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廿四日,是“死神”在一年中最激动人心的一天。所有有资格参加最终考核的人都为这一天而全力准备。所谓生死相搏,成王败寇,将在这一天得到最淋漓尽致的体现。即使不参与比赛,人们也会十分期待这一天,就在这一天,会有新的首领浴血诞生,也在这一天,会有许多星星消失殒落。
站在举行最终考核的圆场内,看着被血溅洒得已经辨不出原来颜色的地面,仞伢仿佛又回到六年前的这一天。一样的早晨,一样的冷风,面前也是一样的男子,只是淡漠的面容看不见岁月的痕迹,一如当年的浅笑,让人感到安心。而自己在这六年里又变了多少?伸出双手,白皙的手掌似乎比那时厚实了很多,手面上黄色的老茧变得更多,但伤痕却变得很少。是的,现在有谁会轻易对他出手?有谁会不知道“影子”仞伢的名字?
但这又如何,今天的对手与六年前已经不同,那时的钧炎对他来说无关紧要,即使痛下杀着他眉头也不会皱一下。但现在的钧炎不但是他的朋友,还是他的兄长,更是他的老师。不想再失去任何重要的人,不想再承受那种揪心的痛苦,可是老天为什么这么残忍,眼前的男人为什么也要这么残忍?“既然你们都不要我了,那么我也不要你们……杀手是不需要感情的……这里没有天堂……”痛苦地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再次睁开时,眼中的犹豫已经荡然无存。
当父亲大人登上高台把沙漏摆正,并放进水晶匣子里,最终考核便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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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洁的月光幽幽洒进只有一张大床的单人房间,浴室的莲蓬头“哗哗”地响着,在这漆黑的室内,借着月光不难看到垃圾桶里丢了一整套血迹斑斑的衣裤鞋袜。浴室里也没有开灯,门虚掩着,清冷的月光下隐约可以看见门缝里坐着一个苍白的少年。
少年耷拉着脑袋面向墙壁,背上错综复杂的伤痕在丑陋的狰狞着。冰凉刺骨的水冲刷在他单薄而结实的身体上,带走沾染在身上的浓浓暗红。乌黑浓密的短发被水打湿沾在脸上,水顺着发梢淌下他尖削的下巴,长长地流落在贴了白色磁砖的地板上。少年双眼毫无神采地看着地上冲淡了的红色水流,这些血是谁的呢?是钧炎的?是凤翎的?还是自己心里的?不知道,他什么也不想知道。刺眼的红色让他闭上了眼睛,仿佛听见沙漏细细的声音,刺鼻的腥味重新弥漫在口舌……
根据规定,上一任的首领是不允许带武器上场的,而挑战者则只能带一柄匕首而已,所以最终考核也可以说是一场近身肉搏战。也正因为这样,要取得胜利便更加困难,大家都习惯在黑暗中挣扎滚爬,在强者至上的制度里,有谁愿意承认失败?
先出手的是钧炎。明明下定了决心,可是在真正面对时仞伢还是迟疑了。手中的匕首变得从来都没有过的沉重,连握在手里都感到无比吃力。看着飞速逼近的身影,仞伢本能地举起武器,连续的叮当声激起点点火星。不想战斗,但是血液在沸腾;不想还手,但是灵魂在疼痛……
“仞伢!你给我好好战斗!这是命令!”第一次看见这淡漠的男人发怒,威严的气势,冰冷的眼神,这不是仞伢熟悉的钧炎,这是完完全全的烈焰首领!
仞伢直视着钧炎:“这是你的希望?”
“举起你的武器!”
“这是你的希望……”把匕首横在眼前,恭敬地向前深深一揖,直起身后,脸上隐去了所有表情。
“这是命令!我是‘影子’!战斗!战斗!只能胜不能败!这是命令……”无数声音在脑海中念着麻痹神经的句子,眼中的光彩渐渐淡去,剩下的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冰冷,现在,他不是仞伢,而是“影子”。
几次试探的攻击后,仞伢开始认真评估眼前的形势。战斗能力,优;战斗技巧,优;应变能力,优;速度,良;协调性,良;灵活度,良。相比之下自己则是战斗能力,良;战斗技巧,良;应变能力,良;速度,优;协调性,良;灵活度,优。照眼前的局面,他很难取得胜利,不过也许可以试一试,毕竟他已不是当年的小毛头了。
这次是由仞伢开始,灵巧的身形在宽敞的圆场上奔跑,一边以看来无规可循的步伐迷惑对方视线,一边谨慎观察对方的动作并伺机攻击。钧炎看着仞伢的身影,不禁微微一惊,这个孩子居然已经成长到这种程度了!笑容一闪而过,现在钧炎更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钧炎故意露出一个小破绽引仞伢过来,但少年却没有上钩,只是静静的在安全范围内细细观察。见诱敌失败,于是钧炎放弃计划,直直向仞伢发出凌厉的攻击,拳脚所至,恰到好处。当然仞伢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以巧妙的手法让对方无法直接命中,而且还利用匕首不时刺向对方的要害,她说过,有效的攻击其实也是最好的防卫。十多分钟过去了,两人还是斗得难分难解,钧炎的脸颊、肩膀、手臂、腰侧都添了长长的血痕,而仞伢也没有好过到那里,身上结结实实地中了十几拳,左臂完全失去了知觉,大概肋骨也断了两根,浑身上下痛得像被卡车辗到似的。
两人相交数十回,见无法占对方太大的便宜,于是都很默契地向后退去。然而在钧炎还没站稳脚步的时候,仞伢又猛的冲了过来。想退后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他只能伸出双手挡下下仞伢的匕首和冲击。但是在匕首快接触到钧炎的时候,仞伢却伸出左手把钧炎双手制住,冰冷的眼里透着嗤笑,与此同时右手已把匕首准确地刺进钧炎的左胸。
钧炎低头看着胸前的匕首,惊得睁圆了眼睛,忍住使得呼吸都困难的剧痛,他终于还是露出了安心的笑容。温柔地举起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仞伢的背:“好……好孩子……”
慢慢滑坐在圆场的地上,仞伢默默地任由虚弱的男子靠着自己,感受着熟悉的气息渐渐微弱,令人安心的温暖渐渐远去,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吃力地抱着已经冰凉的躯体,身上沾满了鲜血,仞伢缓缓走下圆场,他知道凤翎就在圆场外面等着,多少年来这个温柔沉稳的男人都是这样等着钧炎回来。
早就知道凤翎会崩溃的,但当他看着凤翎悲痛的想要把钧炎揉进身体里并无声流泪的时候,仞伢的心还是剧烈地抽痛起来。寒风在天地间呼啸着,不知过了多久,凤翎才勉强忍住哭泣。他抬起头,悲伤地看着仞伢,明亮的眼睛早已无光:“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作为烈焰的干部,我不会怪你。但是作为一个普通的男人……”
仞伢眼前一晃,原来还伏在地上抱着钧炎的男人已经转瞬来到他面前,一记重重的下钩拳直接命中他的下颚,把他打得像破布偶似的飞跌出去。仰面倒下,眼前还冒着金星,感受地面传来的急速震动,仞伢下意识抽出藏在靴子里的便携手枪,知道自己腰部已经被对方压住,于是举枪凭直觉向发难者射去。
“砰!砰砰!”凤翎紧着眉按住腹部,指缝间不断涌出温暖的液体。有点吃惊地看着眼前受了自己一拳还处于混沌状态的孩子,他终于了解了:“好孩子……加……油……”
仞伢就这么躺在那里,任由凤翎压在自己上面,像死了般一动不动。为什么他们都说他是好孩子?他一点也不好!所有人都离开他了,那个女子是这样,他们也是这样……不知躺了多久,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沉落了,凤翎也不知什么时候被移走了,连钧炎的尸体也不见了。瞪着无垠的天际,阴郁的夜空没有一颗星星。风越来越大,雾越来越重,许久他终于站起身,离开了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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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隐没在追悼的人群中,目送两具棺木埋在地底,仞伢的眼里没有一丝波澜。背离黑压压的送墓者,仞伢把自己的脸埋在又长长了的刘海下,眼睛被脖子上的宝石映得发红。这是一枚水滴形的红宝石,但中间却被掏空出一个圆形,这个形状无需加工也可以当项链配戴。其实他的宝石是两件一套的,但中间的部分却被他收了起来,而大家则认为这任烈焰首领的信物就是这个样子。从戴上这个信物那天,他已经成为烈焰的首领,而且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这是只属于他的宝石,宝石在人在,宝石殒人殒。每一位首领的宝石都是独一无二的,而钧炎的那颗已经随着它的主人一同长埋地下。
趁着清冷的月光,仞伢提着铲子来到白天刚埋好的新坟前。死亡,无法避免,但至少在最后,自己可以为他们做点什么。脱下厚厚的冬衣搭在附近的墓碑上,仞伢默默地一铲一铲挖开泥土,即使在深冬也汗湿了头发,包裹在身上的绷带刚换过却又被渗出的血水沾染,伤口在刺痛的发出抗议。很熟悉的场景,在很久以前他也做过这样的事,只是这次他不再自暴自弃。把钧炎抱进凤翎的棺里,让两人双手轻轻交叠。也许这样,即使是到了炼狱,他们也能相伴同行。
整理好坟地,仞伢依旧蹲在碑前。摩娑着印有死神标记的黑色无字碑,有谁知道这下面埋着两个灵魂?从来不觉得他们这样有什么不好,难能的感情,难能的真挚,难能的幸福,只是这些“难能”对他们这些地狱居民来说简直就是奢侈品。呆呆地坐着,乱七八糟的回忆在眼前掠过,过了今天,从前的一切将灰飞烟灭。
“嗯……这样真的好吗?”清脆的童音在不远处随着风声飘来,仞伢被吓得一跳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