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地是,接下来一天的时光里,除了一直在角落里虎视眈眈地打量,滕浩洋——就是那个好战分子,并没做出任何不善的举动。
那些个对他一呼百应的男生们却不管不顾,几次下课时故意在我身边经过,“不经意”撞在我身上,或者蹭掉桌子上的书本。
再明显不过的试探挑衅,只要我按捺不住,必定一触即发。
拿破仑说,绝对不要做你敌人希望你做的事,原因很简单,因为你的敌人希望你这样做。
滕浩洋他们就是故意要惹我不满,接着群起而攻之。但我偏就若无其事,不去看他们的眼睛,也不理会那些故意的碰撞,书本掉在地上,就弯起腰捡起来。
整个班级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下,压抑着激动人心的兴奋。每个人的目光都在我跟滕浩洋身上闪烁徘徊,散发着无聊的期待,好像坐在影院抱着可乐、爆米花等待电影开场的观众。
我并不知道,滕浩洋对我的敌视,只不过是纨绔少爷无聊生活的调剂。即便那个时候不是我,而是另一个转校生,他依然会率领众人,用不友好的态度作为欢迎仪式,以显示自己在某些领域的权威。
而站在一旁观望的众人,他们欣喜兴奋的嘴脸让我由衷地感到厌恶——这就是本市高级学府教育出来的“未来的花朵”。他们跟永安街那些懵懂无知的穷酸小孩有什么区别?一样人云亦云,一样善恶不分。
而对比于这些学生们的不善,老师们对我的态度却善意得有些讽刺。每个人进来,都会笑着询问我“新环境习不习惯”之类的问题,虚伪的表情让我明白,这番温存不过是向我背后那个庞大的家族表示尊敬。我冷冷地看着他们的表演,暗自不屑,一群活在卑贱中却浑然不觉的家伙。
再一次伸手捡书的时候,旁边的女生正好弯腰,两个人撞在一起,抬眼,女生的脸离我很近。她不怎么自然地冲我笑了笑,接着快速伸手帮我捡起书,一边递给我一边自我介绍:“你好,我叫程粤。”
我看着她,很明媚的一张脸——其实那个年纪的我还不会生动地描述一个女生的长相,随手能抓起来用的形容词就只有漂亮跟美丽……或者,通俗一点,好看。
程粤当然是好看的,只不过那个时候,我的心里早已被无助与懊恼盈涨,无意沉浸在赏心悦目的欣赏当中。
她的声音有些抖,似乎是有些紧张的,我并不明白她紧张的来源,也无意追究,伸手接过书,淡淡地冲她点头:“谢谢,我叫陆连城。”
转过头,危机四伏的气氛并没有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缓解半分,这种无法选择的困境让我倍感愤懑。我并不是害怕,只是觉得周身压碾,受够了这该死的命运见缝插针的欺压。
为什么,要给我这样晦涩艰难的人生?前方的路,到底还埋藏了多少物理取道的关卡?到底还要我咬牙抗争多久,才能找得到出口?
放学的时候,我收拾好书包,感觉教室里有一阵诡异的注视,抬头,看到滕浩洋双手环在胸前,神色好不自在地站在门口。
暗自冷哼一声,不去理会众人别有深意的眼神,我径自朝着门口走去。
既然他故意要设置这场近距离的对峙,避而不见未免太孬种。教师的窄门无法让两人同时经过,但只要一个人偏过身,还是能够顺利走出去的。
在与滕浩洋擦身而过的瞬间,我仿佛听到了满屋子人闭紧嘴巴吸气的声音。
然而,即便是距离最近的那一刻,我跟滕浩洋都没有开口讲一句话。
像是电影情节被推向高潮,镜头分秒不敢马虎地拉近特写,形式却忽然急剧逆转,抽离了步步惊心的主题,出人意料地归于平静。
头也不回地走出去,都被我打满了唾弃的记号,他们甚至不配存留在我的记忆力。
我对这个地方,除了厌恶,再没有任何感觉。
跟一群冷漠无知的动物生活在一起,整天忍受这种荒诞的煎熬……不,想想都觉得无法忍受。
鱼贯而出的人群中,一道白色身影忽然闯入视线,视线不自觉追随而去,看着那身影轻盈飘进了一辆并不陌生的车子里。
我几乎忘记了,陆轻浅也在这所学校。那么,她是不是也被这里的人所同化,被挂着虚伪与高人一等的优越,每天如行尸走肉般地生活着?
脑海里在这般设想,心里却在下意识地排斥这样的想法,眼前浮现出那张清澈淡然的面孔,像物色的清晨,微凉却温和,让人不愿跟任何丑陋联系在一起。
奇怪的感觉搅得我心头一乱,拉开车门,那个久违的小身影端坐在后座,对我的到来恍若未见,甚至连头都没抬。
明目张胆的漠视让我不由得心底一沉,克制了一整天的怒气,在此刻终于攀升到最高点。
回到家,我一头钻进书房,将书包里的崭新书本掏出来撕烂,折纸飞机,不愧是贵族学校,连纸张都比普通书本要厚,纸片撕扯的声音有释放的痛快,折好的飞机全部狠狠扔到地上,一地狼藉的壮观让我倍感得意。
陆天尧走进来的时候,我以为自己会见识到一场火山爆发。但是,出乎我意料的是,他表情既然没有一丁点愤怒的端倪,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接着弯下腰捡起了一个纸飞机,然后脚步随意地向我走过来。
明明是步伐轻慢,但不知为什么,让我有种情不自禁地不安。他走到我面前,淡淡地问我说:“你知道,这个院子里有多少人等着看你的笑话?”说完,将手里的纸飞机丢到我面前的书桌上,下巴微抬,语气生冷,“不想给自己丢脸,就混出个样子给我看看。”
依旧是温和的笑脸,却看得我惊心动魄。
可是……不是这样的!我以为我会激怒他,然后指着他的鼻子告诉他再也不会去那个鬼地方。可是,他看我的表情,分明就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使出浑身解数展示的所有伎俩,却只是无谓的逞强,他只需要一个眼神就可以将我酝酿好的一切都击败。
咬紧了牙,明知道他在激将,却还是忍不住上当。眼底渐渐被一股蔓延的坚决取代,却又不愿被陆天尧看着,只是轻描淡写地冲他说了一句:“好的,我知道了。”
虽然,我并没有期待被这个家族全数接纳,但也不愿被这里的任何一个人看扁。我宁愿自己有一天足够强大,趾高气扬地走出这个地方,也绝不能灰头土脸任他们背后嘲弄。
抚平一个纸飞机,把它们回归到能够使用的纸张。内心里残存下来活着的信念,是快快成长,打败这里的所有人,包括陆天尧。
这种奋斗更像是一只毛虫破茧成蝶的过程,不管要付出多少血泪,多少心力交瘁的努力……我只要一个结果:只许成功,不许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