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海棠睡得并不好,说实话,自从二人进了凉川城开始,海棠就未有一日安眠。
屋子不大,如今打理的竟有些家的模样。原本空落落的只有正中一张残损不堪勉强站立的破木桌子,在前几日自己昏睡的空当让沐阳擦洗修缮完整,露出冰尘之下乌木黑红色的细腻纹理,透露着历经劫难后的沉着大气。正厅后面硬生生叫他分出一个茶室来,垂地的竹帘后搁着一块精致的白玉小几,仔细一看便会瞧见上面还雕着几株曼陀罗花,那日被沐阳做好扛了来时还着实令她兴奋了好一阵。
她素来酷爱曼陀罗花优雅的花姿,玉白的花瓣仿若女子纤长莹润的手指,十指合十向上苍祷告。她从未告诉过沐阳她喜爱此花,而依照他的性子,能如此细心打造的物什,必定也是他真心喜欢的了。
相传曼陀罗花长在西天梵境佛祖膝下,求取一颗种子着实不易,她曾在翻阅古籍医书时偶然看到,寥寥几笔大致所绘,入眼全是风情。书上说,此花入药,乐而忘忧。海棠心想,如若当真有此疗效,它也着实不负佛祖膝下的盛名,自己定是要寻只活的观上一观。可惜这曼陀罗花在凡人眼中也不过是一个诸如九天玄女瑶姬公主的倩影传说罢了,口口相传,止于远观。于是赶上一次司命赴西天梵境听取佛祖讲学时央求他给自己带一颗种子,司命拗不过她,也不知是用了跪的求的或是别的什么办法,这花总算是长在了她海棠的院子里。她欣喜地不得了,悉心呵护照料着,用雪水养着,用暖香煨着,果然一个十年过去,月色轻晃中,一片氤氲旖旎,确是美人。
如今沐阳在竹帘后面静卧入眠,气息轻缓均匀,她坐在这方榻上,窗外是洒满一川冰雪的白月光,不知司命现在怎样了。
海棠这次没有被梦魇缠住,饶是背后已被汗水浸得透湿,比之之前夜夜要沐阳守在床前宽慰安抚却也算是有不小的进步。她以前入睡是不太爱做梦的,凡间有句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没有什么可忧心的,因此也不会梦到些什么,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可自打她进了城,离这方传说之中吸纳净化凡间浊气的清灵之地越来越近的时候,却偏偏噩梦缠身,闭上眼睛全是火海冰原,凄惨焚音,遥远却熟悉的银铃声声声入耳,扰得她心力憔悴。
她第一次感觉有些惆怅有些担心,从上次晕倒在雪地中开始便隐隐觉得自己正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若不是身边有沐阳照应着,恐怕早就差了地精引她到幽冥司做客了。
她在司命身边做了几百年的执笔仙徒,虽算不上灵台清明独具慧根,站在别人的雨季里多年却也堪堪悟出了一些道理,有时候明了比模糊好,有些事记得比遗忘好。她知道很多人的来世今生,可唯独看不清自己的,无论过去将来都是一片空白。她虽绝口不提,却着实耐着性子找了几百年,可叹仍是无果。如今她又将身赴于他人的风霜雨雪之中,一路艰难坎坷,很难想象,若是轮到她自己的,又将是怎样一番光景。
“又做噩梦了?”背后竹帘轻响,原是须弥山上长了千年凤尾竹,被沐阳裁了来做成一方幕帘,光是听那灵悦的碰撞之音,就晓得是有多么屈才。
海棠感到床边软褥一陷,知道是沐阳来了,这几日自己时时梦魇,他许是担心自己夜间经常起身看看,如今竟养成了习惯。
“今日还好,没什么特别的,还是之前梦到的那些。”海棠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不愿多说,抬手揉着两边的太阳穴,神色略略显得疲乏,转过身对着沐阳坐着,嘴角撑出一丝笑意又道“你去睡吧,不打紧的。”
沐阳没说什么,隔空使了火折子点燃了乌木桌上的两只红烛,坐在一边陪着海棠,不一会便是烛泪滚滚,昏黄的灯光照得海棠一阵昏眩。
屋里静了一阵,海棠忽然抬头说:“我们交换秘密怎么样?”见沐阳一脸不解的神色,笑着解释“就是我告诉你一个你想知道的秘密,你也告诉我一个我想知道的秘密,公平交换,谁也不许隐瞒,你觉得怎么样?”
沐阳神色愣怔,一脸木然的答道:“我觉得不好。”
“为什么呢?”海棠环抱双膝皱着眉头,很不开心。
沐阳见她这个样子,眼角眉梢缓缓升起一股笑意,微微挑起唇角;“因为……”想了想又把剩下的一半咽了下去,道“好吧,就依你。”
海棠顿时眉开眼笑,眼底那抹惊慌抑郁的神色也淡了许多,沐阳颔首,眼角攒出些笑意示意她提问。
海棠用食指戳了戳下巴,问题早就想好了,如若就这样张口说了出去,想是会被他觉得自己是在算计他,占了他便宜,弄不好还会错意成自己平日里尤为在乎他,这样着实不妥。于是低下头扶额做冥思苦想状,半晌才道:“沐阳,我虽不知你源于何处,但看得出你这身修为少说也有十几万年,既然天赋异禀贵与旁人,别的法术自是不在话下,怎唯独缺了一门御火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