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儿,司徒赫来了,别哭了。”百里烨看着百里静纤细的手腕上一道道狰狞的伤疤,终是不忍的说道。百里静拭去自己眼角的泪:“我不要见他。”话音刚落,门外就有声音传来:“荣昌公主,不必那么任性,命,是你该珍惜的。”说完,就听见离去的脚步声。
来时有多匆忙,走时便有多绝望。
百里静听着司徒赫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捂着脸伏在膝上无声地哭了起来。是有很多人爱她,却没有多少人理解她,他们从未站在她的角度为她着想过,总是他们认为怎样对她最好便给了她什么。也许归根结底都是她的错。
她太过于相信他,以至于她被他伤的满身狼狈。“七皇兄,拿酒来……”百里静牙关紧咬,墨色的眼瞳堆满了颓败。百里烨去自己的宫中拿来一坛酒,哪知刚拿去就被百里静抢走,“咕咚咕咚”的往下灌,泪也“啪嗒啪嗒”的往下打。
“七皇兄……果然是好酒啊……让赫也过来喝吧。不,不对啊,他司徒赫要娶妻了,他对我说他担不起啊……呵呵……他不要静小七了,再也不要了……”百里静接着喝酒,呛得自己脸色通红:“七皇兄,你们男人,果真配得起薄幸二字啊……静小七以后只怕在赫的心里,什么位置都没有了吧……”
门外的司徒赫双拳紧握:静小七,我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我……
等到醉酒的百里静睡下,司徒赫才进去,看见百里烨那双冷得快结了冰的眸子,默然。百里烨冷冷地说:“静儿,是我最疼爱的妹妹。我希望你不要一再的……伤害她。”说完便扬长而去。司徒赫走到床榻边,看到百里静的睡颜上带着两行未干的泪痕,心里像被什么揪了一下,疼得难受。
他撩起她的袖子,看着那纵横交错的疤痕,手不禁颤抖起来——
千年冰蚕丝刀剑难断,正因为如此,他才用它来串起珊瑚珠,戴在她的手上。冰蚕丝一日不断,解药就一日不会离身,哪怕他司徒赫死了,她也能好好活着。
可是,冰蚕丝断了。
司徒赫捧起她的手腕,那道伤疤分明是被削铁如泥的利器所划,一刀接着一刀,不知划了多少次才能留下这样层层叠叠缠绕着的伤口,如一条小蛇般狰狞地盘在那里,而她的左手……废了。
第一次,司徒赫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并不是像他所想的那样,他爱着她,而她的爱情只是因为年幼无知随口说说,等时日一久,她便会从失去他的痛楚中痊愈,安心地相夫教子,过平静无忧的生活。可她一开始就已经如此决绝,决然与他决裂将自己弄的满身是伤,将余生放逐,根本不计后果,这样一个她,又怎么会在他离开后,还留着他送的珊瑚珠呢?
如果千年冰蚕丝真的无法斩断,她会不会因为嫌恶,而决然斩断自己的手臂只为了摆脱他的一切痕迹?他开始相信,她做得出。
次日晨。
百里静从睡梦中醒来,只是微微牵动左手便感到撕心裂肺的疼,这便是提醒她的最好证物。
“静儿,今天是醉仙居新品出来的日子,你去吗?”百里烨走了进来。百里静微微笑了笑:“去,为什么不去。”
一个时辰后,醉仙居。百里静被百里烨揽在怀里,慢吞吞的走去。看见前面那熟悉的红衣,百里静仰起头,眨了眨湿润的眼,忽地对着前方司徒赫的背影开口叫道:“司徒赫。”
司徒赫的挺直的背一僵,虽未回头,脚步却停了下来。百里烨深深的看了他们一眼,冷哼一声,锐利的眸子似要将人冻僵。顿了一会,率先走上了楼。
百里静走上前去,与司徒赫只隔了半步之遥,手在身侧攥紧衣摆,直攥得骨节发白,她挤出一丝笑来,这才缓缓道:“虽然我知道自己一无是处,也早已招了你的厌恶,但请看在过去近十年发小,哦不,是……朋友的情分上,至少陪我演完今晚这场戏吧……”
“今天李渝他们会来,我不想让他们看见我……”看见我这个样子。
她笑,很有几分没心没肺的样子:“弄巧成拙,做不成你的爱人,却做了你恨着的人……就一天,不,就今晚……假装着少恨我一点好么?呵呵,这话要是被百里烨听到,他肯定又会不高兴,他一直迁就我,总说让我好好的,真是个傻子,我还怕他有一天会嫌弃我呢……呵呵,我的话似乎太多了,好像也不应该对你说,不过,也就这一次罢了,以后都不烦你了。我知道你现在也不大想搭理我,所以,若是你没有摇头我便当你答应了,一,二,三……好吧,你答应了,那我就放心了,先上楼去了……”
人来人往的碧波阁门前,女孩自顾自说了好多的话,笑声却很清晰,她选择在这热闹的场景与他商量,演好青梅竹马的戏,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百里静和李渝,墨翛珩三人正在包厢中拼酒,一杯接一杯地灌着彼此,司徒赫在走廊上已经听见她的声音:“喂!李渝,你中了武状元了!你喝!自罚三杯!不,自赏三杯!”
“静小七,你到底和司徒赫怎么了?你们那么好,怎么说不在一起就不在一起了?骗我的是不是?对不对?”墨翛珩锲而不舍地问。
百里静哈哈大笑:“你猜!猜中了我罚三杯!猜不中我也罚三杯!反正,就是罚我,罚我好了!司徒赫被吓跑了,他不敢来了,哈哈哈,他不来了,我们喝酒!”
“静小七,你喝多了……”
司徒赫伸手推开包厢的门,看到李渝正欲夺百里静手中的大海碗。
听见响动,三个人都朝门口看过来,墨翛珩满脸疑惑,李渝神情焦虑,而百里静眉眼弯弯,站起来指着司徒赫道:“哈哈哈,司徒赫没走!居然没走!我猜错了,我自罚……”
话音未落,就将大海碗里的酒一饮而尽,豪迈地一抹唇角,拎起酒壶又去倒酒,倒了太急,酒洒了一半出来,泼湿了她的衣裙,她也不管不顾,将碗朝司徒赫的方位推过去,笑道:“赫,你的酒!”
墨翛珩拉着司徒赫坐下,凑过来问道:“赫啊,静小七她怎么回事?一上来就灌了半坛子酒,这不,已经开始撒酒疯了,你管管她啊,她向来最听你的话。”
满桌子的菜已经上齐,司徒赫没回答墨翛珩的疑问,只将百里静倒的那碗酒一口气喝尽,烈酒,喝得太急很容易上头,司徒赫瞧着对面的百里静道:“别光顾着喝酒,吃点菜。”
他的声音一贯都是温文尔雅的,关心人的时候听起来异常动听,从前他就经常这样对百里静说话,而且从前司徒赫若是在,酒是从来不让她碰的,他今日这戏演得太吃力了。
所以,听罢这话,百里静立刻就笑了,乐不可支似的,她没吃菜,而是又倒了一大碗酒,高高端起来,对墨翛珩和李渝示意了一下,开口道:“墨翛珩,你不是……想知道我和司徒赫怎么了么?哈哈,我来告诉你怎么了!就是……就是我突然不喜欢司徒赫了,他又闷,又冷冰冰的,天天都不爱说话,我一个人说话累死了,所以,我们就分开了。”
墨翛珩听罢,已经呆了,只知转头瞧着司徒赫,判断不出百里静的话里有几分真假。
见百里静又要将酒碗往嘴边送,司徒赫起身,劈手将她手里的酒碗夺了过来,一口喝尽。
百里静手中空空,她慢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也不恼,只是拍了拍手道:“司徒赫好酒量!今晚陪我不醉不归好不好?哦,不行……不行,不能不归……”她说着说着又毁了自己的定论,解释道:“司徒赫不能不回家,墨翛珩你知道为什么么?李渝你知道么?李渝你肯定知道!哈哈,因为司徒赫已经定亲了,家里有人在等他啊!我就说越来越不喜欢司徒赫了么,定亲怎么选了一个我不喜欢的人呢,她有什么好的?她一点都不好,哦,大概比我好一点儿,好一点点吧?”她拿小手指比划给李渝和墨翛珩瞧“一点点”的意思。
“啪”的一声脆响,司徒赫将手中握着的青瓷大碗捏碎了,酒水往四处飞溅。
百里静被吓了一跳,酒醒了一点,踢开身后的椅子,迈开步子跌跌撞撞地往外走:“我回宫了……李渝,你留下来……陪墨翛珩继续喝吧,我再喝就找不到路在哪儿了……”
司徒赫坐在靠门的位置,百里静刚走过他身边,一脚踏在碎裂的大碗底部,身子一滑,往后倒去,司徒赫丝毫不曾犹豫,拦腰将她抱起,力道之大,使得一个撒酒疯的人完全无力挣脱。
两个人的脸离得极近,呼吸都带着酒气,百里静眼神迷离,酒劲已经冲上了头脑,她的双臂本能地圈住司徒赫的脖颈,唇边漾开一个大大的笑意来,舌头打着结道:“司徒赫……你原来……射箭的样子真的很好看,可以教我么?你教我……我就好好学……保证不会给你丢脸……”
这一段情景何其熟悉,墨翛珩已经傻了,李渝也不知如何是好,夜色已然来临,司徒赫方才失控的脸色努力维持着平静,众人都看到他的身子在颤抖,唇角的肌肉也轻微抽动着,他半晌才应,声音恢复了冷漠,不带一丝感情,却还是十分动听:“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
百里静听罢,笑了,笑得像个傻瓜似的,她毫不否认地点点头,顺着他的话模模糊糊的应道:“嗯,我好像是喝醉了……”却突然一个大力挣开司徒赫的怀抱,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
她站在两步开外的地方看着司徒赫,脸色漠然,嗓音平缓:“司徒赫,我知道你演不下去了,我也演不下去了……迟早李渝、凌亦然他们都会知道的,我们早就分开了,早就不喜欢对方了,你还可以跟他们说你恨我,恨我伤了你,伤了你的妻,都没关系,反正……我也不见得就不恨你……”
最后一句,她的声音低下去,头也低下去,深吸了一口气,抬脚朝门口走去,步子仍旧带着几分不稳。
墨翛珩呆若木鸡,在百里静跨出门槛的那一刻,墨翛珩反应过来,追上去道:“静小七!我送你回去吧!你一个姑娘家大晚上的不要乱跑啊!”
墨翛珩离开了,李渝不好再留在这里,看着伫立在原地面色平静如死灰的司徒赫,他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一个字来,只是在临出门时问道:“赫,你这是何苦?”
来时的路开满了灿然的花朵,从单纯青涩走到甜蜜温存,然后,再从甜蜜温存倒回素不相识,一步一步后退着走。天地间巨大的悲喜都藏于这小小的一方雅室之中,夜色昏沉,几盏小灯的微弱光亮下,他虽着一身红衣,身后的影子却黑暗一片,凉飕飕的冷。
不一样的。
今日,他早想得清楚,彼此间的关系早已不似从前,分手后的两个多月里,她第一次对他说话,叫的是……司徒赫,她说,我不见得就不恨你……
究竟是如何走到今时今日这种境地,全世界都是敌人,而他不过想要护一个女孩周全,为何竟这么难?
……我不见得就不恨你。
恨我没有关系,一点都没有关系,最难过的是我爱你,但我……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