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西苏斯堡外围走廊内,三三两两的军职人员向基里-扬打招呼。一尘不染、宽敞明亮的军事区里,人们也都戎装笔挺。基里-扬花里胡哨、泥泞满身的打扮引来了不少注目礼,甚至有些专注于交谈或手中文件的军人,在来到近前才发现的时候,都会错愕地向后一撤。
——真是不管用什么方式少校都能引起姑娘们的注意!
这句话的主人被基里-扬打发干活去了,就在刚才,云雾叨唠着要洗澡要睡觉要给儿子打电话之后再理会报告、一边往外走的时候,大个儿斯彼得正好迎面进来,看见基里-扬旁边的这个女人顿时有点儿找不着北。
“少校,……”
斯彼得中尉一时间忘了该说什么。这人在基里-扬手下呆的时间不短了,人不坏,就是这个充满原始活力的大汉时常搞不清状况,说话不分时间地点。
“这女人是谁?”斯彼得凑到少校身边。
“内务部云舞准校。”基里-扬如实相告,心里嘀咕还好这回不是“听说乐平女人在床上不怎么热情”之类的问题。
“少校就是厉害,连执行任务都有漂亮女人靠过来。”
果然,他又来了。
基里-扬抬手勺了他后脑一巴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一语不发。
“真的,上回米歇尔他们偷看女兵洗澡不****的事,我是刚好路过那儿……”斯彼得果然中计,脸通地红起来,以为基里-扬要翻他的旧账。自从上次偷窥事件之后,被冤枉的斯彼得一被基里-扬拍巴掌就会不由自主地跳起来。
“对了,塞利将军让少校你赶紧准备报告,老家伙脸色不是很好。”斯彼得终于想起了什么。
“嗯,知道了。”
自治领政府军的统帅机构在作战和平时管理上实行双轨制工作,作战系统与军事管理系统分离。管理事务主要包括行政管理、部队组建、装备、军事训练和后勤供应等方面的工作。作战指挥系统平时负责为作战部队制订作战计划,实施作战指导,统一军兵种作战训练原则,不过问军事管理事务。因为瓦西苏斯堡并不是军事要塞,而是一个政府外事综合性空间站,此时里面驻军并不多,并不具备主动进攻能力,统率机构管理、指挥人员各占一半。
基里-扬从属指挥系统,莫非斯托也是。
“政治,又是政治!”与基里-扬同是战略部队司令部下属某部的坦迪少校沙哑的声音像面破锣,手在空中指指点点,显得义愤填膺,仿佛遭受不公正待遇的是他。
“只是个形式,死了人总要有人来说点儿什么。”基里-扬并没有太当一回事。
“这不像你的作风,你可真让我失望。研究发展司令部下面的那帮人在兴风作浪,你怕什么!这本来就是莫非斯托的问题。任务计划是那帮家伙提出来的,领队也是他们的人,怎么现在却像要把你抓去当替罪羊……”
基里-扬拍了拍这位老兄的肩膀。这个帕鲁迈恒星系小卫圈中殖民基地出身的军人,有着卫星基地人常有的火爆性格。
“我不得不很抱歉地告诉你,你的思维回路真就像你手枪里的激光射线,永远不会拐一下弯。”同样属战略司令部的一个参谋端着一杯隆布因——一种在空间站里最近很流行的新型饮料,笑吟吟地看着坦迪少校,“之前我们都没有意识到,研究发展司令部非常不愿意别人插手这事,贪婪和嫉妒总会激发人无限的潜能。”
“该死,我们还会与他们抢功么,我们只是来完成任务而已。”
“这帮家伙在意的是任务以外的东西。”
“他们很敏感,所以把问题复杂化了。但是他们忽略掉了最重要一点——那就是军人该有的立场。”
说完,基里-扬带着一贯莫名而从容的神情走了出去。那名参谋也心领神会地笑着拍了拍坦迪的肩转身离开,最后只剩下还忙着理清头绪的少校。
名义上的例行报告,但报告的地点却在军事区的聆讯厅;原本只是作战指挥对军事管理、两个系统间单纯的信息交换工作流程中的一项,却被刻意运作成这些日子以来,瓦西苏斯堡内唯一的军事高层听证聚会。
聆讯厅的旁听席几乎被坐满了,竟然还有自治领总部的人通过立体信息实时传输技术“前来”参加。当基里-扬出现在听证陈述人席位上,所有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个一片昏暗中的明亮处。沙沙的议论声响起来,掺杂着不同情绪色彩的复杂气流似乎想要把焦点处的身影肢解分化掉。基里-扬的目光扫过所有人,对场内气氛置若罔闻的神态让人们安静下来,略略整理了制服的衣领,开场白过后,操作着电脑,一边开始具体的汇报。
三维立体图像与一些数据在空中变化,黑暗中,陈述人深沉而清晰的声音,闪烁着一种理性的温暖光辉,明亮的尾音又带出一种金属碰撞般的力度感,而多数人被这种声音引导着也变得心无旁骛。
情况报告的时间并不短,灯光重新亮起来后,局外人还在消化着其中的信息。而通过人们脸上的表情,基里-扬很轻易地分辨出到底哪些人是这次“聚会”的谋划者。
简单的报告已然演变成了听证会,那么一切也会按照另外的规则运行。
“请问你们在明确B小队遭受袭击后,C小队为什么要与A小队分离。”
“旁听人”发言开始,一上来便有人直奔要害。
“请允许我纠正一个概念;实际上并非C小队与A小队分离,而是莫非斯托中校为了增援B小队,和出于安全性与C小队任务职能的考虑,下达两小队分离任务的命令。”
“Xylograph一方提出关于撤离与整合编队的提议,基里-扬少校为什么这样处理。”一个身材高挑,挂上校肩章的中年人似乎在事件之外。
“请大家注意,关于对方的前一个提议,作出处理意见的并非是本人。至于后一个提议,个人认为这是一个形式的问题。”
“为了任务的需要?”
“可以这样理解。”
“那么请问,为何Xylograph方的一些成员,总在C小队的视线之外。这是否有悖我们的初衷。”
“不能否认我们的计划遇到了挫折,尽管个人不希望用一些传闻中的内容来搪塞,可事实是,也许由于兵种的不同,必须承认在个人素质上,我们存在着差距。”
提问与回答的话锋都渐渐尖锐起来,室内的温度开始提升。再迟钝的人也都看得出来,这不是个简单的报告会。
“作为指挥官,您是否承认事态失控了呢?”
“个人从来没有否认过这一点。作为上过战场的军人,大家都明白,任务执行的过程中,无论电脑判定计划的突发事件抗性参数值有多高,也有意外发生的可能性。”
基里-扬很清楚自己面对的是谁、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同样很清楚自己站在一个怎样的位置上。
“对不起,我注意到一个细节,就是在遭受防御体系攻击时的一个时段内,我方C小队全员失去意识,完全处于Xylograph的控制内。那么有没有可能这期间发生过一些不为人知的情况,因为几乎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C小队三名成员的阵亡原因,与对方的叙述完全相符。”
鉴于基里-扬让人敏感的身份,对方终于提出了这个问题,明眼人看得出来,这个问题并非无懈可击,但很有迷惑性,容易让人找不到问题核心。
“不好意思,能否将您的意思表达的明确一些。”基里-扬当然明白对方在暗示所有人,很有可能三名队员的死是因为Xylograph处于某种保密的目的而遭到灭口的,而自己的身份就是与此“阴谋”有牵连最明显的佐证。
“少校难道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是Xylograph造成了我方的伤亡?”这话确实很到位,留有余地让人去猜测联想。
“假设的确如此,那么对方的目的是什么呢?”基里-扬继续把问题抛给了对方。
“有很多种可能,但最直接的目的很可能是保守秘密。在C小队其他成员不知情的情况下。”
事实上基里-扬不是没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但抛开私下里的了解,从当时的情况看,对方确也有很多对当时状况不甚了解的地方。在当时的条件下,有可能会刻意隐瞒,但都不可能为了一种不确定的情报去杀人。但一些口说无凭的细节,根本无法成为现在的证据。如果此时忠于事实公允的辩白很容易让人误会立场,那便会把他自己推向一个非常可疑的位置。如果不进行解释,表明自己不曾怀疑,同然会让旁人感到不合情理。
对方把基里-扬逼进了一个死角。
但人们看到这名年轻的军官笑了。
“确实,从各种情况来看,我们无法排除这种可能,个人也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作为一名军人,从理论上来讲,战略问题不可能与立场问题相割裂。但出于职业关系,个人更乐于从纯战略角度考虑问题。双方一开始产生了一些小小的不愉快,或许相互之间也有所保留,但这并不妨碍彼此的合作,个人认为,我们不应该把对方当成一个假想的敌人,双方在为政府服务这一共同出发点上是没有分歧的,否则政府也不会对方成为我们的助力,加入到这项行动中来,对于政府的决定,我们不该有太多的疑虑。这是一个军人最基本的立场。”
而塞利将军,自治领政府军驻乐平的总负责人,属于参谋长联席会议下属编制机构中的战略计划与政策部,是个绝对的武官控。此时他饶有兴趣地关注着那个青年人的精彩表演,对方不温不火的风格着实让他心情愉快。
塞利将军对基里-扬的第一印象并不怎么好。因为自治领的统帅机构特点之一是文官控制军权,从政府军事部长到参谋长联席会议的主要成员全是文官,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塞利将军对那些在行星上恒温作战室里纸上谈兵的军官没一点儿好感。几年前初见时,发现这个作战指挥系统里、联合作战司令部下属一个军群师部新进加入的小士官,身上有着文官特有的谨慎与深沉,只因为Xylograph学院出来的学生官个个都上过战场,塞利将军才记住了他。
但接下来的几年里,聪明灵活的基里-扬在几次战役中的表现都让人觉得眼前一亮,身手矫健、善于审时度势的他很快在同辈军官中显得鹤立鸡群,到现在已经被调到9大司令部之一的战略部队司令部里做参谋工作。同时,雄心勃勃又坦荡的气概也让他颇得上级赏识。而塞利将军则越发欣赏这个对政治毫无野心的年轻人。