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南也知道妈妈对他的感情。并且妈妈的爱比奶奶的来得更为实际、优越。因此妈妈才会不舍昼夜地一心扑在公司上,好像不要命似地抢钱。然后妈妈把挣来的钱毫不心疼地塞给舟南,给他买玩具、衣服,还有很多舟南没有见过的东西。舟南可以说是一夜之间了解到钱的作用,也就明白了为什么小镇上的孩子总能用一块小小的金属去换到咂吧得山响的糖。只是妈妈,好像在试图用一堆花花绿绿的纸币去收买舟南所有的灰涩的童年和不快的往事。但舟南清楚,来到这里的生活,对于他来说,并没有多大的欣喜和变化。他依旧用倔强和沉默来表达他对生活的不满,眼神阴郁而落寞。在他看来,奶奶或者妈妈能给他的,都只是极其微弱的一苗火光。而他,在背阴的地方已经呆得太久了,手心里早已满是濡滑的冷汗。
他没有爸爸。他也从没追问过奶奶或者妈妈,他的爸爸到哪里去了。在小镇上的时候,奶奶总是说他的爸爸是个混帐,丢下老的老小的小一个人跑到花花世界胡混去了。但有时候她又会说,“其实他好孝顺的啊,有钱总是寄回来。”她拎拎舟南的衣服领子,温柔极了:“这布还是用他大前年寄来的钱扯的那。”而妈妈,几乎从来没有提过爸爸,仿佛那个人从来都没有存在过。舟南不问。我说过,他从小就是个沉默的孩子。他对这个世界有太多的问号,索性也就一声不出,全埋在心中了。
城市里虽然没有小镇那样新鲜的空气和空闲的时光,但它的物质条件却是无与伦比的。从十岁四年级的秋天开始,舟南就好像开花的芝麻那样节节疯长。转眼间,舟南便人高马大,高过妈妈一个头了。他看上去健壮而稳重,没有人看得到他身上冰冷的童年和残废的情绪。没有人看得出他是个没有父亲的男孩。
上初中的前一天,妈妈在舟南面前哭了。她断断续续地把关于她丈夫,关于他父亲的那些残破往事在舟南面前拼凑起来。舟南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只是怜悯地看着母亲无力地哭泣。然后把她的头拢到自己肩上,轻轻拍着她的背,转过头看单调的灰色天空。
法律上规定,一个人失踪多久就算是意外死亡?三年。还是五年?
“就当你爸爸死了吧。”妈妈靠在舟南的肩上,下了结论。
舟南说,“好。”其实舟南从来都没承认过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
母亲对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的唯一怨言是:既然他曾经对她好。为什么就不能永永远远地守在她身边?那些承诺呢?那些誓言呢?
于是从那一天开始,舟南便记住了这句话:不爱一个女人,就别对她好。对一个女人好,就要能给她一生一世。
这句话,深植在舟南最初萌动的青春年少中。纵然是反叛冲动的初中时代,纵然是安稳平静的高中三年,再到后来的大学,直到现在,舟南都没有忘记过。他没有给自己轻易动心的机会。他不想随便接受一些什么然后后悔,他不想让另一个人绝望地等待。他知道轻许诺言的代价,是要用一生一世的时光来偿还。爱上或者拒绝一个人的理由是如此简单,但是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