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之日,申屠起了个大早,其实也可以说她一夜没睡。
她本意是想等人都回来,开个小会什么的,她交代点事,也好放心。哪知道直等到了后半夜,也没个人回来。管家来瞧了好几次,每回都劝她睡。她回回答应,但仍是窝都不挪地坐在原处。
其实就算她不等人,也是睡不着的。事儿太多了,一时没法消化。加之屁股尖儿疼的她直冒虚汗,光是这么老实待着都一阵一阵地犯劲儿,如何睡得着。
本来是想着,等九方回来,挥挥手就给她治好了,便将大夫开得外伤药放着没抹。但自她被大黄“盖章”之日起,到眼下,三天了,别说人了,连个鬼影都没有。
申屠将话本子翻了页,轻轻抚了抚被耽搁了的伤口,欲哭无泪,简直没有比这一刻更想九方。
刚刚子时,管家就过来了,将装好银钱、吃食的包裹放在桌子上,又来给申屠收拾衣物。
申屠趴在桌子上小憩,他不敢说话,怕吵醒了她,拿了件衣服给她披着。岂料衣角才刚沾着申屠的身,她就醒了,揉着眼朝管家笑,像个小孩。
管家瞧得心疼,坐在她旁边和她说话。
申屠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虽然平日皮了些,又爱闯祸,回回弄得司命府上下鸡飞狗跳。气的老司命吹胡子瞪眼,她还不知所谓,随心随意,真真是人憎狗厌。
但就这么送上战场去受苦,他想想心里都揪着难受。但没表现出来,嘻嘻哈哈地和申屠扯皮,申屠直说他老不正经。
又过了些时候,景凉倒是从宫里赶回来了,跟她说了会闲话。瞧着时辰差不多了,遂拿了行李,带着申屠往城门处赶。
申屠与景凉共乘一骑,她臀尖受伤,故坐在景凉腿上。景凉比她大八岁,人又老成,拿申屠当儿子养,二人都不曾觉得有何不妥。
瞧着城门处黑压压的人头,足有万把人,申屠惊得“嚯”了一声,觉着这场面着实可观。军队不得入皇城,这里面其实只有几千人是兵,大多数是来送行的民众。
走近了些,瞧见了沈蕴衡。沈蕴衡一开始没瞧见她,低头和身边的胡非说着话。胡非那个笑点低的家伙全程都在花枝乱颤,沈蕴衡嘴巴一张一合,偶尔扯着嘴角笑一笑。
申屠透过人群看他,不止一次地感叹,这人长得真是好看的紧呐。
许是察觉申屠的视线,沈蕴衡悠悠地抬着眼朝申屠这边看了一眼。脸一下就冷了,隐隐还有些怒气,瞧得申屠莫名其妙。
申屠从景凉怀里下来,顺着清一色的鞍马找了一圈,没瞧见马车。
顿了顿,拽着沈蕴衡,问道:“你们都骑马?”也觉得自己这话跟没问似的,便又直接地问道,“我坐什么?”
沈蕴衡瞥了眼申屠身后的景凉,几不可见地皱了眉。手上微微施了力道,轻巧地一拂,挣了开来。抱着胳膊看了她一眼,冷冰冰地道:“我以为你有马。”
申屠没在意他那小动作,从景凉手里牵过方才两人共乘的高头骏马,伸手摸了摸那马额前柔软的毛发,道:“我的确有马啊,我是问车呢?”
见沈蕴衡一脸“别开玩笑了车是什么玩意”的表情。申屠愣了愣,错愕道:“你不会想让我骑着马去吧?!”
沈蕴衡一听就笑了,扯起一边的嘴角,笑的邪气而戏谑。
笑点低的胡非听见申屠的话,瞧见申屠那不可置信的表情,笑的直打跌,伏在身旁另一个人身上才站的稳,肩膀一颤一颤的,甚是滑稽。
反问道:“不骑马?莫非,您想用双脚跑着去?哈哈哈,少司命英勇过人,实乃我等表率呦!”说着,还拱着手朝申屠不伦不类地拜了拜。
沈蕴衡也牵着匹甚是俊美马儿,那马一瞧便知是匹好苗,连打响鼻的动作都透着股好看。只是一直不肯安分,不停地动来动去,看着就知道脾气不好。
见申屠牵了马过来,大眼睛朝着申屠的马一转,打了个响鼻,本能地就往她那边过去。沈蕴衡下了力道才将它薅回来,安抚似的抚它的马脸。
待马儿稍稍平静了,才看向申屠,慢条斯理地开口讥讽道:“啧,少司命这真是难倒小王了,小王行军这些年,从没见过马车什么样。不过呢,少司命大人既提了这要求,小王自然是要满足的。”
而后就半真半假地对着身后的胡非道,“胡子,去,找台八抬大轿来,抬着咱们少司命大人,上战场!”
胡非闻言,立马接话道:“元帅,现在上哪去找八抬大轿啊,凭地为难呦!照我看啊,还是叫人背吧,人肉垫子软。咱们少司命细皮嫩肉的,万一坐轿子再硌着了,还怎么上阵杀敌、扬我国威啊哈哈哈……”
众士兵听了这嘲讽十足的话,很给面子地哈哈大笑。好几千人一同哈哈笑的场景实在非常带感,申屠无语凝噎。一脸尴尬地杵在这诡异的气氛中间,风中凌乱。
她很想回一句:谢谢你们呐,你们还真是体贴啊我真感动。
其实依照往日她没脸没皮地样子,说不定她真的就这么说了——她向来都是只要自己舒服,从来不管别人怎么看的性子。八抬大轿又怎地,人肉垫子又怎地,只要你们敢给,老子就敢坐!
管你们是鄙夷还是羡慕还是恨,反正她申屠不在乎。
但是,就在她展颜要说这句话的时候,余光忽地瞧见了沈蕴衡那笑的不怀好意的脸,笑容立马僵在了脸上。
就在刚刚,她一下子觉得,不能让他瞧不起。
说她逞强也好,说她虚荣愚蠢也好,她就是觉得,她不能在那混蛋面前示弱。虽然这极有可能是那他的激将法,但她偏偏吃这一套,没有马车就不坐马车,别人能骑马她又怎么不能?
其实,激起申屠怒气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真的没想到他能一点脸都不给她。她没准备,一下子暴露在众人嘲笑的眼神下,猝不及防的她前所未有地想挣回自己的面子。
这真不怪申屠啊——这货知道她是女的,这货知道她屁股受了伤,这货知道她养尊处优……就着以上那么多条因素,是个人都能理解她骑不了马要坐车的行为了吧。
但他偏偏不和他的兄弟们解释,还带头来嘲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