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慢慢停了。
顾云羡四下打量一圈,“一会儿这边恐怕就要来人了,若让他们看到本宫与大人在一起,传出风言风语就不好了。”笑了笑,“本宫现在倒是不在乎这个,只是怕连累了大人。”
崔朔也不愿因为自己给她惹来麻烦,闻言一揖,“微臣恭送娘娘。”
回去的路并不好走。
因片刻前刚下了一场大雪,宫人尚来不及清扫地上的积雪,所以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颇为费劲。
顾云羡一边走一边思考,自己今日偷跑出来,待会儿回去要怎么跟阿瓷还有柳尚宫交代。
“元充仪。”
一个讥诮的声音让她的脚步猛地顿住。
慢慢抬起头,她看到了明修仪冷冷的眼眸。
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顾云羡没有理睬她,径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明修仪没料到她敢这般无视自己,诧异之后立刻更加恼怒,来不及吩咐宫人便自己堵到了她面前,“你给本宫站住!”
顾云羡看看横在自己面前的手,不耐烦地抬起眼眸,直视她的面庞,“你还想怎样?”
明修仪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通,凉凉地笑开了,“本宫还能怎样?不过是想看看,元充仪近来过得可好。”
顾云羡口气懒怠,“托修仪娘娘的福,日子清静多了。”
见顾云羡没有像她期待的那样落魄凄凉,明修仪眼中恨意更深,话里挑衅之意更重,“既然如此,充仪倒是得多谢本宫了。若没有本宫相帮,陛下又岂会知道,充仪你原来是这样一个长着玲珑心肠的人?”口气似是怨怪,“可谁知,充仪你不仅不谢我,适才还一见到我就躲,这又是为何?难道,你就这么怕我?”
顾云羡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是啊,我怕你怕得紧。我一见到你这张脸,就觉得浑身难受。所以,娘娘您能不能知趣一点,别一天到晚来给人添堵?”
假面具撕毁的速度太快,明修仪气极反笑,也无法再装腔作势,“你以为你如今还有资格这么跟我说话?”
顾云羡神情讥讽,“我倒是不想跟你说话,偏偏你死缠着我不放。还能指望我有什么好口气?”
明修仪冷笑着点点头,“好啊,很好。看不出来,元充仪如今还硬气的很。你究竟有没有看清楚自己的处境?一个失去圣宠、注定无子的女人,还有什么指望?我捏死你,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顾云羡也笑了起来,“既然如此,那娘娘怎么还任由我活蹦乱跳地在你面前惹你生气?你要弄死我,就快点动手啊。”声音压低,“我等着你。”
“放肆!”明修仪热血上涌,扬手就要朝她扇去。
一只手猛地截住了她的手腕。她回头一看,正对上泠淑媛平静无波的眼眸。
“是你。”明修仪银牙咬紧,“你来这里做什么?”使劲挣扎一下,“放手!”
泠淑媛顺势松开她的手腕,后退了一步。
明修仪恨恨地看了顾云羡一眼,再看向泠淑媛,“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你要帮她了吗?”
泠淑媛面无表情,“我谁也不帮。”
“那你为何要阻止我?”明修仪怒道。
“我不过恰好经过这里,见到你要跟人动手,才会上来多管闲事。”泠淑媛道,“下次你要打人,最好别当着我的面。我见了心烦。”
“你……。”
顾云羡看着针锋相对的两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据她所知,姜月嫦和朱镜如的父亲情同兄弟,因为父辈的交情,所以两人打小便在一块长大,是闺中密友。后来到了出嫁的年纪,又一起嫁入了东宫。
因为这深厚的渊源,即使两人性子南辕北辙,却一直是众人眼中最牢固的一对盟友。
可看今日这情况,这对盟友之间,似乎出了点问题。
换作从前她一定会想办法弄明白这件事,然而如今她早没什么心情去管别人的闲事,是以困惑了一下便就此搁置。
明修仪狠狠地瞪了泠淑媛一眼,转头看向顾云羡,“今日算你运气好,有人帮你出头。下一回,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顾云羡懒懒一笑,“修仪娘娘这话谬了。今日是你运气好才对。”
明修仪一愣。
“你以为我还会像当废后的时候那样,任由你欺凌么?”顾云羡道,“刚才你那一巴掌如果真的打了下来,事情可不会这么容易算了。”
明修仪不屑一笑,“哟!听你这话,我要是打了你,你还会怎么报复我不成?”眼神里满是奚落,“太后已经不在了,你要找谁告状?陛下,还是毓昭仪?”
顾云羡怜悯地摇摇头,“这么冷的天气,怎么也没能把月娘你的脑筋冻清醒一点?我还用得着找人告状?”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你看看你的肚子。你觉得,我要是抱着你摔到地上,谁会伤得比较重?”
一旁的泠淑媛面色一变,明修仪已愤怒骂开:“你这个贱人!我就知道你心肠歹毒!你害了我的孩子一次,还想害第二次不成!”
“知道我心肠歹毒,就不要再来烦我。”顾云羡冷冷道,“反正我如今无牵无挂,什么都不怕。你若惹急了我,大不了鱼死网破。”
说完这句话,她懒得再看她们,紧了紧大氅便转身离去。
看着顾云羡越走越远的背影,明修仪眼中几乎要滴出血来。找不到正主,只好便将气撒到泠淑媛身上,“你现在满意了!看到我被人羞辱,你很得意是不是!”
泠淑媛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瞬,气得笑出了声,“我看顾云羡说的没错,你脑子真的不清醒。”
她扬起手的那一瞬,她在不远处都看到顾云羡眼中的狠戾。正是因为担心她,所以才会上前阻止她动手。谁知这样的心情,她半分都不明白。
“我知道你如今和她一个鼻孔出气。你放心,我不会阻止你去攀高枝。”明修仪道,“你以为没有你,我就不行了吗?简直笑话!”
泠淑媛见她转身就要走,忍不住问道:“你要去哪里?”
明修仪没有回答。
“不要去仪元殿。”即使说了不再管她,泠淑媛却还是管不住长久以来保护她的习惯,急切道,“对你没好处的。”
明修仪忽地回头,“我的事不要你管!”气急败坏,“你不是要跟我分道扬镳吗?那很好啊!从此以后,你我就是陌生人。我的事情,再也不要你插手!”
皇帝的头痛在服了几次药之后便好多了。太医给他的诊断仍然如上回那样,平日劳累过度,又一时急怒攻心,所以引发病情。
毓昭仪为了表示忠心,不顾吕川的劝说,坚持要守在仪元殿侍疾。
这日午膳之后,她亲手端着药碗进来,柔声道:“这是御医开的最后一次药,陛下趁热喝了吧。”
皇帝手里捏着一份奏疏,闻言头也没抬,“先放着吧。”
毓昭仪劝道:“陛下还是先喝药吧。国事虽然重要,但太医都说了您是劳累过度。今日,就别急着看奏疏了,行吗?”
皇帝扫完手里的内容,拈起紫毫蘸了一笔朱砂,写完批示之后,方将它扔到了一旁,“行。今日不看了。”
毓昭仪展颜一笑,“让臣妾服侍陛下喝药。”
皇帝哪用得着她伺候,接过玉碗正要喝掉,却听到外面的声音。
眉头忍不住蹙起,“吕川,怎么回事?”
吕川出去看了之后,一脸为难地回来禀告,“是修仪娘娘。她一定要面见陛下,说有事情要请陛下做主。”
皇帝思忖一瞬,“让她进来吧。”
明修仪一进入殿内便跪下了,俏脸微粉,双眸含泪,“臣妾叩求陛下,为臣妾做主!”
毓昭仪轻斥道:“月娘你有什么事情不能过几天再说吗?如今陛下尚在病中,你……。”
“无妨。”皇帝道,“竹央你让她说下去。”
毓昭仪无奈。
“今日,臣妾在外面碰上了元充仪。她口口声声说怨恨臣妾,还说……还说要对臣妾的孩子不利!”明修仪以手掩面,哭得伤心,“陛下,臣妾已经被她害掉了一个孩子,不能再失去这一个!”
从“元充仪”三个字一出来,吕川就胆战心惊地去看皇帝的表情,生怕他再次发怒、伤到自己的身体。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皇帝面色平静,似乎并没有什么触动。
这么一想,他才恍然发觉,除了事发当天陛下气得不轻以外,之后的时间他的情绪一直都很镇定。
“既然如此,你避开她就是了。”见明修仪哭得差不多了,皇帝淡淡开口。
明修仪愣愣地看着他,“什么?”
“你们两人关系不好又不是一日两日了,何必今日来找朕说这个?”皇帝道,“她现在连朕都不放在眼里,对你说几句难听的,又有什么奇怪?不过朕相信,只要月娘你不先去招惹她,她是不会主动跟你过不去的。”
明修仪怎么也没料到皇帝居然是这个反应,跪在那里哑口无言。
“行了,你回吧。朕烦得很。”皇帝轻描淡写地下逐客令,“你要实在不放心,朕再给你多派几个人伺候。但不要再让朕听到你和顾氏又起了什么争执。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