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二十层大楼的天台围栏上,被污染了的夜空没有一颗星星。伸在围栏外的双腿轻轻摇晃,仞伢不在意地忽略脚下的吵杂。她离开已经快七年了,他也在没有彩色的世界里如行尸走肉般活了七年。她说过,他有太多的感情,“死神”的人不需要感情,否则就会有弱点,任何一个弱点都是致命的。
仞伢抬头任冷冰冰的风把他的短发吹乱,是的,他做到了,因为他唯一的弱点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顺便带走了他一切情感。
正如她预言般,他是天才,天生的杀手人才。天份加上努力让他小小年纪就成为除了钧炎,也就是烈焰首领外,“死神”里最强的杀手,甚至他还在当年最终考核的时候和钧炎打成了平手。当然,平手的代价是钧炎断了四根肋骨,而他在床上昏迷了两星期。但即使他变得这么强了,又有什么用呢?他唯一在乎的人已经不在了。
轻蔑地瞥了一眼脚下依旧沸腾的大街,街角的一家俱乐部被炸得塌了一片,在消防车的抢救下,冒着滚滚浓烟,就像一个将死的人在苟延残喘。一具具烧焦的尸体从废墟中被挖出来,包在白布里运走,有些却只剩下残破的断肢。这是他的杰作,就在二十分钟前,他把“死神”里五个共谋的叛徒和别的敌对组织的接头人就地正法。
虽然他的枪法足以把那些人统统送回地狱,但他却用了炸药。父亲大人不止一次警告过他,作为一名杀手不需要这么张扬。但他还是一意孤行,只因她就是被炸死的,这么多年来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悼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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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用炸药了?”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在走廊上拦住了他,来人无论何时都是这么淡漠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低调的灰色套装,平凡无奇的发型,只有耳朵上的火红宝石向众人宣示着,他是烈焰的首领,钧炎。
“……”仞伢低着头没有回答,只是把大半张脸藏在头发的阴影下。
“父亲大人很生气。”抱着手臂,钧炎认真地看着他。这孩子从前可不是这样的,但七年来他变得太多太多,连他都有点不愿接近他,但他又不能丢下他不管。其实对于大多数人,与其说不愿接近他,更不如说害怕他。在黑街里,有谁不知道“影子”仞伢?他的冷酷凶残,即使是最穷凶极恶的人都不愿与他沾上边。
“我去找他。”说完,仞伢便快步离去了。他知道钧炎在担心他,但他不需要。
“父亲大人。”单膝跪在地上,仞伢依旧低垂着头。想也知道,父亲大人很生气,自己违背他已经不止一次,但父亲大人却在原则范围内一再纵容他,说真的,这让仞伢很感动,但也只是感动而已。
“你自己说该怎么办?”父亲大人缓缓走到他跟前,充满压迫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仞伢微微抬头,黑亮的眼睛闪耀着坚定的光芒,然后他又低下头去:“一切听从指示。”
“哼!听从指示?你说说这是第几次了?”
“……”
“C级惩罚,去吧!”
“是的,父亲大人。”仞伢起身,走到门边,在快合上门的时候,他轻轻地说:“父亲大人,我不会道歉的……永远……”
静静地凝视已经完全关上的房门,父亲大人不禁露出受伤的表情:“风,你说我能拿这孩子怎么办?可是……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趴在凌乱的床上,背上的伤痕辣辣地焚烧着他的灵魂。钧炎坐在床边上为他处理伤口,五十条长长的裂口把原本健美的背部弄得血肉模糊。钧炎看着眼前的孩子,是的,他只有十四岁,比自己要小十五年,对他来说仞伢的确还只是一个孩子而已,但他却有着不属于孩子的倔强。细细洗去血迹,明明是非人的疼痛,但这孩子却只是微微皱着眉头。
“痛就喊出来。”
“……”
“怎么这么倔强,一点都不可爱。”
“她一定很痛……那时……她一定比我痛千万倍……”呜哝的鼻音从枕头里溢出,“钧炎,我不会道歉的……不会……”
钧炎愣了一下,随即愤怒地把双手狠狠地抓在已经包扎好的背上,钧炎激动地大吼起来:“既然这么痛苦,那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当时你不跟她一起去死?”
背上的伤口又裂开来,渗出的血水染红雪白的纱布,但仞伢只是趴在那里,任由疼痛蔓延到每一个神经:“我想跟她一起走……但是没有用……她最恨懦弱的人……即使死了,我也见不到她……”
脑中闪过一连串的画面,幼小的孩子躺在棺木中,血迹已经干涸的双手紧紧抱着棺中苍白的尸体……印有死神图案的黑色墓碑上,暗红的鲜血染成了死者的名字,旁边还有小小一行那个孩子的名字……
深深的寒意从钧炎的脊背透上来,一种从来没有的绝望透过双手涌向自己的心房。钧炎紧紧地皱起眉,心痛地把仞伢轻轻抱在怀里:“你……混蛋……”
修养了半个多月,背上的伤口也已经结了痂,于是仞伢便要开始工作了。约好在中央公园里的喷水池见面,刚到约定的时间,两人便默契地从两个不同的方向走到了目的地。看着从钧炎手里接过来的照片,仞伢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照片里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看得出来长大后的她会倾国倾城,但是她长得如何对仞伢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女孩拥有一双紫色眼睛,一双像那位女神一样闪耀着温柔坚定光芒的紫色眼睛。
压下心中强烈的惊疑,仞伢只是静静地看着钧炎,问:“任务?”
“父亲大人的命令。”
“……杀?”艰难的吐出话语,仞伢紧紧盯着手中的照片,生怕一眨眼那双紫瞳便会消失。
“不,你只要测试她的能力,但是,如果太弱,可以把她杀掉。”钧炎冷淡地注视着他,却无法在他脸上寻得一丝异色。
仞伢把照片紧紧捏在掌心,转身就走,但钧炎又叫住了他:“你……”
“我明白了……”低声向钧炎承诺,然后便大步向远处走去。
“你真的明白就好……”钧炎淡淡叹息,他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只能目送仞伢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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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矫健的影子迅速穿过灌木林,快得让人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影子稳稳停在中国古式建筑的围栏下,即使经过刚刚的急奔也不见他的气息有任何紊乱。训练有素的步法和一袭合身夜装让仞伢隐匿在黑夜里,悄悄向目的地前进。不远处灯火通明,庭院外的梅花映着灯光,散发出冷冽的芳香。屋内隐隐传来叮咚旋律,悠扬舒畅的琴音流泻在寒冷的空气里却有说不出的失落。
看清屋中的状况,里面只有一个长发及腰的女孩,她身着白色宽袍,青葱般的手指在琴弦上滑动着,闭着的眼睛上有两排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灯光下投落两片淡影。琴声依旧舒缓,仞伢迟疑了一下,便飞身跃进室内,抽出腰间的短刀向女孩攻去。
女孩睁开眼睛,紫色的眼睛里一片澄清,甚至连一丝惊慌都没有。她只是轻轻地扬扬手,就像施了魔法般立刻让仞伢动弹不得。这时仞伢才看清,原来这个简单明亮的屋里穿织着无数琴弦,自己在踏入屋子的瞬间就被琴弦绊住了,只是女孩把原先松垮的琴弦拉紧,自己才动弹不了。
“我就知道屋外很冷!你是来取暖的吗?”女孩眨眨圆圆的大眼睛,天真童稚的声音听来人畜无害。但仞伢知道,只要她再轻轻一拉手中的丝线,缠绕在自己脖子上的琴弦将毫不留情地让他脑袋分家。
“……”没有说话,仞伢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长期的经验告诉自己,只要冷静观察,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可怕。
“嗯……你很没礼貌哦,人家跟你说话都不理睬。”女孩站起身,慢慢走到仞伢面前:“我知道你很厉害,我的随从出去了就没再回来,而且……你身上有血的味道。”
在室外时仞伢还不察觉,但一走进着屋子,便闻道一股惑人的香甜,而女孩走得越近,香甜的气息便越浓。很熟悉的味道,真的很熟悉,想忘也忘不了。
小手抚上仞伢的脸颊,紫色的眼睛深深望着仞伢的黑眸,童音中透着嗤笑:“你也会害怕?”
“不……”掩去眼中的悲伤,仞伢冷冷的回答。琴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散落,闪着寒光的匕首直扑少女心脏。
“哼!”少女灵敏地向右闪开,但这么近的距离只够她勉强躲开要害,左边的手臂却留下了深深的伤口。
过了几十招后,仞伢清楚的知道,眼前的女孩并不是草包,她的力量虽然不如他,但她比他轻盈,比他狡猾,甚至普通一点的攻击都不足以对付她,仞伢执行任务以来第一次承认自己判断错误,不该低估了她。仞伢不禁又想起了那个人,她也有与美貌匹配的实力,一样澄清的紫眸,一样香甜的味道……
只是瞬间的闪神,女孩已经抓到了机会,高手过招,一秒已经太多太多。女孩隔开他的右拳,然后用尽全力踢向他面门,趁仞伢还在晕眩中,接着反身再补一脚,仞伢只觉眼前一黑,便重重倒在地板上。当他缓过冲击恢复意识时,少女已经跨坐在他身上,而一柄泛着隐隐蓝光的匕首稳稳抵在自己脖子上。
两人就这么一上一下地相互盯着对方,风从大开的门外卷进来,满室寒意。终于,女孩冷冷地开口:“你是谁?”
“……”
“以为不说话我就对付不了你?”女孩蹙着好看的眉,侧头想了一下,然后居然低头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