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里没有阳光,但屋子的角落有颗夜明珠安静地悬在那里。素白的柔光在屋子里游荡,没有丝毫黑暗下去的意思。翎儿躺在像是宫廷里有的那种大床上,借着夜明珠的光芒看着天蓬。石壁上,画着她的一世又一世,泪也不自觉地顺着眼角流出。
壁画上,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清楚地印在上面。一样的坚定的眼神,温暖的脸,似乎生生世世都是那样不曾变过。
原本这张脸在经历着些许事情后在心底都有些模糊了,可当再度见到时,翎儿的心却是难以平复。揪心的痛徐徐传来,身子也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手紧紧抓着头发。柔软的长发被她抓得乱七八糟,不成样子。毛毯裹着她的身子,紧紧拥着她,似乎也想给她个温暖的怀抱。可惜,无济于事。泪水模糊了视线,眼中的屋子变成了雾气朦朦的一片。
从前甜美的记忆变成了一把温柔刀,如潮水般涌进脑中,一下一下刺向她的心脏,穿透性地刺着。那一刻,翎儿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灵魂的存在。因为那时,她感受到了体内的元气在心痛处点滴流失。
自己,是真的爱他的。生生世世的那种爱。
不知在床上缅怀了多久,直到翎儿觉得被回忆折磨得无动于衷时,才起身窸窣穿衣。床边放着影子准备好的百玉褶裙。坐在床边,翎儿把裙子高高举起来,仔细看了好一会儿,轻叹道:“真美的裙子呢。”
诚然,方才的她是被从前击溃的疯子。而现在的这一秒,她是重拾王者之尊的战士。
推开厚重的石门,翎儿悄悄走到洞穴的中央。那里,影子在专心的修习。翎儿也不多说什么,将蜡烛放在一旁的桌上,看着盘腿坐在石凳上的被无形之力环绕的影子。这一刻的洞穴里,异常的安静。
少顷,影子吐出一口浊气,徐徐睁开眼。微妙的金光从瞳孔中漾出,眼见这般景象,翎儿眯了眯眼。
“您都休息好了?影子方才都没注意到您过来。”
“无妨无妨,我也是见你那么专注才特意为此。”
一阵沉默。
“影子,接下来,我该做些什么呢?总不是在这洞穴里躲避一生,无终而果吧。”影子惊诧地看着眼前的人,眼中虽有迷离之气,但生之欲望丝毫不减。烛火下,一袭白衣的翎儿就像是沉思中的圣像,叫人心底有种说不出的庄重感。
“臣已多少有些规划,不知如何来说。”影子踱步到翎儿身边,小心翼翼道。
女孩浅笑,“说来听听。”
影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娓娓道来:“想必您已对寝卧的壁画有所见有所想了,臣且说臣的愚昧之见。”影子顿了顿,狠狠咽了一下口水,“感情之事要彻底斩断,龙上之城与龙海要重新合并。这两件事对您来说都是异常困难的事,臣也清楚。但是,这也是唯一臣想到的方法了。只有斩断旧时纠缠,才能继续经历命运之轮。”
“嗯…是啊,就是我,也只想到了这一个方法呢。”影子看着翎儿落寞的样子,有些揪心。
“嘛~影子想必已筹谋更多了吧。既然想成就这两件事,首先要有个牢固的根基不是?影子如何想?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地方?”
“翎儿果然厉害。实不相瞒,臣想到一个地方——磐石。这是古时穿山一族的部落所在,他们善于防守,磐石也是块不可多得的宝地。最重要的是,现在我们所在的洞穴里就有一条可以直接到达磐石的地道。”
看着影子说起这些时放光的眼,翎儿有些僵硬的脸勉强挤出笑意,玉手扶起她的脸,温柔道:“你们陪我过得这几个生生世世,究竟遭受了多少罪呀。不过,再也不用恐惧那从前的痛了,这一世,定会给你个结果。”语罢,转身离开,消失在在黑暗的洞穴深处。影子呆呆望着翎儿远去的背影,心酸、委屈、感动涌上心头,跪拜下来。
回到自己的寝卧,翎儿跌坐在木门后。发软的双腿再也支撑不起她来,摇摇晃晃栽倒在地。双手紧紧捂住脸,任凭自己在黑暗中颤抖哭泣。
她从不是叫人觉得麻烦的人,也从来不是别人的负担。
从翎儿出生以来,她一直都是这样想的。然而现实何其残酷,旧日的伤口撕裂开来。自以为自己是什么善主,哪知竟是万万人几世以来的梦魇。这打击将她从天堂拽下地狱,黑暗中浮现的是雪峰王狰狞喊着罪臣的样子,浮现的是桀骜冷冰冰的脸庞。
是啊,该有个终结了。终结者,就是我——翎儿。
昏昏沉沉中,翎儿就那样在黑暗中睡去了。那是她多日来,第一次沉沉睡去。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折磨已叫她有些承受不来了。梦中,终于有了久违的笑。
梦见了什么呢?不管是什么,定是美梦吧。
又是一夜过去,王者已整装待发。
这一夜,她卸去心中所有锁链,只一心求众人解脱。翎儿不想见桀骜再见她时,眉头紧锁。不想自己曾经的部下再见自己时,心中所能想到的,只有“解脱”二字。翎儿端正坐在镜前,描眉擦粉,好不精神。最后,她还挽起了一个漂亮的朝凤髻。
踏出门去,都能感受到肩上传来的力量,那是一种叫做责任的东西。翎儿迈着轻快的步子在洞穴回廊中奔跑着,裙子在脚下飞旋,露出雪白的脚背,稳稳踏在回廊上。
这次飞奔的尽头到了——沉闷的影子。见到影子那阴郁的背影,喘着粗气的翎儿不禁笑了起来,随即大喊开来:“呐,影子以后就叫雨蝶吧,我的贴身侍卫。现在,一起为去磐石之地做准备吧!”
转身过来的影子微微张着嘴巴,久久说不出话来。仔细端望着不远处还在狠狠喘气的翎儿。
这世间,有种眼神,可以代替千言万语。而翎儿,恰恰就是这拥有纯洁眼神的一员。
被重新赐名的影子,哦不,现在该叫她雨蝶了,正在为她的主人印上新的王之印。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悠长的回廊里。“雨蝶,你对这里怎会这样了解?”
“嗯…自那日在这里见到您之后,雨蝶就对这洞穴下了一番苦功夫研究呢!”好不骄傲地样子。
翎儿嘤嘤笑了起来,用手捂着嘴巴,开心的笑着。叫身后的雨蝶看着有些发呆。
“翎儿,为何为雨蝶…为什么会重新给雨蝶赐名呢?”翎儿脚步停滞了一下,轻轻道:“这是我想郑重告诉你的第一件事,别再被过去束缚了。现在的你,是全新的。哈哈,从前我在龙上之城时,曾读过这样一本古书。上面如是说,我也姑且试试罢了。呀,难道是你不喜欢这名字?”“怎么会…怎么会…”
好一阵哽咽,怎么会呢,怎么会不喜欢呢。这是,这可是重新的开始啊。只是,为什么一定是“蝶”呢?
不一会儿,两人走到一处黑暗处,便停了下来。雨蝶踱步到前,微微颔首,念出一条咒语。几息之后,眼前一片明亮。翎儿的眼瞬间放大,似乎有隐隐的金色泛出,心中的变化实在隐藏不住。这里,就是自己第一次跌落的地方,第一次与雨蝶相见的地方。那时候,自己是失足跌落下来的;那时候,自己还是桀骜心中的宝贝;那时候,雨蝶还是影子公主。
翎儿稍稍平复了心情,道:“开始了哦。”随后左手拉起裙角,向一块自己曾昏倒在地的所在走去,不卑不亢。
她记得那一日。
那一日,自己见到了叫自己心痛欲裂的画面然后跌落下来。然后,用自己相形见绌的武功勉强维持着几头、十几头、几十头不知名的神兽的攻击。那日的头顶没有天空,只有一层一层的——黑暗。突然,天上降下一个影子,原本自己以为那是桀骜的,而现在知道那是影子——雨蝶。后来,隐约间感觉到桀骜的虚影来接自己回来。可那时,眼前的影子的皮袍早已破碎不堪。再后来,自己在一大块璞玉上醒来,身上的疤痕早已不见。身子沉沉地趴在上面,似乎是因为脸上的图腾发出了灼热的烫感。再之后,看到了帕大哥。向上飞去的自己隐约中也看到了影子在某个角落看着自己的脸。
那种安心与快乐清晰地印在脑海里,这大概就是自己走投无路之时会想到再回来的原因吧。只是想知道,那时与自己素昧平生的人怎会那般舍命相救。而今清晰地意识到,这人不是什么素昧平生,而是与自己牵绊甚多的存在啊。
当她到达璞玉前时,已心如止水。明莹的光映在她清秀的脸上,连发丝的影子都映在上面。
微唇颤动,“以吾之王名,重归龙城,以吾之力,守护吾城。”话音刚落,金光四处闪耀起来,璞玉之上的翎儿,此时已大变模样。一身古纹戏蝶裙,云千水披风,金色的长发早已束在头上,戴着六束珠花,银色的流苏缀在下面,面上浮着一面青色面纱,稳稳遮盖住清秀的面庞。待朱唇吐出一丝浊气后,金眸睁开,似俯视众生,坐拥王城。
“雨蝶,我们去磐石之地吧。”
“谨遵王命。”
梓树已开了桃红色的小花,纷纷扬扬地撒落下来。桀骜懒懒地卧在树下,凝望着梓树上方的某个枝桠。听一个孩子说,那时某段日子里,翎儿最喜欢的地方。正在发呆时,一朵金色的花幽幽落下,停在桀骜肩头。桀骜的眼有些瞪圆了,总觉得上面有一丝熟悉的气息,却怎么都想不起这是谁。
恰在这时,木屋下方的洞里传来铃铃的奏乐声,像是迎接什么神圣的所在一般,庄严肃穆,却难掩其中的激动之情。金银色的光点河从洞底窜出,猛地把木屋包裹起来,最后化作一颗巨大的榕树。
这榕树没有褐色的树干或是绿色的树叶,只有片片金色,美丽的金色。
桀骜看得一阵发呆,突然听见远方传来传信兵的呐喊:“王,我们的守护之神诞生了。快去磐石吧,她在那里!”
“磐石嘛…她会在那里吗…”
这冲天的金雾无疑成了这附近强者们的压迫,雪峰殿,龙海,两位占卜师都惊诧不已,盛装向王的所在奔去。这个森林之神,一定要笼络住。
三大队人马,和无数无数小队伍向着磐石而去。
这位新晋之神究竟是何面容成了所有人的心中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