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妈妈:我不晓得他会到哪里去。
贝塔:他是不显不习惯吃肉啊?
包妈妈:(发狂似的哭起来)你们看,你们看!他还没吞下肚,就已经要吐出来,可惜只有那么…点点的好东西。
老包麦特:(回来,因生气而哭出声来)哦!哦!那么快全吐掉了,我吃太多了。到最后你只能眼睁睁看着好吃的东西,偏偏不能吃到肚子里去。(他坐在炉前长凳上,低泣)
杰格:(突然阵热狂的激动)哼,在这种时候,有些人,那些法官,离这里并不远——挺着大肚皮——年到头闲着没事干。他们居然还说:如果织工不是这么懒惰的话,他们的日子应该过得蛮好的。
安索吉:他们不足人,是怪物!
杰格:不要紧,反正他巳经知道他会遭遇到什么。贝克和我,把我们的想法告诉了他点,在我们走之前,我们唱了《血腥的裁判》。
安索吉:哦,老大!老天!就是那首歌吗?
杰格:是的,是的,我这里有歌词。
安索吉:我想这首歌叫《德雷西格之歌》,对不对?
杰格:我念给你们听。
包妈妈:是谁做的?
杰格:那可没人知道了。听吧。
(他像小学生念书似的个字个字地读出来,口音不太正确。但是却恰如其分地表现出强烈的感情。绝望、痛苦、勇气、仇恨、渴望报复——全都表现出来。)杰格:此刻血腥的裁判正盛行,
恐怖更胜过私刑,
判决还没通过,
很快就结束了可怜人的条命。
人们在这里慢慢受折磨,这是拷问的苦刑室,每声听得到的深重叹息,都负荷着悲惨的见证。
老包麦特:(因歌词而深受感动,他不断压制想要打断杰格的冲动。终于再也控制不了自己对妻子说话,因为又笑又哭而口吃)“这是拷问的苦刑室”,是谁写的?老伴啊!说得真对啊!“负荷着……”是怎么说的?“每声听得到的叹息……”。下面呢?“负荷着……”
杰格:“负荷着悲惨的见证”。
老包麦特:你知道,不论站着、坐着,天又天,我们都悲惨地叹息。
(安索吉停下工作,黯然俯首。包妈妈和贝塔不断擦眼晴)
杰格:(继续念)
德雷西格是刽子手,
他的底下人全是走狗,
起压榨我们,
没有丝仁心。
你们全是恶人,
你们是魔鬼的种!
老包麦特:(因激愤而類抖,踩踏地板)点不错,魔鬼的种!
杰格:(继续念)
从地狱坑里钻出来的恶鬼,
你们偷走了穷人的家屋,
定会遭天诛。
安索吉:对的,对的,他们该受这种咒诅。
老包麦特:(弯起拳头,威胁地)“你们偷走了穷人的家屋……”
杰格:(继续念)
哀恳求告全没用,
抱怨也是场空,
如果愿意你们可以走,
挨饿到死就算了。
老包麦特:什么?“抱怨也是场空”?每个字,真正每个字……都像《圣经》样真实。
“哀恳求告全没用”。
安索吉:唉!唉!唉!唉!那么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杰格:(继续念)
想想那些可怜人,
痛苦悲惨说不尽,
家里没有口粮,
难道他们不该被怜悯?
怜悯!哈!这种人类的感情,
野蛮家伙怎会知道,
你们的标大家都匕明了,
把我们可怜人榨干才了。
老包麦特:(狂乱之下,跳起来)“把我们可怜人榨干才了”,说得对,榨干穷人。现在我站在这里,罗柏特·包麦特,卡许巴赫最好的织工,谁敢站出来说……我辈子都是好人,可是现在看看我,我得了什么好处?我看起来像什么样子?他们把我弄成了什么?“人们在这里慢慢受折磨。”(他伸出胳膊)这里,摸摸看,只剩皮包骨。“你们全是恶人,你们是魔鬼的种!”(他倒进椅子里,因憤怒、失望而低泣)
安索吉:(把篮子扔到屋角,站起来,全身因愤怒而颤抖。口吃)—定要变,我告诉你们,
就是现在。我们再也无法忍受!我们再也无法忍受。不管是什么,要来就来吧!
彼特斯瓦都家大酒馆的大厅。房间很大,中间根木柱支撑着露出屋椽的天花板,环绕木柱有张圓桌。木柱右边,后面墙上有道门通往另个房间,墙上的侧柱被木柱遮住了。那个房间可以看见里面放着酒桶和酿酒的用具。门旁右边的角落是吧台——个高大的木制柜台,还有好几层架子,上面放着带柄的大杯、玻璃杯等等酒器;酒吧后面有个酒樹,全是排排的酒瓶。柜台和酒橱之间有块狭窄的空间,卖酒的人可以回旋。吧台前面有张桌子,铺着色彩鲜明的桌布,盏装饰美丽的灯悬在桌子上方,桌子四周有几张藤椅。距右边墙壁不远,有扇门,那个房间是供特殊场合使用的。前方,右边,个老式挂钟嘀嗒作响。入口左方,靠着后墙有张桌子,放有酒瓶和杯子,桌旁角落里有个大瓦炉。左边壁上有三扇小窗,窗下有张长凳。每扇窗前有张大木桌,木桌窄的端朝着墙,每张桌子宽的那边放着些有靠背的椅子,窄的那端则单放张木椅。墙壁漆成蓝色,挂着些海报、布告和油画,还有张普鲁士国王威廉四世的肖像。
酒馆老板威赛尔,身材魁梧,脾气好,年约五十岁,从柜台后面酒桶中倒了杯啤酒。老板娘威赛尔太太在炉边烫衣服,她看起来庄严有身分,衣着整洁,还不到三十五岁。安娜·威赛尔,十七岁的美丽少女,穿着讲究,头耀目的金红色秀发,坐在桌旁刺绣。有阵子,她抬起头来倾听远远传来儿责在葬礼中唱赞美诗的声音。韦冈德,个木匠,和少女同坐桌,穿着工作服,杯巴伐利亚啤酒搁在他面前。他看起来像那种人:他们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要想成功需要什么,狡猾、敏捷而且能无情地下决心。个旅行推销员坐在木柱下的桌旁,忙着呑咽块带骨牛排,他身材中等,营养很好,有点肥胖,看来有点冷漢无情,但快活卤莽,穿着非常时髦,他的行李:包括个旅行袋、样品袋、雨伞、外套、毛毯,全放在他旁边的椅子上。
威饔尔:(端着啤酒到推销灵这桌来,就在韦岡德旁边)今天彼得斯瓦都真热闹得很。韦冈徳:(以种尖锐得像喇八的声音)是啊,当然了,今天是德雷西格工厂交货的日。
威太太:不错。不过并不是每次都这么吵。
韦冈德:嗯,恐怕还要算上德雷西格准备增加的两百名新织工。
威太太:(面熨衣)是的,是的,这就对了。如果他要两百人,很可能就会来了六百人。
这种情形我们看得多了。
韦冈德:老天爷啊!他们的人真多,不管日子过得多苦,他们也死不完,他们生下好多孩,根本用不了。(阵子,赞美歌的声音听得特别清楚)另外还有个原因,今天有个葬礼,织工法比奇死了。
威·尔:他也拖得够久了,好多年来他看起来就像个鬼。
韦冈德:我跟你说,威赛尔,我这辈子还没做过这么小、这么薄的棺材。尸体真是小得可怜,大概还不到九十磅哪!
推销员:(面吸嚼食物)我真不懂……你看,在所有的报纸上,都可以看到关于织工生活种种最恐怖的故事,你得到的印象是这里所有人都在半饥饿状态。但是你看居然有这样的葬礼!我走进村子,就看到队铜管乐队、教员、儿童、本堂牧师,还有大串人;老天爷!你还以为是中国皇帝大出殡呢。如果这些人付得起这种钱……(他喝了口啤酒,把杯子放下,突然用种轻浮的声调说)说得对不对,小姐?你同意我的话吗?
(安娜微笑,不好意思,继续忙着她的刺绣)
推销员:那定是为爸爸绣的拖鞋吧!
威·尔:哦!我不喜欢穿这种东西。
推销员:听听这种话!我宁愿放弃半的财产,只要这双拖鞋是为我做的。
威太太:他就是不欣赏这类东西。
韦冈德:(咳嗽几声,又动下椅子,好像表示要说话)关于葬礼的事,那位先生已经把他自己的意思表达得非常清楚了。现在你说说看,太太,这不只是个小葬礼吧?
推销员:不错,我要说……那定得花大笔钱。这些人从哪里弄到钱来办这个?
韦冈德:先生,请原谅我这么说,附近这带的穷人都相当笨,如果你不介意我这么说,他们对于已故的、神圣的死者应有的尊敬和应尽的义务,都有相当夸大的想法。如果是关于死去双亲的事,那更迷信得不得了,儿女和亲人会用尽他们最后分钱。万—子女负担不起,他们就到最近处放债人那里去借钱,然后,背了身重债。他们会欠本堂牧师的债,欠教堂司事的债,以及附近每个人的债,用来准备饮料、食物和切必需的东西。不错,我赞成子女应该尊敬双亲,可是不是像这个样子,在剩余的生中都负荷这么沉重的担子。
推销员:对不起,我认为本堂牧师应该跟他们谈个明白。
韦冈德:抱歉,先生,我想说的是,毎个小教区都有座礼拜堂,而且定要供应位本堂牧师。从这种大葬礼中,牧师可以得到很多利益。葬礼越盛大,获得的奉献金就越多。这带织工的情况谁也不太清楚,不过,据说,对于寒酸的小葬礼,牧师都主持得不太情愿。
贺林格:(入场。矮小、弯腿的老人,双肩到胸前系着带子。他是个拾荒者)早安!我要杯酒。太太,有没有垃圾?安娜小姐,我车子里有些漂亮的发带、内衣、丝带、袜带、别针、发夹,钩子和小钩子。我统统给你只要换点你们不要的东西。(换种声调)用这些废物可以制造出雪白的纸,你的情郎会用来写情书给你哟!
安娜:不,谢谢你,我不要情郎。
威太太:(用根烧红的铁条通熨斗)这丫头就是这个样子,她不想出嫁。
推销员:(跳起来,很明显地又惊又喜,靠近桌子,向安娜伸出手来)很对,小姐,你刚好跟我样。好啦,握握手吧!我们两个都不要结婚。
安娜:(脸红,伸出手)可是,你定结婚了吧?
推销员:没这回事!我只是让人家相信我结了婚。你这么想,也许因为我戴了戒指吧?手上戴个戒指是不想以单身汉的优越条件占人家便宜。对于你,我不担心。(他把戒指放进口袋)说真的,小姐,告诉我,你从来没有点点想要结婚的意思吗?安娜:(摇头)为什么要想?
威太太:她会不嫁,除非有非常特别的变化。
推销员:嘿,为什么不?个有钱的西发里亚商人娶了他母亲的侍女;那个富有的厂主德雷西格也娶了个酒店老板的女儿,她还没有你半漂亮呢,小姐。可是她现在进进出出都坐马车,还有群穿制服的仆人。真的,为什么不呢?(他来踱步,伸伸腿)我要杯咖啡。
(安索吉和老包麦特入场。每人都带了捆东西,安静谦卑地坐到贺林格桌边,那是左前方的桌子。)
威饔尔:欢迎,安索吉老爹,我们真是好久没见到你啦!
贺林格:你终于从那煤烟窝里爬出来啦?
安索吉:(笨拙而且很不好意思)我去领另外匹布回来织。
老包麦特:他巳经准备为十块银币工作了。
安索吉:我根本点也不想做这个,可是,编篮子的工作已经做完了。
韦冈德:这总比…点收入也没有好。你要知道,他这样设法,你们才有工作可做。我和德雷西格很熟。个星期以前,我到他家去拿挡风板窗,谈起了这件事,他说完全是出于同情心才这么做的。
安索吉:唉!唉——唉,唉。
威》尔:(在每个织工面前放了杯威士忌)祝你们健康!老实说,安索吉,你多久没刮胡子了?个绅士应该要知道。
推销员:(大声说)嘿!威赛尔先生,我可不这么说。我正好因为他这副庄严的外貌才注意到这位不起的织工。像这么有力量的形象,可不容易常常看到。
安索吉:(搔搔头,不好意思)嘿,嘿——嘿,嘿。
推销员:现在这种时代,真的很少看到这么强壮、纯朴的人了。我们都被文明软化了……能够见到这种自然、未遭破坏的力量,真觉得愉快。多浓的眉毛,多密的胡须……
贺林格:喂,请听我说,先生——这附近的人都太穷了,去不了理发店,他们大多数日子连刮胡刀都买不起。只好让胡子长了又长。他们没有点钱可以花在外表上。
推销员:我想问下,老板,能不能……(以柔和的声音,向酒店老板)我想请这位须发浓密的先生喝杯啤酒,不知道合不合适?
威赛尔:不成!他不会接受,他的些想法都很怪。
推销员:哦!那就算了!我可以坐在这里吗?小姐。(他坐在安娜旁边)说真的,我进来,就被你的头发震住了。这么光泽,这么柔软,这么浓密!(很愉快,他亲吻自己的指尖)还有这种颜色……就像成熟的麦子。如果你到柏林去,你的头发定会引起阵狂热。凭我的名义发誓,有这样的头发,你定可以进入宫廷。
(后仰,注视她的头发)精致!真美!
韦冈徳:就是因为她的头发,她得了个漂亮的绰号。
推销员:人家怎么叫她?
安娜:(直在笑)嘿,别听他们的。
贺林格:人家叫她红狐狸,对不对?
威赛尔:不要再说!不要把这丫头搞得迷迷糊糊,人家已经放了太多不切实际的空想到她脑袋里。今天她想嫁个伯爵,明天她就想嫁个王子了!
威太太:你也别说女儿的坏话!个人想要上进总没错。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样想,而且那样想也没什么好处。如果大家都不要上进,每个人都会永远停留在老地方。当初德雷西格的祖父如果和你想法样,他永远都是个穷织工,看看现在他们多发财!还有老托姆塔,起先也不过是个穷织工,现在却拥有十二处大产业,而且最了不起的,他还得了个爵位呢!
韦冈德:你必须承认,威赛尔,就事实而论,你太太是对的。我可证明,如果我和你想法样,我今天怎么会有七个工人?
贺林格:你确实知道如何等待机会,我们都可以保证这点。个织工还活蹦乱跳的时候,你早已把他的棺材准备好了。
韦冈德:如果想要成功,就得好好照顾生意。
贺林格:是的,你很会照顾你的生意,点不错。个织工的孩子快要死了,你甚至比医生还知道得清楚。
韦冈徳:(不再微笑,突然发起火来)织工中间混着几个贼,你也比警察还知道得清楚。他们每个星期摸几个线轴,你捡过破烂以后就去,只要有机会,你也可以弄得轴纱线。
贺林格:你的生活全靠坟场,越多人安息在你的木头刨花下,你就越好。看着那些小孩的坟墓,你就拍拍肚皮说:今年又是个好年头,这些小家伙就像6月的小虫子样从树落下来,我这个星期又买得起瓶威士忌了。
韦冈德:不管怎么样,我至少没做赃物交易。
贺林格:是啊,你最多寄两次账单给那些有钱的棉纱厂主,或者,月亮不亮的晚上,从德雷西格的谷仓里摸几块木板出来。
韦冈德:(转身背向贺林格)哼,你去跟别人讲好了,不要再烦我。(突然地)贺林格,骗子!
贺林格:钉棺材的家伙!
韦冈徳:(对其他人)他会对牛施魔法。
贺林格:小心点,我跟你说,我也会对你施魔法哦!(韦岡德脸色发白)
威太太:(刚才出去了下,现在端来杯咖啡放在推销贸面前)你是不是愿意到另外个房间去喝咖啡?
推销员:你怎么会这么想?(深深注视安娜)我宁愿留在这儿直到死。(个年轻的林务官和个农夫进来。农夫手中拿了条鞭子。两人齐说:早安!他们站到吧台前)
农夫:我们要两杯姜汁啤酒。
威赛尔:欢迎你们两位!(他倒了酒。两个人拿起杯子,互相举杯敬酒,饮了口,把杯子放回吧台上)
推销员:嗨,林务官,你好像走了趟远路?
林务官:相当远。我从史坦斯艾菲尔多夫来。
(第和第二个老织工进来,坐在安索吉、包麦特和贺林格旁边。)
推销员:对不起,先生,请问你是霍克曼伯爵的林务官吗?
林务官:不,我是凯尔许伯爵的林务官。
推销员:当然,当然——我的意思是说,这里的伯爵、男爵和其他有爵位的人太容易弄混了,必须记忆力很好才行。你为什么带了把斧头?
林务官:我抓到些偷木材的賊,这是从他们那里没收来的。
老包麦特:爵爷对区区几块柴火实在太严格了。
推销员:对不起,话不能这么说,如果每个人都去拿……
老包麦特:请原谅我插嘴。我们这里和别的地方样,都有大贼和小偷;那些经营木材企业的大规模批发商,靠偷木材发了大财,可是,如果个穷织工……
老织工:(打断包麦特的话)我们连根树枝都不敢捡,可是那些爵爷还要剥削我们,要缴保护税、纺织机的租金和各种款项,辛苦工作往往什么也得不到,而且还要我们去为他们服劳役,不管愿不愿意。
安索吉:这是真的;工厂老板留下来给我们的,又被爵爷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