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国,邗州城
夕阳闲淡秋光老,萧岑却寂寒的潇潇暮雨如一筐斗罗与玉,在阔瑟斜越的狂风中如暴势的千军万马奔波抖下。被吹断的半截腰枝挥舞着身躯荡在昏天尘埃中。
芳菲歇,残红折,断钟残角,青柳朱门,赤笼歪斜,飞瓦移荡,遥山暝,花过无影。
闭的沉紧的朱色门前,我因刺骨的寒冷瑟缩成一团,牢牢靠在娘亲被重雨湿透的白衣上,“娘亲,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啊?”我颤抖着因寒冷而咯咯响的牙齿,迟钝的抬起湿漉漉的头望着白纱内,面无血色的她。
这样的画面灰白色泽在脑海中定格了九年光阴。而她,这条事世长路这样宽阔却独独再也寻不到她的足迹······
青铜镜中清丽的兰泽花在说,阿曦,娘亲会永远陪着你的。
可是从那年开始,你究竟去了哪里?
乱世,宫谋,残戾,诡斗,纠葛,痴怨,爱恨。抹不掉的血色流光,冲刷不去的风雨渍迹。
这段岁月马车,从这里驾去。
数声鹊鸿,梅青时节。一川羞草,嫩笼城榭。碧云冉冉薪皋暮。
几缕晨光明晃晃照在我的脸颊上,唤醒沉睡紧闭的双眼。眼帘之外金猊铜兽炉,紫砂三足鼎,箬竹浮雕屏,梅花式矮几,宫檀琉璃妆台,月瓣形影水晶帘垂于床边,玉户帘眷西风,阵阵微微。
这方院子名为芳清一笑,坐落于兰府东侧,春则百卉蕾绽,秀芳沁脾;秋则帘卷栖风,苑聚菲清;冬则皓甍凝霜雪。一年三百六十日,如今算起来我已独居在此三千两百四十夜晓。
将被褥掀开一角微微起身,昨夜里又做起了相似的噩梦,额角上渗出冷汗,我伸手去拭却注意到水晶帘外,若竹浮雕屏左侧的圆桌旁边,正襟端姿危坐着一名妇人。
散开的一撇晨光直切过她的侧面,一双深陷的眼眸亮漾在光线之中格外清晰。我只挑开月帘轻唤道:“萍姨。”
萍姨全名为林萍依,这还是我私下向仆人们打听而知的。她便是这座兰府的女主人,也是我的养父兰老爷唯一的妻子。兰老爷膝下的子女寥寥无几,挑明说开便是后继无子嗣。
虽说早些年曾与萍姨育有一子唤作“尘枫”,且生的面如秋月,样貌不凡,只是抱憾尘枫在年岁不满三月时便失踪了,至今杳无音信。
我想这也是兰老爷肯收留我的缘由。
萍姨并非兰老爷的正妻,她的居室置于西院,虽然静幽别致,但终究并非正室。
那件正室已搁置甚久了,自打我来兰府整整九年的光景,一直无人居住。养父每日对那屋子三次清扫,同时不停呢喃:“你不喜旁人进这屋,我便亲自进来,独我一人进来。”
十多年前,南明与西云两国的灼野之战逐鹿激烈,养父的原配夫人不幸蒙难,连全尸也未能留得,听说兰夫人逝世时,腹中还怀有即将临盆的婴儿。
河清难俟,白驹过隙,光阴荏苒,兰老爷对夫妻之爱一如既往的坚持,兰府上下都有目共睹,只是因此而冷落了萍姨数十年,却也实在令人叹惋。
兰老爷心里常念叨那腹中孩子定是名女婴,也早拟好姓名“兰柠”,正是取自“择木方宁”一词,这四字作为书房的牌匾巍巍高悬,书的遒劲有力,翩若惊鸿,鸾翔凤翥。
如今我正是冒顶兰柠之名,当了兰府的碧玉小姐,却也警醒提点我,世间再无昭曦。
童年斑驳,这世上再没有昭曦了。
风急罗幕,灵光乍现,似乎恍然忆起昨夜的旧梦中:
黄昏时分,映红无垠的天际,千层浮云悬在穹天一色中;丝竹弦音,酒觞曲会后,重重与世隔绝的城门外;东郑,南明,西云三国的虎队壮师雄踞豪压在北清边境,反射延长的金黄铠甲之光一步步拉逼我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