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接受采访！”我对他说。
“是吗？”杨三哥显得特别高兴，听声音险些就像十二岁的小朋友一样张牙舞爪高声呼唤世界真美好了，一点儿也沉不住气。
“是的！”我接着叮嘱道，“不过你要注意两点。”
“哪两点？”
“一是不管别人如何问，你都要说自己是真心地爱马艳的；你可千万别承认自己是在炒作，否则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饭碗。二是到时候有些记者肯定会质疑你裸奔的事情有炒作的嫌疑，这时你也要拼了命地抵赖。其实那些记者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一般情况下也就走走过场，心知肚明的。但是你嘴上却不能因为人家心知肚明你就真把肚子掏空了翻过来给人家看，那是傻子才干的事。你也要想方设法地把它解释成一件再正当不过的文明行为。”
“把裸奔解释成文明的行为，如何解释？”杨三哥问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
“解释，随便编几个理由都成，比如你可以说人生下来就是赤裸裸的，不穿衣服的，这叫回归本性，回归大自然；同时不穿衣服也可以节约制造衣服的材料资源，这也正符合时下环保的绿色地球主题。如果还有人死拽着不放，你就接着说，加拿大还有专门的裸体海滩呢，是不是那里所有不穿裤子光着屁股的人都是淫秽的呢？这时估计人家就哑巴了。”
“高，实在是高！”杨三哥在电话里学着范伟的声音啧啧称赞道。
这还叫高，都俗得够低的了，我都快不认识自己了，“Are you ready？”最后，我想给他一点儿鼓励，想起了台湾综艺节目里经常喊的一句英文台词，意思是你准备好了吗，我们要打仗了。
“Yes，I do！”杨三哥咬着牙根默契地回答。
采访的地点选择在离他宿舍旁边不远的一家餐馆内举行。出发前，杨三哥开始为穿什么衣服捣鼓了半天。要知道当老师的工资并不高，一个月才1500元。他本喜欢穿阿迪达斯、耐克等那些国际一流的名牌服装，可这些名牌通常一双鞋子都要个三四百以上；而且他饭量又大，嘴又馋，青菜萝卜鸡鸭鱼肉来者不拒样样通杀；本着“吃饭第一穿衣第二”的生存原则，所以平时根本就没什么多余的钱来买那些穿出来倍儿有面子的品牌；只得到街边人流多的地方去跟小老百姓一样抢便宜的地摊货。现在他出名了，要上报纸电视了，怎么还能打扮得像个老农一样那么不入流？
杨三哥其实是个大龄孤儿。他银行里存有三万块钱积蓄，那是他父母去年出车祸死后获得的保险赔偿金。他本想老老实实地放在银行里等娶老婆的时候拿出来用的。父母留给他的卖命钱怎么也得干点儿正经事儿不是，但为了早些日子出人头地，为了给死去的父母提前光宗耀祖在阴间扬眉吐气，前不久他还是狠着心取出来打给了我们腾飞网络工作室。所以对于目前正在进行中的这件事情，他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到时候可是人财两空，既对不起惨死的父母，而且还要欠一屁股的债——腾飞网络工作室还有两万块钱到如今他还没有着落呢。像他这样的孤儿，连借都不知道到哪里去借，因为没有人理他，怕他还不起。所以他杨三哥输不起，于是为确保万无一失，给大众留下优秀的第一印象，为今后的发展铺平道路，他趁隔壁同事房间没人的时候悄悄从窗子里爬进去找了一套上档次些的穿在了身上；洗了个全身澡，然后把头发抹得贼亮贼亮的，最后才朝饭馆的方向激动地冲了过去。
饭馆的门前人影晃动，十几个青年男女在那里东张西望，互相打趣地谈论着什么。他们有的手里握着话筒，有的手里拿着高倍变焦的数码相机，有的扛着个乌漆抹黑的机器。杨三哥从巷子里钻出来，大老远看见这阵势，突然觉得腿有点儿发颤。他就像一只红着屁股的猴子，正在犹豫以什么样的姿态跳到台前的时候，就已经被发现的记者群体围了起来。
咔咔声不绝于耳，闪光灯闪得他睁不开双眼，四周的话筒把他的脖子圈得连身都转不开。一个衣着时尚的漂亮女记者为了敬业，奋不顾身地冲在了最前面，嘴巴几乎凑到杨三哥的脸上，白花花的乳房他尽收眼底；后背柔柔的软软的绝对不是海绵，另一个女记者也靠了上来。从小到大，他就还没有这么好的艳福过。
“杨三哥，请问你写给马艳小姐的情书是真心实意的吗？”女记者问道。
“当然是真心实意的。这世界上有假烟假酒假广告假忽悠，但我的心，绝对是经得起315打假办鉴定的，货真价实的。”杨三哥微笑着说。
“你为什么要向她求婚，你看中了她身上的哪些优点？”另一个女记者也问。
“我看中了她身上的哪些优点啊？她身上的优点多着呢，比如性感漂亮、才华横溢、善良孝顺。最最最重要的，她身上有一种独特另类的气质，就像一朵伫立在寒风中永不泄气的傲骨的梅花，是那么的超凡脱俗，让我不能自拔。”答完后杨三哥心想，她有那么多优点吗，怕是马艳自己都不相信吧。
“你觉得马艳小姐会答应你的求爱吗？”
“这个不知道，不管会与不会，总之我努力过了，我都尊重她自己的选择。”
“有人质疑你这是在拿名人炒作自己，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哦——这是个没办法的事情，有很多人首先就已经是先入为主，在戴着有色的眼镜看我。因为现在的这个社会出现了太多的虚伪，因为现在的这个社会出现了太多的假冒伪劣，而我们的媒体却在不知觉中起了一部分推波助澜的作用。阳痿广告、假油烟锅、假网络事件、假社会新闻等，无不在摧毁人们那可爱又善良的信心与同情，所以到了最后为了避免不再受伤害，人们就只有什么都不相信，什么都持怀疑态度。管你真与假，老子就是不相信你。有生存能力的甘愿去街上假扮乞丐所带来的后果就是，连真正的乞丐也会丢掉乞讨的饭碗而被活活饿死；一个农民工进城去吆喝土豆，人家会鄙视你是为了炒作在故意装穷；这就是我为什么会被误解的悲哀。”说完杨三哥在心里给自己鼓了一通掌，发现自己竟然也能装深刻。
“那你为什么后面又要声称去裸奔呢？‘裸奔’这个词，在中国来说毕竟是一个不怎么文明的词汇。”
杨三哥不假思索地笑着反问：“请问裸奔怎么不文明了？我没觉得啊？”
“那你是怎样没觉得的？”
杨三哥照着我教给他的话，然后添油加醋说：“你想呀，人一生下来本来就是什么也不穿的，赤裸裸的嘛，为什么大家觉得很正常，因为你没有淫邪之心，因为小孩什么都干不了，所以你看他也就是无邪的、正常的。而为什么人一长大后却就要穿裤子了呢，那是因为大家都不单纯了，看到私处都有了不单纯的想法，所以才要用一块布遮在上面。其实一切看似文明的行为，都是因为与人类自身思想很下流有关，与裸与不裸没有直接联系。再说了，裸体的好处也要大于不裸体，首先，衣服是要靠地球上的资源才能做出来的东西，提倡裸体就是提倡环保。其次，裸体能让身上的肌肉更加放松，增加血液循环，有助于身体的健康发展。”
“呵呵，你的这个理论我还从没有听说过，倒还挺新鲜的！”现场的部分记者顿时微笑起来。
“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嘛！”杨三哥也微笑，自以为很幽默。
“照你这么说，人类的文明因为穿衣服的问题不仅没有进步，而且反而是在倒退？我觉得裸奔就是一个流氓行为，有伤我国文化。”一个三十多岁的男记者突然从人群中冒了出来，口气不像前面提问的那几个斯文有礼，很有点来者不善的意思，立马引得众人的目光纷纷惊异地朝他扫了过去。
“哦……这个问题问得好……”晕，哪里来的这么号冒失鬼，天上掉下来个活王八，这么气势汹汹的，好像跟我有仇似的！杨三哥额头上的汗珠开始不自觉地往上冒。他不经意地瞄了那个记者一眼，此人目光深邃，面色黑暗，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肯定不是什么好货，得小心应付才是，“这位兄弟问得真的很好，怎么说呢，关于有伤风化的问题我觉得有待商榷。加拿大还有个专门的裸体海滩呢，难道在那里光着屁股的男人女人都是淫秽的吗，这显然说不过去嘛，是吧，呵呵！”
“加拿大是加拿大，中国是中国，在加拿大，人们可以不穿裤子满街跑，大家一点儿也不奇怪，因为那是人家的民俗。可是在中国，你要光着屁股满街跑，那就是有辱国体有伤风化的事情，因为这是中国的民俗。你住在哪个地方就得尊重哪个地方的民俗，这是最基本的道德，难道你不知道吗？”
靠，这家伙到底谁啊，是不是真的记者，不会是曾经得罪过的哪个学生家长卧底来故意捣蛋的吧？这个问题倒真是把杨三哥给问着了，因为他也觉得人家说得在理，不好反驳。但是不回答肯定是不行的，不回答就代表着你默认了，那到时候这些人全往报纸上一写，电视上一播，那他还玩个球呀，直接回家卖红薯去了。
杨三哥在心里骂了这个记者祖宗八代几十遍，同时脑子飞速地运转着，有道是急中生智，狗急跳墙，只有豁出去赌一把了。只见杨三哥摸了摸额头上的汗水，把手伸进了上衣的口袋，故作一个来了电话的姿势，然后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喂，阿姨啊，什么，怎么了，不会吧，上午还好好的呀，好，好，我马上就过来！”说完他弯下身子向大家鞠了一个躬，然后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他哽咽着对现场的记者哭道：“各位朋友们不好意思，我爷爷刚刚心脏病犯了，现在已经快不行了，我得马上赶到医院去见他最后一面，所以现在我不能接受大家的采访了，以后咱们有时间再谈！”然后捂着鼻子冲出了饭馆……
危机就这样戏剧性地得以化解。之后杨三哥向我报告那次采访的详细过程，我忍不住一边好笑一边揪心地替他捏汗，也怪我不是经天纬地的圣人，猜到了事情的大概，但没有猜到事情的全部细节。也怪楚怀春那个王八羔子，因为被女人搞得肾虚而把这一大摊子烂事全丢给了老子。还好杨三哥这次的反应没有像猪脑子一样迟钝，施了个金蝉脱壳之计跑掉了。
我想最后那个男记者应该是国内一家比较严肃的报纸媒体派来的，他应该是在实在看不过去了的情况下才如此赶尽杀绝的，一点儿人情面子也不给。不过这不重要，在众多大大小小的新闻事件中，总会有正面与反面两派言论互相制衡与约束。你说宇宙应该是方的，就有人偏偏说宇宙应该是圆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所以到时即使他或者一部分媒体写出些不利于我们的东西，也伤害不了主流大局。
杨三哥脚底抹油的桥段局设计得很不错，任何人也不会想到竟然有人随便拿自己亲人的生命来开玩笑；当然任何人也不会想到其实开这个玩笑的人的亲人早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杨三哥的爷爷在很早的时候就得了癌症撒手人寰去见了阎王。由此可以想象，当一个人自己的生存状态受到威胁的时候，其实是很难顾及到什么所谓仁义与道德的。我们每个人都会在面对伤害的时候说：靠，老子自己才是最大的！
让我更加刮目相看的还有杨三哥在现场展现出来的表演实力。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即兴发挥，做出如此泪流满面之痛哭状，这实属演戏之天才。据说台湾有个经常演琼瑶戏的女演员哭功就很牛×，通常能在喊一二三的情况下泪水就夺眶而出。我觉得杨三哥比她更后害，他连一二三都不需要喊就能哭得痛彻心扉。如此的表演天赋应该去北京电影学院深造，当体育老师实在是犹如让李小龙大哥去拿锅铲把子做厨子——太把人才不当回事了。
我最后不得不真心实意地对杨三哥又来了一句经典台词：“靠，I真是服了YOU！”
（15）
地点：苹果台《娱乐我最HI》化妆间；人物：马艳，以及她的经纪人凤姐。
“艳艳，网上那小子越闹动静越大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没有理想，成天想着靠哗众取宠来吸引别人的关注，这有意义吗？”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对正在卸妆的女主持人马艳道。
“不管怎么样，那小子长得倒还挺帅的。”马艳对着镜子说。
“帅是帅，可是帅有什么用，帅能当宝马坐吗，帅能让你去夏威夷的海滩游泳吗，帅能让你住上别墅吗？”
“不能！”
“那不就得了。”
“可是我还是觉得他很帅！”
“什么意思，你不会真对那小子有啥想法了吧，这不行的哦，很冷门！”
“冷门又如何，难道不可以吗？”马艳娇笑道，“还从来没人哪个男人这么大费周折地追过我呢，我现在啥都不缺，就缺精神恋爱。”
“艳艳，你就别跟我开玩笑了哦，一来最近你的事业正处在上升期，还是少有负面的绯闻比较好；二来那小子就是一只癞蛤蟆，你一朵鲜花怎么可能插到他那堆牛粪上去呢？”
“鲜花本就是要插在牛粪上的，不然鲜花怎么能得到养料开得那么鲜艳？”
“艳艳，难道你真的想要胡来答应他的求婚？我告诉你，绝对不允许！”
“骗你的凤姐，我怎么可能会看上那种破小子哦，跟你开玩笑的！”马艳卸完了妆，从梳妆台旁站了起来，“我们吃饭去吧。”
“我就说嘛！”凤姐脸上露出微笑，帮马艳拿起搁在椅子上的LV包包，两人并肩走出了化妆间，“从后门叫车来接应吧，外面堵了好多记者呢，估计有一大半是问那臭小子的事情的，真烦人！”
“不，就从前面，刚好借此跟社会打个招呼，大家为此都忙乎了好一阵子了，总得让彼此都有所收获吧。我们不能太扫了人家的兴是不是，这样很不够意思的。再说这事儿就算闹大了对我也没什么坏处，我是偷了人了还是当了小三了，就当帮自己免费炒作了。”
广电大厦前门，马艳面带微笑，举止文雅地与经纪人走了出来。一大群早就在此等候多时的媒体记者们蜂拥而至，将她俩围在宝马车的旁边。
“马艳小姐，请问您对杨三哥的求爱态度改变了吗？他最近在网上声称如果您不答应的话，就去天安门的广场上裸奔，对此您有什么意见？”
“马艳小姐，如果您不答应，他真的去天安门裸奔的话，那将会对公众造成一个很大的不良影响，对此您有什么看法？”
“马艳小姐，您难道对杨三哥一点好感都没有吗？”
“马艳小姐，如果您对杨三哥没有好感，那您能谈谈您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吗，对男朋友的标准又是什么？”
“马艳小姐，您觉得杨三哥是在炒作，还是在真心地向您表达爱意呢？”
“马艳小姐，您父母知道这件事情了吗，他们对此又是保持什么样的态度，他们有没有劝您试着跟杨三哥交往看看？”
如是等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