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村出来,独坐书房,正要细想士隐的话,忽有家人传报说:野内廷传旨,交看事件。”雨村疾忙上轿进内。只听见人说:野今日贾存周江西粮道被参回来,在朝内谢罪。”雨村忙到了内阁,见了各大臣,将海疆办理不善的旨意看了,出来即忙找着贾政,先说了些为他抱屈的话,后又道喜,问一路可好。贾政也将违别以后的话细细的说了一遍。雨村道:野谢罪的本上了去没有?”贾政道:野已上去了。等膳后下来,看旨意罢。”正说着,只听里头传出旨来叫贾政,贾政即忙进去。各大人有与贾政关切的,者粧里头等着。等了好一回,方见贾政出来。看见他带着满头的汗,众人迎上去接着问:野有什么旨意?”贾政吐舌道:野吓死人,吓死人!倒蒙各位大人关切,幸喜没有什么事。”众人道:野旨意问了些什么?”贾政道:野旨意问的是云南私带神枪一案。本上奏明是原任太师贾化的家人,主上一时着我们先祖的名字,便问起来。我忙着磕头奏明先祖的名字是代化,主上便笑了,还降旨意说:‘前放兵部,后降府尹的,不是也叫贾化么?’冶那时雨村也在旁边,倒吓了一跳,便问贾政道:野老先生怎么奏的?”贾政道:野我便慢慢难:‘原任太师贾化是云南人;现任府尹贾某是浙江人,主上又问,‘苏州刺史奏的贾范,是你一家子么?,我又磕头奏道是。主上便变色道:‘纵使家奴强占良民妻女,还成事么?’我一句不敢奏。主上又问道:‘贾范是你什么人?’我忙难,‘是远族。’主上哼了一声,降旨叫出来了。可不是诧事。”
众人道:野本来也巧,怎么一连有这两件事?”贾政道:野事倒不奇,倒是都姓贾的不好。算来我们寒族人多,年代久了,各处者陏。现在虽没有事,究竟主上记着一个贾字就不好。”众人说:“真是真,假是假,怕什么?”贾政道:
“我心里巴不得不做官,只是不敢告老,现在我们家里两个世袭,这也无可奈何的。”雨村道:野如今老先生仍是工部,想来京官是没有事的。”贾政道:野京官虽然无事,我究竟做过两次外任,也就说不齐了。”众人道:野二老爷的人品行事,我们都佩服的。就是令兄大老爷,也是个好人。只要在令侄辈身上严紧些就是了。”贾政道:野我因在家的日子少,舍侄的事情不大查考,我心里也不甚放心。诸位今日提起,都是至相好,或者听见东宅的侄儿家有什么不奉规矩的事么?”众人道:“没听见别的,只有几位侍郎心里不大和睦,内监里头也有些。想来不怕什么,只要嘱吩那边令侄,诸事留神就是了。”
众人说毕,举手而散,贾政然后回家。众子侄等都迎接上来。贾雌着请贾母的安,然后众子倒具请了贾政的安,一同进府。王夫人等已到了荣禧堂迎接。贾政先到了贾母那里拜见了,陈述些违别的话。贾母问探春消息,贾政将许嫁探春的事都禀明了,还说:野儿子起身急促,难过重阳,虽没有亲见,听见那边亲家的人来,说的极好。亲家老爷太太都说请老太太的安。还说今冬明春,大约还可调进京来。这便好了。如今闻面疆有事,只怕那时还不能调。”贾母始则因贾政降调回来,知探春远在他乡,一无亲故,心下伤感;后听贾政将官事说明,探春安好,也便转悲为喜,便笑着叫贾政出去。然后弟兄相见,众子侄拜见,定了明日清晨拜祠堂。
贾政回到自己屋内,王夫人等见过,宝玉贾琏替另拜见。贾政见了宝玉果然比起身之时脸面丰满,倒觉安静,独不知他心里糊涂,所以心甚喜欢,不以降调为念,心想幸亏老太太办理的好。又见宝钗沉厚更胜先时,兰儿文雅俊秀,便喜形于色。独见环儿仍是先前,究不甚钟爱。歇息了半天,忽然想起:野为何今日短了一人?”王夫人知是想着黛玉,前因家书未报,今日又刚到家,正是喜欢,不便直告,只说是病着。岂知宝玉的心里已如刀搅,因父亲到家,只得把持心性伺候。王夫人设筵接风,子孙敬酒。凤姐虽是侄媳,现办家事,也随了宝钗等递酒。贾政便叫递了一巡酒者欧息去罢。命众家人不必伺候,待明早拜过宗祠,然后进见。分派已定,贾政与王夫人说些别后的话,余者王夫人者杯敢言。倒是贾政先提起王子腾的事来,王夫人也不敢悲戚。贾政又说蟠儿的事,王夫人只说他是自作自受,趁便也将黛玉已死的话告诉。贾政反吓了一惊,不觉掉下泪来,连声叹息。王夫人也掌不住,也哭了。旁边彩云等即忙立衣,王夫人止住,重又说些喜欢的话,便安寝了。
次日一早,至宗祠行礼,众子侄都随往。贾政便在祠旁厢房坐下,叫了贾珍贾琏过来,问起家中事务。贾珍拣可说的说了。贾政又道:野我初回家,也不便来细细查问,只是听见外头说起你家里更不比从前,诸事要谨慎才好。你年纪也不小了,孩子们该管教管教,别叫他们在外头得罪人。琏儿也该听着。不是才回家就说你们,因我有所闻,所以才说的。你们更该小心些。”贾珍等脸涨趟红的,也只答应个是字,不敢说什么。贾政也就罢了。回归西府,众家人磕头毕,仍复进内,众女备U不必多赘。
只说宝玉因昨日贾政问起黛玉,王夫人答以有病,他便暗里伤心,直待贾政命他回去,一路上已滴了好些眼泪。回到房中,见宝钗和袭人等说话,他便独坐夕卜间纳闷。宝钗叫袭人送过茶去,知他必是怕老爷查问工课,所以如此,只得过来安慰。宝玉便借此过去向宝钗说:野你今夜先睡,我要定定神。这时更不如从前了,三言倒忘两语,老爷瞧着不好。你先睡,叫袭人陪我略坐坐。”宝钗不便强他,点头应允。宝玉出来便轻轻和袭人说,央他把紫鹃叫来,有话问他。“但是紫鹃见了我,脸上总是有气,须得你去解劝开了再来才好。”袭人道:野你说要定神,我倒喜欢,怎么又定到这上头去了?有话你明儿问不得?”宝玉道:野我就是今晚得闲,明日倘或老爷叫干什么,便没空儿了。好姐姐,你决去叫他来!”袭人道:野他不是二奶奶叫是不来的。”宝玉道:野所以得你去说明了才好。”袭人道:“叫我说什么?”宝玉道:野你还不知道我的心和他的心么?者伪的是林姑娘。你说我并不是负心。我如今叫你们弄成了一个负心的人了!”说着这话,便瞧瞧里间屋子,用手指纤:野他是我本不愿意的,都是老太太他们捉弄的。好端端把个林妹妹弄死了。就是他死,也该叫我见见,说个明白,他死了也不抱怨我。你到底听见三姑娘他们说过的,临死恨怨我。那紫鹃为他们姑娘,也是[艮的我了不得。你想,我是无情的人么?晴雯到底是个丫头,也没有什么大好处,他死了,我实告诉你罢,我还做个祭文祭他呢。这是林姑娘亲眼见的。如今林姑娘死了,难道倒不及晴雯么?我连祭者杯能祭一祭。况且林姑娘死了还有灵圣的,他想起来不更要怨我么?”袭人道:野你要祭就祭去,谁拦着你呢!”宝玉道:野我自从好了起来,就想要做一篇祭文,不知道如今怎么一点灵机儿都没了。要祭别人呢,胡乱还使得;祭他,是断断树造不得一点儿的。所以叫紫鹃来问他姑娘的心,他打那里看出来的。我没病的头里还想的出来病后都不记得了。你倒说林姑娘已经好了,怎么忽然死的?他好的时候,我不去,他怎么说来着?我病的时候,他不来,他又怎么说来着?所有他的东西,我诓过来,你二奶奶总不叫动,不知什么意思。”袭人道:野二奶奶惟恐你伤心罢了,还有什么呢?”宝玉道:野我不信。林姑娘既是念我,为什么临死把诗稿烧了,不留给我作个记念?又听见说天上有音乐响,必是他成了神,或是登了仙去。我虽见过了棺材,到底不知道棺材里有他没有?”袭人道:“你这话越发糊涂了,怎么一个人没死就搁在一个棺材里当死了的呢!”宝玉道:野不是。大凡成仙的人,或是肉身去的,或是脱胎去的。好姐姐,你到底叫了紫鹃来。”袭人道:野如今等我细细的说明了你的心。他要肯来,还好;要不肯来,还得费多少话。就是来了,见你也不肯细说。据我的主意,明日等二奶奶上去了,我慢慢的问他,或者倒可仔细。遇着闲空儿,我再慢慢的告诉你。”宝玉道:野你说得也是,你不知道我心里的着急。”
正说着,麝月出来说:野二奶奶说,天已四更了,请二爷进去睡罢。袭人姐姐必是说高了兴了,忘了时候儿了。”袭人听了道:野可不是,该睡了,有话明儿再兑罢。”宝玉无奈,只得进去,又向袭人耳边道:野明儿好歹别忘了。”袭人笑说:野知道了。”麝月抹着脸笑道:野你们两个又闹鬼儿了。为什么不和二奶奶说明了,就到袭人那边睡去?由着你们说一夜,我们也不管。”宝玉摆手道:野不用言语。”袭人恨道:野小蹄子儿,你又嚼舌根,看我明」儿撕你的嘴!冶回头对宝玉道:野这不是你闹的!说了四更天的话。”一面说,一面送宝玉进屋,各人散去。
3那夜宝玉无民,到了次日,还想这事。只听得外头传进话来说:野众亲朋因老爷回家,都要送戏接风。老爷再四推辞,说不必唱戏,竟在家里备了水酒,倒请亲朋过来,大家谈谈。于是定了后」儿摆席请人,所以进来告诉。”不知所请何人,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