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南是一刻不停地走的。他从不象别的孩子那样走着走着就拐到路边的杂货店里,用贪婪的眼神盯着透明罐子里的糖。五分钱一块。孩子们有时候也会买,吧嗒吧嗒嚼着晃着。舟南不买、不吃,也不看。他就是匆匆忙忙地走过去,仿佛有什么急事不容他错失一分钟。
路的右边有时候会有成片的菜田。在温度和湿度都好的日子里,田里会长满绿色的好看的叶子。舟南认得很多。他一路走过去,便在心里默默认着,这一片是青菜,这一片是包菜,再一片,是……数到最后一块田,是一片低矮的小树。在秋天的时候,上面结满了一些棕色的、覆盖了嫩刺的小球,那是栗子。他看看这些很象小猴子的脸的果实,便跨进了学校的大门。
这是五里镇小学,六间小平房,一根纤细的旗杆,一块凹凸不平的黄土操场。围着学校的那道墙已经坍塌了一大块,那些青色的砖石凌乱地躺在地上,长满了湿滑的苔鲜。仿佛生了根,有几百年都没有人动过他们。
舟南坐在低矮的平房里上课。乡村老师用极其夸张的方言大声授课。在小镇住了多年的舟南竟是听不懂这些话的:他不与任何人交谈,也不对任何人的语言留意。其实这样也是好的,那写恶毒的流言从左邻右舍的嘴里飘了出来,便消散在风里,没有让舟南感到一丝的寒冷。黑板也总是泛着幽幽一层青光,坐在后头的舟南看不清楚。他愣了一会,便趴在桌上睡着了。
下课的时候,乡下的脏孩子们在操场上撒欢儿跑着。舟南一个人坐在教室的门槛上,看漫天的被小蹄子们扬起的黄尘。天空在飞舞轻尘的掩映下又呈现出那种灰蒙蒙的色彩,和从窗玻璃中看到的天空,一模一样。乡村老师一边洗手一边摇头说:“这孩子,八成又是在想他妈了。”
那个低垂着眼睑的沉默老人是舟南的奶奶。她是个不喜欢说话的老人,舟南最常听到的话便是:“南南,吃饭了。”“南南,洗洗睡吧。”奶奶有一口好听的普通话,温温柔柔的。舟南想奶奶一定是极其爱他的,只是从来都不说罢了。就好像他也爱奶奶,从不说。
奶奶没有什么钱。她所拥有的只有那间小屋,几亩田地,还有便是舟南。每天奶奶只能给舟南变着法子把各种蔬菜炒得亮晶晶的,再配上粥或者有点糙的米饭,舟南很喜欢,因为他不差不多已经忘记了荤腥的味道,便固执地把他们当作天下最丰盛的美食。舟南也很少见到五分钱的硬币,就更不知道它们可以在上学路上的杂货店里换到一块甘甜的糖。舟南长大后才知道,小时侯奶奶骗了他好多好多,比如说别的孩子有病要离的远远的,比如说猪肉不能吃,再比如说他的爸爸妈妈已经死了……舟南不怪奶奶,他知道奶奶已经尽了一个老人的全力去保护他,把他罩在一个透明罩子里,与羞辱和伤害隔离。纵然,这些谎言也让他变的孤僻,早熟并且冷漠。那个时候舟南已经记不起奶奶的脸孔了。他抬头,灰蒙蒙的天空依稀是童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