他们越穷,我的柜子就越满哪!
贝克:说得好!干杯!莫内兹!
威赛尔:(刚刚端酒出来,正预备回吧台去,停下脚步,以向冷静平和的态度,慢慢转向织工这边。静静地,但有力地说)你们别惹那位先生吧,他没有对你们做什么啊!
年轻织工群:我们也没有对他做什么呀!(成太太和推销员说了几句话。她端起杯子和剩下的咖啡走进另房间,推销员在织工的大笑声中,跟着她走了。)
年轻织工合唱:德雷西格是刽子手他的底下人全是走狗……
威褰尔:嘘!嘘!你们要唱这首歌,随便到哪里都行,但是不可以在我这里唱。
老织工:他说得对,别再唱了。
贝克:(大声说)可是我们还要再游行经过德雷西格家,他会再次听到我们的歌。韦冈徳:不要太过分,他生起气来也不好弄哦!(大笑声中杂有“可!可!”的喊声。)
老威提格:(个灰发铁匠,没戴帽子,穿着条皮围裙,木鞋,全身都是煤灰,好像刚从轶匠店里来。登场,走到吧台前,等着要杯白兰地)让他们闹闹好了,会叫的狗不咬人。
老织工们叫:威提格!威提格!
威提格:我在这儿,你们要什么?
老织工们:威提格在这儿——威提格,威提格!——过来,威提格,和我们在起!——到这边来,威提格!
威提格:和这群笨人在起,我要非常小心。
杰格:来吧,和我喝杯。
威提格:哦,你喝你的酒,我喝我的,我自已付钱。(他拿着杯白兰地酒,走到包麦特和安索吉的桌旁坐下。拍拍安索吉的肚皮)织工们这些日子吃什么?泡白菜和虱子?
老包麦特:(如在梦中)如果他们不能再忍耐了,会发生什么?
威提格:(假装吃惊,呆呆地睡着老织工)嘿,嘿,嘿,海因勒,告诉我,这真的是你吗?(大笑得难以抑制)你们这些人让我笑得要死。老包麦特居然要来造次反,我们大家都搅进去了,连裁缝匠也起来了,然后是咩咩叫的小羊,还有大大小小的老鼠全都加入。老天爷!多有意思啊!(他笑得弯下腰来)
老包麦特:看着这里,威提格,我还是你向熟识的同个人。即使现在,只要事情能够和平解决,那就好了。
威提格:想要和平解决真是见鬼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哪里还能和平解决?难道在法国曾经和平解决吗?难道罗伯斯比会和有钱人握手言欢?往前走只有死亡!所有的路都通往断头台!干吧!必须付出代价,烤熟的鹅不会平白掉进嘴里来的!
老包麦特:只要我能赚到勉强够糊口的工资……
老织工:我们忍够了,忍到这儿了,威提格。
老织工:我们甚至不敢回家,再也不敢……不管是做工,还是躺下睡觉,反正我们都得挨饿。
老织工:待在家里,你只有发疯。
安索吉:对我来说,不管发生什么,全都样。
老织工们:(以不断增加的激动)任何地方都不再有和平——我们甚至已经没有精神工作——在我们上边的村子史坦库冉垛夫,有个家伙整天坐在溪边,不停地洗身子,赤裸裸就像上帝造他的样子……他已经完全疯掉了。
老织工:(站起来,好像受到灵召,开始念“神的话”,伸出手指威吓似的指着天)审判的日子就要来了!不要站到有钱有势人的那边。审判日就要来了!沙堡的神啊……(几个人大笑,他被拉下坐回椅子上)
威赛尔:他只要灌下—杯酒,就昏头转向了。
老织工:(继续)听啊!他们不信神,不信地狱也不信天堂。他们嘲笑宗教。
老织工:够了,好啦,够了。
贝克:你让那个人说完他的祷告。很多人都可以记在心里。
众声:(阵骚动)让他说——让他说!
老织工:(提高声音)地狱裂开了,地狱张开嘴,张开大嘴,毁灭所有伤害穷人、虐待受苦者的人。神如是说。
(阵骚动。突然像学童样背诵起来)
这是多么奇怪,
如果你仔细观察那些亚麻布织工干的活儿多么被人轻蔑。
贝克:可是,我们是棉布织工。(大笑)
贺林格:亚麻布织工情况更糟。他们像鬼魂样在山里头到处乱走。你们至少还有造反的勇气。
威提格:也许你以为这里最坏的情况已经过去了?他们身上还留下的那点点勇气,工厂老板很快就会从他们身体里踢出来的。
贝克:是啊!他不是说过:织工只要有丁点儿面包和乳酪就肯干活儿的吗?(阵骚动)
年老年轻的织工群:谁说的?
贝克:那是德雷西格说的。
个年轻织工:那个婊子养的,应该吊死他!
杰格:听我说,威提格,你老是讲法国大革命的事,常常夸张得不得了。现在刚好马上就有个机会,让每个人尽量表现他的大丈夫气概……看看他到底只是大嘴巴爱吹牛,还是真正光荣的男子汉。
威提格:(愤然地)你再说个字看看,年轻人!你曾经听过子弹呼嘹而过的声音吗?你在敌人边境前哨站过岗吗?
杰格:嗨,不要发火,你知道我们大家都是同志,我完全没有恶意。
威提格:我个铜板也不会给你的同志,你们这些得意洋洋的傻子!
(警员库许入场)
几个人的声音:嘘!嘘!隽察!
(片嘘声延续相当长的时间,然后才完全安静下来)
库许:(坐到中央柱子下的桌旁,在所有人都完全寂静无声之中)请给我小杯威士忌。(又是完全的寂静)
威提格:嗨,库许,你是到这里来看看我们是否切都好吗?
库许:(不理威提格)早安,韦冈德先生。
韦冈德:(仍然坐在酒吧的角落)早安,库许。
库许:生意如何?
韦冈徳:很好,谢谢你关心。
贝克:矜察局长怕我们领的工资太多,撑坏了我们的胃。(大笑)
杰格:可不是吗!威赛尔,我们大家都有烤肉、肉汤、水果馅饼和泡菜,而且我们还正准备喝香槟呢!(大笑)
威赛尔:年头变了,每件事都不对头喽。
库许:你们就是有了香模和烤肉,还是不会满足的。我也没有香槟,可是仍然过得蛮好。
贝克:(指着库许的鼻子)他每天用白兰地和啤酒浇他的红萝卜,所以才会长得这么好,这么红润。(大笑)
威提格:个像他这样的筲察,过的日子很辛苦哦!他要把个饥饿的小男孩关进牢里去,罪名是乞讨;然后他又要去勾引——个织工的漂亮女儿,又要灌得烂醉回家去打老婆,他老婆怕被打死赶快跑到邻居家去求救。他还要骑马,要在羽毛垫的床上睡到……早上九点。我跟你们说,这种生活并不容易呀!
库许:永远只会说,这些日子里总有天你的嘴巴会给你带来大麻烦。大家都早已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甚至连高贵的法官大人也早已知道你那根反叛的舌头。我知道有个家伙迟早会把老婆孩子送到济贫院去住,因为他整天喝酒在酒店闲逛,他自己—定坐牢。成天不断说了又说,定会给自己带来可怕的结局。
威提格:(痛苦地笑)谁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也许最后你是对的。(怒气突发)可是,如果真的如此,我知道我该感谢谁,是谁到工厂老板和那些贵族面前去搬弄是非,骂我,造我的谣,让我再也得不到点工作——是谁让那些农夫和磨坊主人都反对我,害得我整整个星期连换匹马蹄铁,甚至替个车轮加边的活儿都没有。我知道那个人是谁,有回,我曾经把个该死的恶汉从马上拉下来,他用马鞭抽个小傻孩子,因为那孩子偷了几个青皮的梨。我跟你说,你知道我的脾气,要送我进牢,你最好现在马上打定主意。否则,我只要听到点点风吹草动,我手上抓到什么就是什么,不管是马蹄铁还是铁锤,车轮还是水桶,我会去找你,即使要把你从床、从你女人身边拖起来,我也干,我定要把你的脑壳敲个洞,就像我的名字叫威提格样实在!(他跳起来,准备攻击库许。)
年老和年轻的织工:(起把他拖回来)威提格,威提格,不要昏了头。
库许:(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脸色苍白。他不断向后退,越靠近门口,他显得越勇敢,就站在门檻边上,他说了最后几句话,然后立刻跑掉了)你找我干什么?我跟你没有点关系,我和这里的个织工谈过,我没有对你做什么,我跟你完全没有关系。可是,我要对你们这些织工说:警察局长禁止你们再唱那首歌——《德雷西格的歌》,不管叫什么名字,如果这首到处唱的歌不马上停止,局长说,你们大家都要到牢里去休息很久,那时候你们可以唱歌要求面包和水,随你们高兴唱多久。
(下场)
威提格:(在库许走后大声说)他没有权力禁止我们任何事情。如果我们大声唱,唱到窗子嘎嘎响,远到雷辛巴赫都听得见,唱到所有工厂老板的房子都震塌,所有警察的头盔都在头上跳舞、也不关任何人的事。
贝克:(就在这时候,站起来,做了个手势,开始唱歌。他先唱,其他人也跟着唱)
此刻血腥的裁判正盛行,
恐怖更胜过私刑。
判决还没通过,
很快就结束了可怜人的—条命。
(成赛尔想要让他们安静下来,可是没有人听他的。韦同德双手掩耳跑开。织工们继续唱下面的几句,站起来跟在威提格和贝克后面走,贝克用点头、手势,叫大家起走。)
人们在这里慢慢受折磨,
这是拷问的苦刑室。
每声听得到的深重叹息,
都负荷着悲惨的见证。
(大部分织工走到街上,唱着下面的句子。只有几个年轻织工还留在店里付账。唱到最后几句,房间内差不多已经全空,只剩下威赛尔、威太太、安娜、贺林格和老包麦特。)
你们全是恶人。
你们是魔鬼的种。
从地狱坑里钻出来的恶鬼。
你们偷走穷人的家屋,
定会遭天诛。
威赛尔:(平静地收拾酒杯)怎么回事,今天他们全都昏了头啦!(老包麦特也准备走)贺林格:告诉我,包麦特,他们要做什么?
老包麦特:他们要去德雷西格家,看看他肯不肯加薪水。
威赛尔:你也要加入这群疯子?
老包麦特:唉,你知道,威赛尔,这也由不得我。有时候,个年轻人愿意去做的事,个老头子却必须去做。(有点不好意思,下场)
贺林格:(站起来)这里的情况最后如果没有搞得团糟,那才奇怪呢!
威赛尔:谁会想得到连老头子也会完全失去理智?
贺林格:唉!每个人都有他的梦啊!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