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走进师大附小的时候,跟前的一切依旧与我划清界限。不同的是我——既然是无法融合的两个世界,那么,就让那个不属于我的世界臣服好了。
讨厌它,那就彻底打败它,为了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地践踏它。
无须再有任何隐忍退让,我走进教师,目光横扫,定格在滕浩洋的脸上,在众人的注目下走到他面前,心平气和地问他:“你想打架吗?”
总是暗地里较劲未免太让人窝火,既然麻烦终究要解决,那就按照我的方式来吧。
滕浩洋偏着头,毫不掩饰眼底的兴奋,似乎料到我会按捺不住先爆发,但我的动作远比他想象的要快,在他还没来得急回应便立刻扑过去摁住他的肩膀,爆发的力道撞倒了身边的桌椅,突兀的声响打碎了教室里如同凝固一般的沉静。
教室里哗然一片,我的耳膜里立刻充斥着各色嘈杂的叫喊。混乱中,我像一只刚刚学会捕捉猎物的幼狮,笨拙而凶狠地对着被我压在地上的滕浩洋挥舞着拳头……回过神来的他,即便尽力挣扎反击,却因为形势太过被动,根本无法改变受制的境地;我们厮打了好一会儿,他的那些爪牙们才反应过来,纷纷围过来帮衬,我却不予理会那些落在身上的拳脚,依然稳稳压制着滕浩洋,我的对手是他,只是他,分心犹豫只会让气势锐减。
一拳,又一拳……我忍着疼痛将拳头对准,直到鲜血迸溅,吓得众人不得不停手,慌慌张张地跑去喊老师。
喧哗声戛然而止,我的心也彻底平静下来。狼藉的血液蹭在我跟滕浩洋身上,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我的。这本就是没有胜负的战局,它只是两个孩子在青春年少里毫无意义的争闹,谁赢谁输,都无法影响各自漫长的人生。
可是,这又无法避免。叛逆乖张的少年,只有热血的拳头能让成长显得更加意味深长。
当然,从伤势看,滕浩洋比我重很多。老师跟教务主任赶来的时候,他还躺在地上没有起来。我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释重负地想,再也不会有一双挑衅的眼睛出现在我背后了。
再也不必忍耐、不必懊恼、不必责备,这是一条没有选择的路。
既然路不好走,那就干脆将它劈开碾碎。
滕浩洋被众人手忙脚乱地送进医院的时候,我的心里没有一丁点的恐惧惊慌,反而轻松自得。关于处理结果,教务处正在进行紧张的讨论,一次再平常不过的斗殴事件,因为牵扯了背后两个势力庞大的家族,显得十分棘手。
不过,怎么解决是他们的事,反正,我已经料到,不管最后他们如何决定,责任都不会临到我身上。而且,我很有把握的是,陆天尧不会对我有半分怪罪。
我漠然而轻松地在操场上闲逛,不理会周遭的低声议论——管他们怎么想?反正从今天开始,陆连城三个字,已经跟“不好惹”划上等号。
轻叹了一口气,又有谁知道,这样的生活根本不是我想要的?
被隔绝于众的滋味,暗含了太多太多难言的孤寂,苦涩而绝望。我甚至不敢幻想如平常人一样,拥有朴素却温馨的生活。因为,我害怕幻想过后,残忍的现实会让生活显得更加冷酷刺痛。
或者,有时候只是一种本能。
模糊的视野忽然惨然分明,我停在原地,看着不远处的花池旁边,陆轻浅微微俯身,目不斜视地看着一朵白色蔷薇,姿态近乎虔诚。
她的身影看上去那么渺小,却像质感绝佳的电影海报一样,格外清晰透彻。那朵小小的花,在她的注视下,像一个孤独恶梦想,在灵魂深处倔强地开放。
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看到陆轻浅,总觉得有一股情不自禁地心疼泄露滋生。她纤细洁白的面孔,带着天生的孱弱与卑微,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去怜悯。
可是,她有什么好心疼的呢?明明是衣食无忧的陆家大小姐,哪来的可怜相?难不成是《红楼梦》看多了,把自己当成多愁善感的林妹妹了!
近乎恶毒地把她想象成最不堪的模样,好像只是这样,心底里的莫名悸动才能稍稍平复。
在陆家,陆轻浅是不去饭厅吃饭的。学校里,像这种偶遇也并不多见。所以,我们平时相处最多的地方,就是一起坐在上下学的车子里。
各怀心事的沉默,是自相识之初便建立的相处模式,或许是彼此的性格都太倔强,我们谁也没有打破胶着的尴尬。
很久很久以后,我时常想,如果那个时候,我们不是那样的小心翼翼,不是坚决地闭口不言……那结局,会不会换一个模样?
可是,那时的我和她,竟是那样相似地选择了沉默。
陆轻浅终于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我,抬眼时似有片刻的慌乱,却很快镇定下来,不动声色地看着我,视线落在我身上的时候,似乎微微皱了皱眉。接着,她将目光从我脸上移开,转身走掉。
不疾不徐的步子,像是在默然宣告,她的离开跟我的出现,没有一丁点瓜葛。可是,我却有一种被冷落的难堪。
升腾而起的愤怒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却无法抑制。不自觉握紧了拳头,目光清冷地看着她的背影,好半天,我才抬脚,缓缓走到花池,走到她刚才站过的地方。
空气里似乎还残余着她柔软芬芳的气息,那朵被她注视过的小小花朵,纯白无扰。
我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终结了它的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