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不曾停歇，仿佛要将一个人的苦痛冲刷干净。
吕布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诉说着，或者说是在与手下明志，更准确的来说，他是在向苍天无力的咆哮。
在场诸将只听得浑身发冷或热血激腾：对于成廉、宋宪、魏续、臧霸、郝萌、曹性、侯成这些人来说，吕布所言句句如针刺血，扎得他们心疼。可就是这炽烈的疼痛，却唤起了他们心底的渴望。没错，大汉王朝曾为他做过什么？身为底层最没有命运可言的人们，为何一定要被命运摆弄？
可对于张辽和高顺这俩人来说，吕布的话无疑是一根钢钉，死死扎碎了他们的心！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怎能不知礼义廉耻？只能只为自己而活？一个十四岁的孩童尚且知道保家卫国，以天下为己任，为何自己一直崇敬的主公会有如此扭曲而疯狂的想法？
张辽和高顺不禁又倒退了一步：他们明白，吕布的确是一只孤狼，就算是表面上暂时臣服在他人的面前，但内心里依然保持着无比的孤傲，保持着那团永不熄灭的野心之火。
静默许久之后，吕布又开口了，这次，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从未被别人听到过的冷酷和阴厉。
“你们知道么，当一匹孤狼好几天没能捕获猎物，再找不到吃的就要饿死的情况下，它会怎么做？”吕布一眨不眨地盯着张辽和高顺，眼里闪动着血红的光芒，仿佛择人而啖的饿狼，一字一顿地阴森森道，“它会不顾一切地撕吃自己腿上的肉，先填饱了肚子再说。”
缓缓翻过右手腕，将方天画戟横在身前，伸出左手在戟锋上一弹，锋刃轻轻震动，整个城外中顿时充满龙吟虎啸般的异声，配合着吕布那金属颤动的沙哑嗓音，真有夺人魂魄的震撼效果：“因为狼知道，只要能留下这条命，腿上的伤就还有长好的机会。要是就此饿死了，就算四条腿完好无损，又能有什么用？而此刻，正是这匹孤狼最饥饿的时候。”此时他每一个字吐出来，都透出一股子狰狞的杀气。
……狼会不顾一切，撕吃自己腿上的肉，先填饱了肚子再说……
……
这句话如雷贯耳，震得所有人惶恐，每个人只觉得自己手足冰冷。
在心灵受到强烈震撼的同时，他们死死地盯着面前那双疯狂的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句话落，泾渭分明！
成廉、宋宪、魏续、臧霸、郝萌、曹性、侯成这些人先是惊愕震撼，但随后眼中却是绽出无以伦比的疯狂：主公，即便我们只是您的腿，那也是你的血肉！您有如此雄心野望，如此狠辣冷酷的手段，何愁天下不是您的天下？
即便此刻就让我们化为黄土，只要您能够踩着这堆黄土与天而战，我们也不胜荣幸。
强者，永远让人仰望！
强者的心志，也让人疯狂...
有这样一匹孤狼，自己能够被他称为血肉，还有什么可抱怨的？还有什么不能付出的？
吕布，应是我们信仰的神邸！
于是，这些人不为吕布的直言而心生怨恨，反而更加佩服吕布的野望和气魄，纷纷努力靠近一些，竭尽全力压制住他们心中那喷薄欲出的热切和狂热。
而对张辽和高顺而言...
主公，难道在你的眼中，我们这些拼生打死的部下，还有长安城中那千千万万的百姓，都只是平日里供您奔波千里捕猎的工具、在您饥饿难耐时还要被撕吃果腹的狼腿肉吗？
一时间，两人心头百感交集，酸甜苦辣混在一处，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两人只觉得嘴里又苦又涩，纵然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一会儿是胸中难平的怨愤和失望，一会儿又化做无可奈何的迷茫……不断变幻的复杂情感逐渐在胸中凝聚，仿佛迎合着外界狂风暴雨，逐渐演化为心中的风暴。
此时此刻两人的脑子也仿佛霹雳轰雷一样，面对着这个自己曾经无比崇拜的偶像，面对着这个似乎竟然完全陌生的人，无数回忆转过眼前：初遇、授艺、征战……直到他们突然成为马超的客将……猛然间，洛阳大火的景象又从脑海的深处浮出，烈火之中，渐渐显现出洛阳人们被迫迁徙时流血流泪的面容……不，这座火焰飞腾的城池并不是洛阳，整个景象渐渐清晰起来……这城池竟是长安！那张些脸，竟然是长安百姓的脸，痛苦的表情，没有血色的惨白……
突然之间，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开来，张辽和高顺猛地感到一阵血淋淋的痛楚，那是触及了记忆深处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顿时，他们那股与生俱来，不屈不挠的倔强性子猛地激烈爆发出来：
“主公，张辽不才，可也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你若想要用长安百姓的性命来化作你成功的基石，就先杀了我张辽！”
这一字字分明聚气凝声，发自肺腑，声音却激动得嘶哑起来，难以言喻的沉痛悲壮和自伤自怜随即充塞了胸膛。
话一出口，就连张辽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此时会突然敢贸然顶撞吕布，可在这一刻，脑子里却异常清明通透：沉默如何，顶撞又如何，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大丈夫顶天立地，又岂能放任祸乱将行？
“文远此言，深得我心。主公，你若要一意孤行，就先让赤兔踏过我俩的尸体！”
沉静耿直的高顺也不知为何会突然说出此言，但话一出口，却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和豪情！
吕布面色阴鸷，却没发怒，只是扭头淡淡问道：
“尔等莫非也要同他二人一般？”
成廉、宋宪、魏续、臧霸、郝萌、曹性、侯成七人纷纷急切慨言，已然将全部身心交予吕布：
“某等誓死效忠将军！”
“将军所言，句句在理，我魏续可不认识什么大汉王朝！”
“就算只是一块狼腿肉，能让主公裹腹，也是我成廉的荣幸！”
“不错，我们这些人，早就没有希望。但主公豪情，值得永生追随！”
“......”
张辽和高顺看着这些朝夕与共、出生入死的兄弟，突然觉得前尘如梦，仿佛眼前都是一群陌生人，陌生的连名字、长相都模糊的人。
吕布听完七人的宣言，满意一笑，随即扭头对张辽和高顺说道：
“张辽、高顺，莫不是跟了马超那小崽子几天，连我这个主公都不认了吗？”
张辽、高顺无言，只有紧绷的身体微微颤抖，眼前的一切都已化为虚无。
吕布阴鸷一笑：
“莫不是以为某不敢杀你们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