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院子,林燕染给二宝取了药之后,想起王氏粗糙干燥的皮肤,拿出了两瓶她闲来无事自制的润肤油,嘱咐二宝交给王氏即可。二宝拿了大堆的药品,林燕染又没要他家仅剩的最后一点铜板,少年手脚局促,临走之前讷讷地开口:“林夫人,进山寻草那天发生的事情,我谁都没有告诉,他们都不知道。”说完,抱住药材,跑了出去。
林燕染闻言笑容一敛,看来当时穆宣昭突然出现将她掳走的事情,二宝并非完全不知情,但这少年心思深沉,竟一直隐瞒的紧紧的。至于他话里的意思,怕是另有隐情,想到这里林燕染自失一笑,她与穆宣昭除了她不愿承认的孽缘,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却在二宝看来为她隐瞒,便是帮了她大忙。
念及此处,林燕染倏然明白了,对于村里众人,他们三人是突然闯入的陌生人,对于周军师,他虽然看重她的医术,但是他未必全心全意的信任她,当初进山寻草时,二宝作为向导与她形影不离,这其中难保没有暗中监视的意思,果然,她还是将人心想得太过简单了。
“叩叩”伴随着敲门声,陈顺虎比平日温雅许多的嗓音传来:“林夫人,是我,陈顺虎,给您送硝好的皮毛哩。”
门一开,陈顺虎立马扬起憨厚的笑脸,背上沉沉的一捆皮毛压得他微微伛偻,“小虎,你带来的皮毛太多了,我当初给你的没有这么多。”心里对周军师有所怀疑,林燕染警惕极高,仔细察看着陈顺虎的言行。
“哎,林夫人您的记性真好,这是多了几块狐狸皮,这不是我成日里跟着霍公子学武,又时不时在您家里蹭饭,总占你们便宜,我心里老大不得劲,况且我虽然孤身一人,但这手硝制皮毛的本事在,手里存了一些皮子,就想着孝敬您几张,嘿嘿。”陈顺虎咧着一口大白眼,抓着脑袋,一副十足老实的模样。
但,林燕染却注意到他眼神游移始终没有正视她,再看他的面部表情,看似憨憨而笑,但面部肌肉僵硬,笑容极不自然,他在心虚。
“小虎你太客气了,本来耽误你时间替我们硝制皮毛都已经很是麻烦你了,怎能再平白要了你的东西,来,拿着这块银子,多的皮毛算做我买了。”林燕染轻轻勾了勾唇,右手一翻,将一块雪亮的十两银锭子递到了陈顺虎面前。
“不用,不用。”陈顺虎十分慌张的推拒,扎手扎脚的与往日沉稳的样子大相径庭,甚至在眼看着推拒不过,竟然撇下皮毛,撒腿就跑。
“回来。”林燕染沉声喝道。
陈顺虎脚下抖了抖,极慢极慢的转身,挤出一个比哭都难看的笑容:“林夫人,我真不能要您的钱。”
“你做了什么亏心事了,嗯。”林燕染板起面孔,眼神锐利,平素温婉柔和的气质一扫而过,却带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冷厉。
陈顺虎本就心里有鬼,被她这么一唬,心里防线崩塌了:“林夫人,对不起,我不该跟着那些妇人一起,传您和大当家的流言。”眼瞧着林燕染神情淡漠,陈顺虎心里的小人泪流满面,他一个大小伙子最最不耐烦的便是胡说八道的长舌妇,可如今他被周军师逼得满村的谣传林夫人和大当家的风韵事,呜呜,真是没法见人了。
陈顺虎落荒而逃了,林燕染拄着下巴渐渐压下火气,想起周军师之前莫测高深的笑容以及言辞模糊的试探,她十分肯定周军师便是幕后黑手,可她想不通的是这桩绯闻不仅毁了她的名声,对大当家的也没有好处。以周军师的狡诈,他的目的不会简单,林燕染心中发狠,她倒要看看这老狐狸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
“军师大人,这不太好吧。”得知还要继续渲染林燕染和大当家的流言,陈顺虎都快要哭了。
“老夫自有打算,快去快去。”
“不知周军师有何打算,竟要毁了我的清白。”险险赶来的林燕染,冷冷地看着他们二人。
“杵在这儿发什么傻,快去做你的事情。”周军师挥退了陈顺虎,转而笑眯眯地望着林燕染,面上一点不自在的表情都没有,心里素质十分强大。
“林夫人,请坐。这套竹椅乃是老夫专门从南边寻来的上好的湘妃竹所制,温润古雅,与夫人您正正相衬。”
“红斑点青竹,娥皇女英二女泣血殉情,故事倒是凄美,可这姐妹共侍一夫之事,于女子来说,未必是一桩幸事。”林燕染轻撩裙摆,侧坐在湘妃竹椅之上,冷声说道。
“林夫人果然不是一般女子,娥皇女英所嫁之人乃是舜帝,天下间权势最大的男子,漫说只是姐妹二人共侍一夫,便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御妻,于这天下女子而言也是莫大的荣耀,你要知道,古往今来,女子的尊贵只能依靠她的夫君给予。而今林夫人却看不上娥皇女英共侍舜帝,老夫不知道夫人的自信从何而来。”周军师手摇羽扇,咄咄逼人的反问道。
“周老丈好大的口气,竟将你家大当家与舜帝相提并论,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林燕染反唇相讥。
“不知道林夫人愿意效仿娥皇女英,扶持尚处微末之中的大当家否?老夫观夫人多日,夫人不是那等凡庸女子,心里有着极大的野望,假以时日,大当家的大业得成之时,必将给与夫人无上的尊荣。”周军师蛊惑的说道。
“周老丈眼倒是尖,可惜心不明,我的确不甘于弱小,不甘于被欺侮蹂躏,但要我放下尊严,如同菟丝花般,将一生命运附于别人身上,享受着虚假的荣耀,也太过看清我林燕染了。我要的尊荣,是依靠自己一拳一脚打下的江山,是要堂堂正正的站立着,绝不是依靠攀附别人得来的施舍!”林燕染怒声喝道,脸颊嫣红绚烂如同朝霞。
“林夫人,只凭你这番话老夫要为你鼓掌,可惜说话容易做事难,你若是个男儿身,老夫必将你引见给大当家,视你为上宾,只是你是女儿身,既然有捷径可走,就不要再走这条不属于你的坎坷道路了。”周军师不为所动。
林燕染却心中一动,她要的就是尽快打入这伙山贼的高层之中,掌握足够的权力,最好得到大当家的信任和重用,成为他们不可或缺的谋士,才能够在这乱世之中立足,拥有足够抵御穆宣昭的权势,以及为霍绍熙保母仇的能力。
“周老丈,我有着不逊于当世一流大夫的医术,还有着诸多奇谋妙策,将我困于后院,绝对会是你们的损失,成为大当家的左膀右臂,才是你们最好的选择。”林燕染端然安坐,虽是一袭布衣素服,但气度高华,傲然自信。
周军师暗赞一声好风华,心中也得意他看人的眼光,这番试探,终于逼出林燕染的斗志。
“林夫人如此自信,老夫便给你一个机会,老夫为你出一道难题,你若是解不了,你便是输了,从此乖乖地守在大当家的后院,你若是赢了,老夫亲自向你赔礼,再将你引荐与大当家的,林夫人可敢于老夫赌这一局?”
“我若输了,从此沉沦再不谈尊严,我若赢了,大当家要以国士之礼待我,你敢吗?”
“好,国士之才必以国士报之,林夫人若赢了,便是我乞活军的一员,大当家的倚重之人。”
林燕染水润的杏眼霎时明亮,光彩照人至极,“成交,你出题吧。”
“如今因为你与大当家的流言,林夫人你在村子里的名声极差,老夫的难题便是五日之内,扭转村子众人对你的敌视,消弭于你不利的言行,收服众人。”周军师白须飘飘,悠悠地说道。 晚上,在昏黄的灯火下,林燕染用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因在她面前倾诉了心底最深的秘密而带有几分尴尬的霍绍熙,绷着一张俊脸坐在一旁却目不斜视。
“小弟,帮我看看有没有需要更改的。”林燕染说着将手里的纸张塞到了霍绍熙怀里。
霍绍熙手忙脚乱地接了过来,娟秀潇洒的笔迹写道:“立足林家村总部署。”心头好奇,再一瞧下面工整详细地列举了具体步骤,他们三人都有任务,林燕染的是收服村里的青壮女子,他的是折服村里的少年,林安谨的是成为村里的孩子头。
“计策不错,但是还要加一条,防止周老头在后面使诈破坏。”
“还是你了解他,周老丈阴险狡诈,一定牟足了劲使坏,我果然还是单纯了。”林燕染边说边在敌人一方加上周军师,但她这悄声嘀咕听得霍绍熙眉心一跳,什么叫他了解阴险的周军师啊,好像他也是阴险之人似的。
林燕染奇怪地瞄了眼面色又黑了的霍绍熙,暗叹哪里是女子心海底针,分明是少男心海底针嘛,瞧了瞧身畔对她烂漫一笑的林安谨,暗自祈祷她家儿子长大了千万不要像他父亲板着张面瘫脸,面上没有情绪,却一肚子算计。
翌日一早,三人便按照作战计划分头行事,林燕染的目标是村里的青壮女子,也是最敌视她的一群人。她的计划是发挥最擅长的医术,有病有痛的为她们诊治,当然还有很多人没病没痛,可是女人尤其是年轻的女人最在乎的便是“脸面”,显然现在村里的女子都是面容粗糙、脸带红痕,只要她手里的美容药膏传了出去,包管这些女子亲自找她来示好。
二宝的娘便是她医术上的招牌,美容药膏的免费宣传人当然就是性格直爽却又能说会道的王氏了。所以,林燕染的第一站便是带着她精心研制的润肤白面的水粉澡豆,前往二宝家。
林燕染的行动十分成功,二宝娘虽然精神上的疾病没有好,但是服用了宁神静心的药,又按照补血益气的食补方子进了饭食,整个人都安静下来了,焦躁的情绪缓和了,再没有自残的行为,二宝对前来诊脉的林燕染感激涕零。
“林夫人您医术真是高明,二宝娘可算是好些了,之前她那样叫喊碰撞,也是不好过心里难受呀,多亏了您了,现在她安安静静的,少受了多少罪。”一旁乍一在二宝家门前碰面目光闪了两闪的王氏,此刻见了好转了许多的二宝娘,立马扬声称赞。
林燕染淡淡一笑,并不在乎王氏前后态度的转变,一贯的光风霁月,倒是王氏干干笑了两声得不到回应,忙向二宝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